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初秋的第一場雨将夏日最後的暑氣沖散。

整個學校籠罩在煙雨朦胧裏,在嘈雜的落雨聲中,還夾雜着朗朗讀書聲。

“今天我們要講的……”容故的聲音頓了一下,目光在書上的某處停留了很久,才挪開視線淡淡開口道:“是大楚的故事。”

容故拿着課本輕輕翻頁,一時間紙張滑動的聲音填滿了整個教室。

按理來說歷史課大多枯燥,在學生時代屬于最熱門的摸魚課,應當只有老師一個人喋喋不休才對,可這間教室裏的學生,居然沒有一個是在摸魚的。

“容老師,我們今天要講的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大楚丞相趙赫嘛!”其中一個學生特別興奮的舉起了手,向容故提問道。

大楚只在華國歷史上存在了五十幾年,并不算突出,但這五十幾年間卻發生了很多故事,也讓許多人的名字留在了歷史的長河中。

雖然短暫,但也是歷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在這些學生叽叽喳喳讨論的時候,喻清默默從後門飄了進來。

他拉着穆遠之坐在最後一排的空座位上,盯着那個歷史老師打量了一番。

容故身形修長,黑色的風衣并沒有拉上,裏面白色的打底衫将他的腰身勾勒了出來。作為一個男人,他的腰看上去有些過于的瘦,但又并不算突兀。

再往上看,他皮膚白淨,在白熾燈的照射下更是白到發光。

容故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現在還挺流行的無框眼鏡,給人添了幾分斯文氣。

因為反光的原因,玻璃鏡片直接擋住了他的眼睛。

喻清盯着這人看了許久,才終于是開口道:“看上去倒是斯斯文文的,不過……感覺和玲珑骨好像沒什麽關系啊。範明那家夥,到底靠不靠譜啊?”

玲珑骨的形成極其不易,它需要宿主經歷許多重折磨,并且在這些折磨中始終不屈服,練就一身傲骨,才可形成。

眼前這歷史老師,怎麽看都和許多折磨沾不上邊。

喻清想着,掏出手機給範明發了個充滿了疑惑且陰陽怪氣的問句,然後成功收獲了一大堆優美的國粹。

“範明應該不會這麽不靠譜。”喻清輕咳了一聲,說:“咱們再觀察一下。”

穆遠之沒說話,只是微微點了下頭。

教室裏,學生們都自顧自地讨論着,并且愈發的熱火朝天,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老師臉色越來越差。

在某兩個同學因大楚的歷史人物起争執的時候,容故終于是開了口。

他拍了下桌子,等大家都安靜下來了以後,才說:“今天我們不講課本上的內容。”

容故輕咳了一聲,在同學們注視下繼續開口道:“我來給大家講一些……野史小故事吧。”

學生時代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在課堂上聽故事。所以容故這話一說出來,班裏頓時響起了一陣歡呼聲。

剛剛那個挺活躍的同學又一次發了問,他看向容故,問道:“容老師,能給我們講講趙赫的故事嘛!我好崇拜他的!”

容故的眼神頓時冷了幾分,不過有鏡片遮擋,學生們也看不出來。

他的語氣并沒有變,只是偏頭看了那個同學一眼,見那人朝自己笑了一下,這才別過頭開口道:“大家都知道的我們就不講了,我今天給大家講一些……”

“不為人知的故事。”

容故在學生中一直很受歡迎,不僅是因為他長的好看,更是因為他上課有趣還脾氣好。

畢竟能和同學打成一片的老師并不多見。

見大家都充滿了興趣,容故也放下了手裏的書。他整理了一下思緒,順便清了清嗓子,說:“今天我們講講大楚将軍,淩複。”

“淩複?”一個學生的嘀咕聲響起,“那不是出了名的叛徒嗎?叛徒的故事有什麽好講的。”

“閉嘴……”同桌擡手掐了他一下,低聲道:“容老師講課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少說話。”

學生點了點頭,不再插話。

教室裏徹底陷入了安靜,容故吸了口氣,心情有些複雜。

“其實,淩複不是叛徒。”容故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些嘶啞,“大楚的歷史很亂,局勢也很複雜,不是史書上那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可是老師,淩複他最後開城門害死了全城百姓,不是事實嗎?”

容故張了張口,似乎是陷入了某種回憶。

教室裏頓時又陷入了安靜,坐在最後一排的喻清仗着這些人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小聲和穆遠之說道:“淩複這個名字好耳熟啊,我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史書上記載,大楚覆滅,是因為淩複在敵軍來襲的時候大開城門。”穆遠之擡手,指尖在桌上輕輕敲着,“作為一個将軍,他為了活命丢棄了自己國家的百姓。所以這千百年來一直被釘在恥辱柱上。”

穆遠之是個理科生,并沒有太關注歷史。

不過有關于淩複的這一段,他倒是印象深刻。因為當時那個歷史老師實在是太過投入,在課堂上罵了淩複整整四十分鐘。

以至于畢業後這麽多年,穆遠之把許多知識都還給了老師,卻還記得淩複這個人。

“啊,我想起來了。”大楚距今大概過去了兩千多年,那個時候的喻清還不是個宅鬼,“那段時間奈何橋上過了許多鬼,提到最多的就是淩複這個名字。”

不過當時喻清并沒有太在意,所以也沒有怎麽去了解。

但當時那些鬼的話裏,淩複并不是個好人。

喻清眯了眯眼,看向容故的眼神複雜了不少——看來這個玲珑骨的主人,身上也藏了不少秘密啊。

“自古以來都是成王敗寇,歷史是勝利者的歷史。”容故扶了扶眼鏡,聲音冷淡了不少,“這麽多年過去,誰又能判斷這些史書的真假呢?”

或許是因為容故的語氣太過嚴肅,底下的同學也不敢再反駁或是竊竊私語,這也讓容故終于能繼續說下去。

“淩複其實并不像史書上記載的那樣,是個惡毒的叛徒。”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千多年,故人早已逝去,可這個名字卻一直留在歷史的長河中。

可偏偏,是以這樣的形式流傳下來。

容故的表情有些無奈,又有些懊惱。那些往事分明已經過去了許多年,久遠到當年經歷過的人就只剩下了他一個,可每次想起時,還恍如昨日。

“淩複這人啊,其實笨得很。”容故的聲音挺好聽,如果做聲音主播,應該會有很多人喜歡。

他嗓音溫潤,講起故事來別有一番韻味,“他小時候就是個莽夫,不愛習字看書就愛舞刀弄槍,以至于到了十六歲還大字不識一個。”

“當時大楚內憂外患,皇帝昏庸奸臣當道,邊塞蠻族虎視眈眈,淩老将軍一直希望淩複能繼承他的衣缽為國效力,可偏偏淩複空有一身本事,卻沒有謀略……”

容故口中的淩複,和歷史上那個奸詐的叛徒淩複,簡直是兩模兩樣。

不過喻清還是頭一次在教室裏聽老師講故事,所以聽得津津有味。

“那個淩複居然十六歲還不識字。”喻清啧了兩聲,一臉驕傲,“我十五歲就識字了。”

穆遠之沉默了一下,問道:“你……什麽時候死的?”

這個問題有些年代感,喻清回憶了一會說:“十四啊。”

他死的早,還因為死的營養不良,看上去像八九歲的小孩。

後來過了一百年,喻清實在受不了,求着冥主讓自己長到成年,結果沒想到這副身體忒不争氣,成年了還像個小孩。

早知道直接求冥主讓自己長到中年了。

“你問這幹嘛?”喻清瞪了穆遠之一眼。

“沒什麽……”穆遠之擡頭看着還在講故事的容故,皺了皺眉。

他并沒有聽喻清說過死之前的事情,還以為這人曾經過得不錯……現在看來,似乎還真應了之前網絡上的那句衆生皆苦。

容故還在喋喋不休地講着故事,他口中的淩複是個與歷史上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形象。

一開始班裏的同學都十分不屑,但架不住容故渲染氛圍的能力太強,聽着聽着,居然還聽入了迷。

“後來呢後來呢?”一個學生追問道。

容故笑了笑,回他說:“後來啊,淩複被淩老将軍壓着學習了大半年,一直到将所有兵書看完,才被放出來。”

讀書可以改變一個人這句話在淩複身上得到了充分的證實。

後來容故再見到淩複的時候,那人已經脫胎換骨,變得成熟穩重了不少。

“再後來蠻族入侵,淩老将軍為國捐軀,淩複也子承父業,成了新一任的骠騎大将軍。”

話音剛落,下課鈴就響了。

剛剛還聽得入迷的學生一瞬間就清醒了過來,只有容故因為情緒太滿,一時間走不出來。

他嘆了口氣,将那些往事又一次裝了回去,無奈道:“行了,下課吧。”

時間過去了這麽久,因為史書的流傳,淩複的形象也和叛徒綁定了那麽久……

容故也知道,自己今天說的這些,只會被這些同學當成茶餘飯後的故事。

可他就是不甘心啊。

容故那些書本離開教室,因為是下課,走廊裏鬧哄哄的。

這個年紀的學生大多活潑,他才剛從拐角處路過,就和一個學生撞了個滿懷。

學生手中的校園卡「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容故剛俯身準備幫人撿起來,結果看見校園卡上的名字時,頓時愣住了。

而一擡頭,他居然看見了一張和記憶中相差無幾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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