48 夢醒
見視頻中的人遲遲不答話,林原野輕微詫異地挑起眉來,“怎麽了?”
楊錦年這才猛然回神,表情木讷地搖了搖頭,“沒怎麽。”
林原野盯着他的臉看得仔細,聞言有些狐疑地眯起眼睛來,“真的?”
正面迎上他略含審量意味的目光,整個人浸泡在心虛與震驚雙重交錯的情裏,楊錦年的額角幾乎要冒出汗珠來。但是不管再怎麽說,也是已經畢業工作好幾年的人。
意識到關鍵時刻不能掉鏈子,不然慘的大約不只是程燎,還有受到程燎牽連的自己,楊錦年很快就重新恢複了鎮定。
“我只是覺得,” 視線飛快掃過坐在他旁邊的男人,楊錦年語氣五味雜陳地補充,“你朋友長得還挺帥。”
林原野心情愉快地挑起唇角來,也就自然而然地沒有再去追究,對方剛才并未回應程燎的小插曲。
他仰頭喝掉杯子裏的水,順手将水杯遞給旁邊的程燎,在男人拿着空水杯起身離開時,看向手機裏的楊錦年打聽道:“你那要回國的大學同學,最近有消息了嗎?”
對方擡起來擦額角的手猛地滞住,不着痕跡地錯開他投來的視線,口吻略帶幾分敷衍地反問:“什麽大學同學?”
林原野不由得輕輕啧了聲,“每月給你發工資那位。” 他問得随意而又順口,“他回國的時間定下來了嗎?”
楊錦年一臉難以言喻地看着他沒說話。
林原野不明就裏地頓了頓,“不能說嗎?”
後者欲言又止了片刻,深感夾在他們中間難以做人,最後自暴自棄地嘆了口氣道:“不如我把聯系方式給你,你自己去找他問?”
林原野想也不想地搖頭否決道:“不用了,有消息你再通知我吧。”
楊錦年聞言,也輕輕地松了口氣。話雖然是那樣講,他也不敢将程燎的聯系方式給林原野。不過程燎回國以後,必定是已經換了國內的號碼。眼下他要是想聯系在國內的程燎,多半還是得反過來去找林原野。
思及到此,低頭看向擺在自己面前厚厚的文件,楊錦年不由得有些悲從中來。他最後神色憤慨地挂掉了視頻,繼續埋頭沉浸到了自己的加班工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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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林原野只覺得疑惑而又莫名。兩人各自收拾好以後,就準備回房間裏睡覺。
對方第二天還要早起上班,兩人睡前什麽都沒有做,只坐在床上聊了一會兒。程燎去洗澡以後,林原野将兩人的衣服拿去洗衣機裏洗。
因為與楊錦年的那通視頻,他早已将衣服的事情忘了個幹淨。最後還是程燎先記起來,又起身開燈去陽臺裏晾衣服。
對方站在門外晾衣服的時候,林原野就雙腿盤起坐在床尾,仰起臉來看向門外的他,主動開口抛出話題引線道:“我跟我表哥從小關系就很好。”
程燎偏過臉來淡淡嗯了一聲,看上去卻似乎并沒有,要順着他的話往下問的打算。
對方的反應也算是在他的意料之內,林原野擡起手來托住下巴,仍舊是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動作看。白日裏在工地上的想法很簡單,他需要更多地去了解程燎。而在那以前,即便男人看上去漠不關心,他也會想方設法地讓程燎來了解自己。
而楊錦年的存在,就是這件事上重要的切入點。
“我雖然是家裏的獨生子,但親戚裏有不少堂表兄弟和姐妹。你呢?” 林原野順理成章地将問題抛給他,“你有弟弟妹妹嗎?”
“沒有。” 程燎晾完衣服關門進來,思考過後又開口補充,“但是有個堂弟。”
林原野面上的神色難掩詫異,片刻以後試探般地出聲問:“你老家不是農村裏的?”
程燎在床邊停下腳步,眸光垂至低空中與他的視線相撞,繼而面不改色地回答:“不是。”
林原野眼中的詫異情緒愈發明顯起來,“那——”
眼前的男人與他同時開口:“你——”
兩人不約而同地頓住話音,适當收起眼底流露的詫異,林原野輕輕笑了起來,“你先說。”
既然程燎的老家不在農村裏,那麽對方在小鎮上打工的動機,愈發在林原野心中變得不合理起來。他本是想順水推舟地問這件事,卻又出乎意料地被程燎打斷了。
他索性将先說的機會讓給了對方。
程燎問的卻是他與楊錦年的聊天內容:“你在向你表哥打聽什麽人?”
顯然是意外于他對這個感興趣,林原野下意識地頓了一秒,繼而如實告訴對方道:“我表哥的大學同學。”
“打聽他回國的具體時間嗎?” 程燎問。
林原野點了點頭,并未出聲否認他的話。
“你表哥看上去也不太知情。” 男人輕描淡寫地總結道。
“他們關系很好。” 林原野慢半拍地補充道。
“直接問本人不是更快嗎?” 程燎眼眸平靜地看了他一眼。
林原野沒有回答,聽完對方的話以後,心中卻莫名浮起幾分微妙與異樣來。他重新擡起頭來看向男人,卻有些看不透對方伏在眼底的淡淡情緒。
“什麽意思?” 心底升起的古怪直覺,讓他問出了這樣的話來。
“沒什麽意思。” 面色如常地從他臉上收回視線,程燎在他旁邊彎腰坐下來,“你表哥不是要給你本人的聯系方式嗎?”
林原野面容怔愣地眨了眨眼睛,意識到對方似乎只是想說這個,心底的微妙與異樣又瞬間消散幹淨。他很快就放松下來,神色漫不經心地擺手道:“這個啊。”
本想随意找個理由搪塞過去,理由尚且還是腹稿沒有完全成形,他又聽見程燎語調低沉而又緩慢地補充,絲毫不給他任何思考與潤色的機會:“你為什麽不要?”
林原野理虧地張了張嘴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
兩秒以後,在沉默中意識到時間的流逝,他才倉促回過神來,聊天的興致卻明顯降了下來,“只是替別人打聽而已,我不想在這件事上費太多心神。”
程燎沒有再說什麽,語氣如常地轉開話題問:“要不要睡覺?”
“睡吧。” 林原野一邊回答他,一邊從床尾爬起來,挪到大床中間躺下來。
下一秒,男人伸手按掉了床頭牆邊的開關,房間內霎時陷入到黑暗當中。察覺到程燎在自己身後睡下,結實的手臂貼着他的腰間橫摟過來,林原野自然而然地轉過身去,伸出雙手抱住了他的手臂。
耳旁枕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輕緩呼吸聲,林原野心中想的卻是剛才那件事情。
沒有接受楊錦年的提議,其實也并非全是他說的理由。更多的可能還是因為,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不愉快事情。或者準确一點來說,是讓楊錦年的大學同學不愉快的事情。
這天晚上入睡以後,林原野果不其然就又夢到了,當年那件不太愉快的事情。
那大概是他在大學期間,與男人的第二次見面。遇見的契機是姜池的生日,那時恰逢姜池放假回國,對方生日的當晚,林原野被叫去市內的酒吧玩。
二十歲的林原野,酒量遠不如二十四歲的林原野好。幾輪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以後,他很快就在酒吧的包廂裏喝醉了。
雖然人尚未醉到完全意識不清,但他在之後的那些所作所為,卻也都受浸泡在酒精中的大腦所支配。在接下來的那輪游戲中,林原野再也無法逃脫喝酒以外的選項。
真心話與大冒險的選項裏,他最後選擇了大冒險。
幾分鐘以後,林原野在姜池與其他人的催促慫恿裏,腳步不穩地推開了隔壁包廂的門——
那是一間充斥着成年人氣味的包廂。
包廂裏坐着西裝革履的男人們,和穿着性感的漂亮女人。漂亮的女人坐在男人懷裏,而那些年輕男人的手,大多都已經伸入女人的衣服裏。
散發着糜爛與沉醉味道的酒精,在密閉的空間內翻滾湧動,包廂內的每一張陌生面孔,都籠罩在情欲與暧昧流動的暗色燈光裏。
林原野的視線落在燈光暗沉的包廂內,甚至都沒有認真仔細地環顧完整,他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退出去。他抽到的大冒險選項中,需要有陌生人來配合自己。而這間包廂裏,顯然并沒有他能找的人。
從門把手上松開的指尖,又悄無聲息地握了回去,腦中僅存不多的理智告訴他,自己應該現在就關門離開。然而在後退的那一秒裏,他的餘光掃到了坐在門邊戴鴨舌帽的男人。
林原野沒有看到他的臉,在昏暗模糊的粉調光線中,甚至連對方的下巴弧線也沒有看清楚。但是他依然能夠感覺到,對方與包廂內的其他人不一樣,他的懷裏沒有坐任何女人,他的手也沒有停留在別人的衣服裏。
他甚至還戴了一頂好看的鴨舌帽。
受大腦中酒精的麻痹與驅使,林原野腳步踉跄地走向了對方。過濾掉了來自四周的所有目光,他在男人面前俯身蹲下,伸出手來扶在沙發邊緣,垂着頭含糊而又艱難地吐字道:“你的電話號碼。”
片刻的沉默過後,男人嗓音冷淡卻好聽地開口問:“什麽?”
林原野沒有擡頭,明顯滞澀的思緒在腦中遲緩運轉,“可以給我嗎?你的電話號碼。”
沒有立即回答好或不好,男人語氣低沉地問:“為什麽?”
時隔幾個月再次遇見,林原野并沒有聽出男人的聲音很熟悉。他搜腸刮肚地想要尋找合适的理由,最後卻不知道怎麽的,反倒将真相一字不落地吐露了出來:“我們在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
他信誓旦旦地向男人擔保,只是要電話號碼而已,事後自己絕對不會撥過去騷擾。
聽完他的保證以後,男人将自己的電話號碼給了他。林原野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來記,并未再向對方求證號碼的真實性,小聲向男人道過謝以後,就扶着沙發起身準備離開。
從他面前站起來的那個瞬間,林原野的視線在燈光中輕輕一晃,瞥見對方戴的那頂鴨舌帽上,并無任何意大利球隊的标志圖案。
他帶着電話號碼從包廂裏離開,整個時間短暫的過程中,大約是以為他與戴鴨舌帽的男人認識,包廂內沒有人責怪過他突如其來的闖入。
受他喝酒以後的記憶影響,夢境從他退出包廂的那一刻起,就開始變得斷斷續續不清晰起來。中間甚至有大段的畫面出現了斷層,林原野在夢中回到他們的包廂中,又被那些朋友灌了許多酒。
而直到從酒吧裏離開以前,他在夢中唯一能夠想起來的,也只有最後那件讓男人不愉快的事情。分明親口向對方保證過,自己絕對不會給他打電話。可他在醉到思緒混沌不清的時候,還是在幾個朋友的要求下,撥通了對方的電話號碼。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男人報給他的號碼竟然是真實的。林原野帶着濃烈的醉意,在電話這頭笑嘻嘻地向他問好,電話那頭的人似乎也聽出了他的聲音,一個字都未曾開口回應過,就極為冷淡疏離地将電話挂掉了。
伴随着耳朵裏電話忙音的不斷拉長,摻雜有醉酒記憶的夢境到此戛然而止,林原野沉睡的意識在深夜裏緩緩蘇醒。察覺到落在自己眼皮上的淡淡光線,他在濃重困倦的睡意裏略顯費力地睜眼——
恍惚而又朦胧的昏暗視野裏,他看見程燎站在房間門外的淺淡月光裏,拿着手機在和別人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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