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泥金扇生塵(5)
一會兒的工夫,傅棠還站在廊下逗鳥,佩芷從隔壁院子穿了回來,坐在了離他不遠的石桌前。眼尖的下人上前給她倒了盞熱茶,佩芷掀開了蓋子,把茶碗捧在手心裏吹涼。
傅棠問:“送出去了?”
佩芷哼聲,語氣有些得意:“那麽好的東西,怎麽可能送不出去?”
她自然不會上趕着告訴傅棠,那扇子是她強塞進孟月泠手裏的。
傅棠笑了笑沒說什麽,院子裏除了鳥叫聲靜默了會兒,佩芷嘬了一口熱茶,突然想起了什麽,扭頭問傅棠:“你看沒看過《津門戲報》?”
傅棠想了想:“倒是沒專程買過,天津的戲報不少,上回在耿六爺家裏我看過一份《粉墨時報》……”
佩芷眉頭一皺,撂下了茶盞:“你什麽眼光?《粉墨時報》寫的都是什麽東西,一幫老學究縫縫補補出來的四六體老文章,隔着張紙都能聞到股酸味兒,你不嫌臭?”
傅棠無辜中槍:“耿六爺家的報紙,你說我幹什麽?我也覺着上邊的觀點有點迂腐,他們就喜歡那些骨子老戲。你家和漕運耿家也相熟,下次你去他家把《粉墨時報》都收繳掉好了。”
佩芷攥着拳頭:“你別激我,我下次去耿家保準搜一搜有沒有,有的話,全都得被我給撕爛。”
傅棠被她認真的表情逗笑,勉強說道:“我讓人去買份《津門戲報》來,怎麽,今天有姜四小姐的大作?”
佩芷腼腆一笑:“還真有,我給孟月泠的新戲寫了篇戲評。但你現在八成買不到了,會被搶空的。早上倒是送到我手裏一份,可我落在白家了,不然定給你帶來。”
傅棠立馬變了态度:“寫靜風的?那不看了。”
“……”佩芷又問他:“那晚上他的戲你去看不看?”
傅棠搖頭:“不去。你以為我跟你似的,滿天津就追着他一個角兒,今晚我去鳳鳴茶園。”
佩芷試圖争取:“你真不跟我去協盛園?我準備了節目。”
“難不成你要上臺票戲?你要是唱大花臉,我把協盛園包圓兒了給你捧場。”
“那讓你失望了。”
後來傅棠問了一嘴她晚上要做什麽,佩芷故作玄虛,他就也不問了。
這日她沒在西府吃完飯,想着孟月泠對她避之不及,她是在哪兒都能吃上飯的,所以西府的飯桌還是留給他來坐好了。
晚上傅棠還真沒出現,倒三和倒二的間隙時,佩芷帶着人進了協盛園。老遠就有人到後臺給盛老板報信,盛老板出去迎佩芷,周圍已經入座的觀衆也紛紛投過來好奇的目光。
佩芷揮揮手,身後擡着匾額和梯子的人就開始動手,盛老板眼睛尖,問佩芷:“姜二少,您這是來送匾的?不等他唱完擡上臺去給大夥兒瞧瞧?”
佩芷低笑:“不要那麽高調,他一定也不喜歡的,直接挂上就行了。”
手底下人行動利索,三兩下就把匾額固定好了,周圍看客盯着那挂得緊緊的紅布,也不知道是送誰的、寫的什麽,雖然丹桂社最大的角兒是孟月泠,但保不齊是田文壽或者其他人的鐵杆兒戲迷呢。
有人湊趣問道:“這匾上寫的什麽?亮個相給我們大夥兒瞧瞧啊。”
佩芷今日手裏沒拿扇子,而是捧着個湯婆子,陽春三月天氣宜人,她倒像是體弱多病分外畏寒。聞言搖搖頭:“你們看着罷,等他上了場,這紅布就掀開了。”
盛老板都可着佩芷來,只暗自在心裏想,她不願高調,可這麽大塊紅布挂着,豈不是更高調,表面上什麽都不敢說。
手下挂好了匾就回去了,壓軸戲也已經開場,佩芷甩下盛老板,溜到了後臺。
她輕車熟路,扮戲房裏的其他人也已經習以為常,今日田文壽不在,不然佩芷還想和他打個招呼。
她跨進門檻的時候孟月泠就從鏡子裏看到了,範師傅正在幫他畫臉,見佩芷湊了過來,範師傅還打算先停手,給他們倆騰地方聊天。
範師傅善解人意,佩芷很是欣喜,可孟月泠顯然是不需要這份善解人意的,他問範師傅:“我自己畫?”
範師傅看出來自己會錯了意,手裏拿着描紅筆笑着說:“合着我想錯了,我繼續畫。”
佩芷說:“我沒什麽要緊事,不耽誤你們。”
範師傅笑了笑沒說話,但也算是回應佩芷,總比孟月泠什麽反應都沒有強得多。
佩芷心寬,像是送他扇子那樣,把手裏的湯婆子又塞到了他手裏,範師傅趕緊收了手,險些把嘴唇畫歪了。
一瞬間的工夫,範師傅繼續動筆,孟月泠眼神中閃過不悅,可手心裏的湯婆子突兀又溫暖,他驀地就想到了她昨日問他冷不冷了,沒說出指責的話。
佩芷說:“三月裏倒春寒,雖然你說你不冷,可我今天白天摸你手背也是涼的……”
範師傅聞言又停了手,顯然是在咂摸佩芷最後這句話,春喜抱着個暖瓶回來,正好也聽了個正着:“啊?二爺,你讓他摸小手了?”
離孟月泠桌子近的人也投來目光,他們都還以為佩芷是個男人,忍不住皺着眉頭打量她。佩芷自覺失言,想開口解釋,又不知道該先解釋自己是女人還是解釋她沒有摸孟月泠的手。
孟月泠倒是比她泰然多了,奪過了範師傅手裏的筆,自己畫起了唇。他從鏡子看到還有人在看熱鬧,冷聲問了句:“都閑得沒事做了?”
一個是欲蓋彌彰,一個是冷靜默許,那些人倒是繼續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可表情還是有些耐人尋味。春喜走不開,只能抱着暖瓶“迎難而上”。
他試探着問佩芷:“姜少爺,我給您倒杯水喝?”
佩芷這回倒是拒絕得快,說走就走,離開了扮戲房。
春喜看着佩芷纖瘦的背影,靠在桌邊和孟月泠說:“雖然姜少爺細皮嫩肉的,可到底還是個男人,且家裏是有太太的,二爺你這樣……”
孟月泠瞥了春喜一眼,春喜立馬閉上了嘴。他又把手裏的湯婆子遞了過去,當作給春喜找點事做,春喜手腳麻利地拿下去換熱水。
戲服穿好之後,春喜也捧着湯婆子回來了,急匆匆地往孟月泠手裏塞:“剛燒開的熱水,二爺你趕緊拿着,我受不了這燙。”
或許是習慣喝熱水的緣故,孟月泠更耐得住高溫,便接過去捧在了手裏。
春喜說:“這東西倒是好,二爺您就捧着罷,等要下臺了,我再給您灌一壺,正好暖一暖冰涼的手。姜少爺知道疼人,要是是個女的就更好了……”
春喜又說:“二爺您看,這湯婆子的套子上還繡着小兔子呢,可我怎麽看都是兩只公兔兒……”
“你話太多了。”孟月泠冷聲道。
“我錯了,我忘了二爺您扮好之後不愛說話了。”
春喜立馬捂住了自己的嘴,趕緊離孟月泠遠了些,孟月泠也覺得世界安靜了不少,他穿好了戲服便不能坐下了,獨自立在桌前不知在想些什麽。
最後他低頭看向了手裏的湯婆子,套子是秋香色的,上面還系着絲縧,表面繡着雙兔鬧春,那兩只兔子明明雌雄莫辨,哪裏像春喜說的都是公兔子。
他認為戲散了之後她一定會再來後臺找他的,到時候他便把這湯婆子還給她。
那晚夜色華燈,喧鬧的戲園子與往日沒什麽不同,孟月泠從上場門登臺亮相,觀衆給了個碰頭好,他則不着痕跡地注意到了那方罩着紅布的匾額。
接着紅布被扯了下去,上書“遺世月華”四個大字,筆走龍蛇一般,同樣出自白柳齋之手。識貨的觀衆叫好聲更甚,綿長不休,孟月泠對于這些場面司空見慣,毫不打怵,該怎麽唱就怎麽唱下去。
佩芷獨坐在包廂裏,拄着下巴望着臺上,眼神癡癡然,嘴角不自覺地染上了笑容。
這廂風光正盛,那廂卻是另一番景象。
上天仙茶園的後臺,周綠萼今日戲散得早,手裏正攥着寫了孟月泠新戲戲評的《津門戲報》,筆者署名“石川”,石川就是佩芷的筆名。他本以為佩芷會給他的《貴妃醉酒》寫一篇戲評的,不想被孟月泠的新戲給截了胡。
耳邊又聽人在嚼舌,姜二少剛在協盛園贈了孟老板一塊匾,消息傳得倒是真快。
拜孟月泠所賜,孟月泠來天津之前,他場場戲都是滿座,孟月泠來了之後,座兒已經不滿好些天了。更讓周綠萼心裏不得勁的無外乎是——佩芷也好些天沒來捧他的場了。
種種事情交疊下,他難免心裏氣不過,扭頭問那兩個碎嘴子:“你們說孟月泠昨兒唱的什麽?”
“唱的《梅妃》……據說還是臨時換的戲碼,原來不是這出。”答話的人顯然是看出了門道的,語氣也有些微弱,生怕惹惱了周綠萼。
孟月泠昨日唱《梅妃》,佩芷今日送“遺世月華”的匾,倒是相配。
周綠萼冷笑了一聲:“真真可笑,如今貴妃受了冷落,梅妃得萬千寵愛。”
同是李隆基的妃子,這二人少不了被放在一起比較,也正是這個原由,孟月泠改演《梅妃》的行為在周綠萼眼裏總像是挑釁。
周綠萼氣沖沖地回到了自己的扮戲房,讓跟包叫來了派戲管事。
他語氣懶洋洋的,說出的話卻直白得很:“來天津這麽些天,《醉酒》唱膩了,折子戲大夥也覺得不過瘾。忽然想起來《梅妃》這出戲我倒是會唱,您看看明兒個給改成貼這出?”
管事看他跟孟月泠是卯上了,這對戲園來說可是好事,把噱頭搞出來,上座率肯定更高,便答應了下來。
這廂孟月泠則發現自己想錯了,散了戲佩芷沒再去後臺找他,像是知道他要把湯婆子還給她,她就不出現了。本來還了她這事兒就算了了,沒還上就難免還會顧慮着,這不是他所願意的。
直到收拾好了之後,整間扮戲房都空了,最後離開的是孟月泠和春喜。春喜看着被孤零零放在桌子上的湯婆子,摸了下還是熱的,上面兩只兔子活靈活現,像是會因為被扔在這兒一宿而傷心……
春喜一把抓住了絲縧,拎着遞到了孟月泠的手裏:“二爺,回去路上拿着罷。”
孟月泠沒說什麽,默默捧着湯婆子,兩人一起出了協盛園。
立在門口,他叮囑了春喜幾句,春喜點頭應和,他目光一掃,猝不及防看到了個意料之外的身影——協盛園對面的宵夜攤,她沒去後臺找他,倒是跑這兒來饞嘴了。
佩芷叫了一碗孟月泠常吃的砂鍋粥,坐在他們坐過的桌位,似乎是在體會他昨夜孤獨喝粥的情境。可她怕燙,正低頭嘟着嘴吹碗裏的粥。
孟月泠走了過去。
佩芷一擡頭,嘴巴還張着沒來得及閉上,眨了眨眼,看到他指頭上挂着那只湯婆子。佩芷心想:他指頭好漂亮呀。
她搶先一步開口,似是還有些炫耀自己的機靈:“你是來還我湯婆子的?”
孟月泠本來是打算還她的,可見被她猜中,他又沒那麽想還了。他把拎着湯婆子轉為抱着,低頭冷淡地掃了她一眼,随後否定道:“不是。”
佩芷皺眉,這回答顯然出乎她的意料,她也想不出他過來找她還能是因為什麽了。
佩芷便問他:“那你來幹什麽?”
他以一副審視的姿态看着她,片刻間就找好了說辭:“我來告訴姜四小姐一聲,倒春寒在四月。”
佩芷大為不解:“啊?”
她說過的話轉頭就忘,孟月泠只能再多講一句:“你說在三月。”
他說完就抱着湯婆子走了,佩芷愣在原地,遲遲沒明白過來,整碗粥都吃得不知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財大氣粗姜佩芷 愛喝熱水孟月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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