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這個晚上,大概是顧小言這十幾年的人生中,過的最痛苦的一晚。

顧母那一巴掌打過來時,顧小言徹底懵了。可沒等他反應過來,也沒等他問出一句怎麽了,顧母又用怨恨的眼神盯着他,說了一句:“我要是沒生過你就好了。”

那瞬間,顧小言一陣耳鳴。

整個身體如墜冰窟,連呼吸都帶着寒冷的痛。

“我……”顧小言嗓子有些啞,沉默了好久,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他想問問發生了什麽,想問問他做錯了什麽。可開口的時候忽然又覺得,好像并不重要。

顧母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和發了瘋一樣開始砸家裏的東西,其中,以砸顧堂的東西為主。

玻璃破碎的聲響不斷在耳邊響起,顧小言站在一旁,看着顧母砸了顧堂的煙灰缸,內心居然毫無波動。

他記得,這個煙灰缸是顧堂去年生日的時候,顧母特意找人定制的。

不過片刻,原本幹淨整潔的屋子變得一片狼藉,地上到處都是玻璃碎片,讓人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客廳和卧室的東西都被顧母砸的差不多了,顧母站在廢墟中重重的呼出了兩口氣。

“媽媽……”顧小言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他剛想說些什麽,可顧母的手機又一次亮了起來,提示音又一次打斷了顧小言的話。

顧小言和手機離得近,在手機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那讓顧母受刺激的東西——

那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圖片,而圖片的主人公,是他那據說在加班的父親。

以及一個他從沒見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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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小言愣了一瞬間,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他的父親,好像出軌了。

那邊看到新消息的顧母又一次歇斯底裏地砸了不少東西。突然,她停住了腳步,朝顧小言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顧小言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顧母就和發瘋似的沖進了顧小言的房間。

“媽?”顧小言急忙跟了進去,卻是看見顧母砸了他最喜歡的手辦,“媽!你幹什麽!”

顧母此時完全聽不進去別人的話。

她一邊砸,一邊還不停的說道:“我讓你好好學習,你為什麽不聽!你看你買的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當人陷入某種極端情緒的時候,就會出現一個思維怪圈,不自覺将心裏所有的委屈放大。

顧母幾乎是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将顧小言桌上的東西全都掃了下去,噼裏啪啦地發出了一陣聲響。

顧小言想阻止,卻是被顧母給推了開。

他一個重心不穩,直接摔在了那堆廢墟上。掌心被玻璃碴子割出了一條長長的傷口,鮮血順着指尖落在地上。

“你為什麽還留着這些東西!”顧母又一次開始尖叫,她的嗓音本就偏細,再一叫起來,格外讓人心煩。

顧小言的注意力本來還放在自己受傷的掌心上,結果一擡頭,看見顧母手裏的畫筆和畫冊,心髒頓時提到了嗓子眼裏,“媽媽……把它們放下,求你了。”

顧小言從小就喜歡畫畫,夢想也是成為一個畫家。他小時候顧父顧母都挺支持他的夢想的。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顧母就覺得畫畫是歧途,會耽誤學習。

他在家裏畫畫,都得藏着掖着。

那個畫冊是顧小言最珍惜的東西,它已經不僅僅是夢想那麽簡單了。

“媽,你把它放下。”顧小言試圖讓顧母冷靜,他忍痛站了起來,朝顧母伸出了手,“我只有它了……”

顧母聽到這話,情緒更激動了幾分,“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你們都嫌我煩了是不是!”

“我……我聽了……”顧小言看着畫冊被顧母撕出了一口子,眼淚都湧到了眼眶邊,“我有在好好學習的……”

“你要是好好學習,為什麽第一不是你?”顧母尖銳的聲音刺得顧小言耳膜生疼,她死死盯着顧小言,忽然笑了一聲,“我知道,你們都嫌我煩,你們都不想聽我的。”

“我明明,都是為了你們好啊!”

話音落下的瞬間,顧小言只聽見「嘶啦——」一聲,他的世界和畫冊一起,被顧母撕成了兩半。

耳旁顧母歇斯底裏的聲音忽然失了真,眼前的畫面也變得模糊不清,顧小言跌坐在地上,手掌又一次印在了玻璃渣子上。

畫冊的碎片落了一地,有些飄的很遠,有些直接落在了他面前。顧小言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視線被眼淚模糊。

淚珠順着臉龐一顆顆落下,顧小言擡手擦了一下臉,顫巍巍地撿起了自己面前的那張紙。

猩紅的血液在潔白的紙張上洇出了個紅痕,又被眼淚沖淡了顏色,看上去有幾分詭異。

但顧小言毫不在意,他機械性的重複着撿紙片的動作,沒過一會,手上又多了好幾條傷口。

喻清他們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這是……被入室搶劫了?”喻清看着滿地的玻璃碴子,有種無從下腳的感覺。

倒計時只剩下了最後的十幾個小時,他本來是擔心會出現變故。所以打算今晚就在顧小言家裏守着。

結果沒想到會看到這麽個情況。

“很明顯,不是。”穆遠之看了看還在不停謾罵顧小言的顧母,又看了看在不停撿紙片的顧小言,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在顧小言撿最後一張紙片的時候,一個粉色的拖鞋踩在了那張紙片上。

顧小言仰頭,看到了顧母充滿怒容的臉。

“你還敢撿它?”顧母一把奪過了顧小言手裏的紙片,直接把它們扔出了窗外。

顧小言心中的那根弦「啪」的一聲斷開。甚至身子不受控制的想跟着那些紙片飛出去。不過他才剛剛起身,就被喻清按住了肩膀,整個人被按在了地上。

“你這是?”穆遠之微微皺了下眉,有些不解。

喻清倒是表情淡淡,擡手把顧小言定在遠處,這才嘆了口氣說:“他只能在明天因割腕而死。”

如果不是按生死薄上的記錄死去,他就勾不了魂,勾不了魂,顧小言連轉生的機會都沒有。

穆遠之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怎麽?覺得我殘忍?”喻清見穆遠之不說話,撇了撇嘴,心裏有些不爽,“我也是按規矩辦事。”

穆遠之聞言搖了搖頭,看着被顧母一下推倒在地的顧小言說:“我只是有些想不通,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按幻境裏來看,顧母顧父最開始都不是這樣的,顧小言分明總有一個美好幸福的家庭。

為什麽,忽然就變成這樣了呢?

“你活在陽光裏,總得允許這世上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喻清沒忍住又嘆了口氣,看着籠罩在顧小言和顧母身上的怨氣,低聲說道:“他們身上的怨氣太多了,變成這樣并不奇怪。”

沒人知道怨氣究竟從哪裏來,也沒人知道該怎麽解決。

他們只知道,所有被怨氣污染的人,都會變得不可理喻,被怨氣污染的鬼,也會化為厲鬼。

“如果冥主在就好了。”喻清嘀咕了一句後,沒在多說什麽。

顧母瘋了一會也累了,滿目狼藉的卧室恢複了寂靜,可顧小言依舊呆呆地坐在原地。

窗外的月亮不知什麽時候升了起來,又到了萬籁俱寂的時候。

雖是盛夏,但夜裏的風還帶着涼意,一陣寒風吹過,顧小言的指尖蜷了蜷。

他慢吞吞地上了床,扯過被子,将自己卷在裏面。

“他,下輩子怎麽樣?”穆遠之問道。

喻清雖然心裏不是滋味,但畢竟做了幾千年的鬼,早已經看慣了生死。

他本來打算玩個游戲消磨下時間,聽到這話,默了默,指尖從游戲上移開,落到了生死薄上,“還行,平平安安,一世順遂。”

穆遠之點了點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入夜的時間總過的很快,這一夜裏顧小言做了許多斷斷續續的夢,有曾經幸福美好的畫面,也有後來壓抑窒息的畫面。

顧小言是被吵醒的。

天才剛亮,家裏就傳來了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響,還夾着一些争吵的聲音。

顧小言昨晚哭到大半夜才睡着,今天早上醒的時候,眼睛腫得和核桃一樣,差點沒睜開。

他看着自己卧室的地面,又想起了那個被撕毀的畫冊,忍不住抿了抿唇。

外面的争吵聲越發激烈,顧小言隐隐聽到了些「離婚」「瘋子」等字眼。又一聲沉悶的聲音響起,顧小言心跟着驚了一下。

他怕父母出什麽事,剛把房門打開了個縫,又聽到顧母尖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你是過錯方,我肯定會要求你淨身出戶,顧小言你帶走,我看見他就會想起你,讓人惡心。”

“你是不是有病?”顧堂的聲音比較低沉,隐隐壓着怒意,“我什麽時候出軌了?”

“證據都擺在面前了,你還狡辯?”顧母冷笑了一聲,“總之,顧小言你帶走。我不想看到你們這姓顧的窩囊廢。”

争吵又一次激烈了起來,顧小言站在門後,聽着他們的話,露出了個笑。

他昨天哭得太久,現在已經哭不出來了。

“原來,我真的沒有存在的意義啊。”顧小言仰頭,努力把那為數不多的眼淚憋了回去。

一旁,喻清看着旁邊的倒計時,十分無情地說:“還有一個小時,準備勾魂。”

顧小言走到了書桌前拿出了個本子,他握着筆,盯着空白的紙業沉默了許久,又把筆放了下。

沒人在意他,寫遺書又有什麽用呢?

顧小言笑着哭了出來,從枕頭下摸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水果刀,朝着自己的手腕狠狠一劃。

鮮血噴出,染紅了大半個床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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