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容故不知道自己是從哪來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他只知道自己是只半妖,不論是在人族還是在妖族,都是不被待見的那一個。

直到,他遇到了國師大人。

國師大人就像神明一樣,穿着一襲白衣出現在他面前,教他法術,給他的世界帶來了光明。

從那以後,容故最喜歡的顏色就是白色,最喜歡的人就是國師大人。

為了幫國師大人減輕負擔,他努力學習法術,也努力去完成國師大人派給他的任務。從始至終,他對國師大人都沒有任何懷疑。

“不可能!”容故怒吼了一聲,“我給你們的水不可能有問題!”

三個月以前,容故來村子裏做任務。

當時村子裏出現了一種瘟疫,容故帶着國師大人給他的聖水分發給村民……

容故搖着頭,拒絕思考其中的某種可能性。

之前被打倒的村民又一次湧了過來,容故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淩複,聲音又冷了幾分,“我還會來找你的。”

這件事,他需要一個真相。

——

淩複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捂着腦袋坐起來,只覺得頭腦脹疼得厲害,而且記憶和喝斷片了一樣,半天沒續上。

“你醒了……”容故仰頭看着淩複,打了個哈欠,“可算是醒了。”

再不醒,他都要以為是自己下手太重,把淩複給打死了。

“我怎麽了?”淩複按着額角,艱難地回憶着發生了什麽,“我記得昨天我們去了個王嶺村,然後……”

然後怎麽了?

淩複茫然地眨了眨眼,對那段空白的記憶有些無措。他敲了敲腦袋,努力思考了好久,才終于記起了一點點,“吃人……他們在吃人!”

容故沒想到他抹去了淩複的記憶這人還能記起來,眼下也不可能把人打暈再抹一次,只能順着淩複的話說:“邊塞連年戰事,朝廷賦稅嚴重,那些老百姓很多都吃不上飯……”

“如果能結束戰争就好了。”淩複低垂着眉目,有些沮喪,“如果沒有戰争,他們就不會過得這麽艱難了……”

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在選擇生的道路上,也總是會做出很多極端的事情。

淩複幫不了每個人,但如果可以,他希望他能結束亂世,至少不要讓世界變成那樣的世界。

容故好半天沒說出話來,千言萬語都化成了一聲嘆息,最後只是輕輕道:“我相信你。”

“對了……”淩複朝容故的心口看了過去,問道:“阿複,你的傷怎麽樣了?疼不疼?要不要看大夫?”

容故頓時更驚訝了,“你……”怎麽會還記得我的傷?

後面半句話他沒說出口,生硬地将話題轉移道:“我沒事,已經不疼了。”

“下次不要再這樣了。”淩複語氣嚴肅,表情也很認真,“我皮糙肉厚,受點傷沒有什麽,但是你不可以受傷。”

那段記憶模糊不清,可看見容故受傷時的恐懼感卻深深刻在了心頭。

容故只覺得心中一陣暖流流經,将原本寒冷的四肢暖了個遍。他嘴角微勾,笑着說:“好,我知道了。”

但如果有下次,他還是會擋在淩複面前。

自從從王嶺村回來以後,淩複就開始認真學習起了兵書。容故雖然依舊每天來找他,但從不打擾他看書,只在他學習完以後,約着人一起去樓頂看看星星。

對此,最開心的就是淩老将軍了。

然而沒過幾日,邊塞戰事突發,淩老将軍臨危受命,連告別都沒來得及同淩複說,就直接去了戰場。

将軍府突然變得空蕩蕩的,淩複嘆了口氣,不知為何,總有些惆悵。

“這已經是你今日第三次嘆氣了。”容故端了杯熱茶給淩複,問道:“可是兵書有什麽看不懂的?”

淩複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又搖着頭說:“不是。”

他看着窗外,夏日的空氣充滿着燥熱,知了聲吵鬧,充滿生機。

“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總覺得不踏實。”淩複心慌得厲害,捏着茶杯的手都有些發抖,“我擔心我爹。”

“淩将軍身經百戰,肯定不會出事的。”容故安慰他道:“你要是實在擔心,我替你算一卦?”

淩複點了點頭,也想求個心安。

可容故連測了三次,卦象全都是大兇。

“這……”容故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緩解氣氛,他頗為尴尬的笑了一聲,說:“是我學藝不精,淩将軍肯定會沒事的!”

早知道剛剛就不說算卦了!

不僅沒安慰到人,還添了幾分堵。

“你不用安慰我。”淩複垂下了眸子,忽然間有些茫然,“我……”

他嘴巴一張一合了好幾次,卻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只坐在窗邊,靜靜地發呆。

容故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麽,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安慰話以後,離開了将軍府。

“差不多就是這個節點了吧。”喻清撐着下巴,看着淩複說道:“淩複入朝堂的時間點。”

穆遠之點了下頭,“嗯。”

史書上記載,淩複十七歲入朝堂,二十二歲去世。五年時間,上千個日夜,落在史書上也就是寥寥幾筆。

“你說……他會像史書上記載的那樣,成為叛國賊嗎?”喻清突然很好奇。

這樣一個少年,真的會在最後大開城門,害得全城百姓慘死嗎?

穆遠之聞言,思考了很久都沒說話。他的表情是一貫的淡漠,眼神卻頭一次染上了迷茫。

過了好一會,他才開口道:“或許吧……人這種東西,太複雜了。”

善惡是單純的,可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單純以善惡劃分的人。

喻清想了想覺得也是,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如果他真的變成那樣,還挺可惜的。”

一個忠于國忠于民的人成了叛徒,想想就是出悲劇。

這一場仗足足打了半年之久。

淩複從炎夏等到寒冬,偶爾收到一些消息,卻還是安不下心。

他在十月的某日潦草的過了自己的生日後,又在他父親部下的推舉下,進了軍部。

分明才過去了幾個月,但淩複已經有了種脫胎換骨的變化。

其中,最為明顯的就是他的表情。

“別擔心了……”容故嘆了口氣,他這半年的時間眼睜睜看着淩複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變成現在這少年老成的模樣,一邊覺得無奈,一邊又覺得成熟點也好。

淩複近幾日的心慌越來越嚴重,不過比起最開始,他已經能良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阿故……”淩複只有在容故面前,才會卸下那副嚴肅的模樣,“我昨日,又夢見我爹了。”

他夢見了塞外風雪,夢見了充滿肅殺之氣的戰場,也夢見他渾身是血的父親。

“你說,夢真的是反的嗎?”淩複摩挲着窗柩上凸起的一處,眉頭微皺。

容故應了一聲,點頭道:“夢當然是反的,淩将軍那麽厲害,肯定不會有事的。我今早還從師父那裏看到了推演圖,說這次戰事會大獲全勝呢。”

淩複笑了笑,剛準備說話,結果指尖忽然被窗柩上的木刺紮了一下,一個小血珠頓時出現在了他指尖。

而下一秒,小厮慌慌張張地推開了門,臉上的表情有些難以言說。

“少、少爺!有消息了!”小厮說:“捷報傳來,說東岩關一戰大獲全勝!”

淩複臉上頓時露出了笑。

可緊接着,那小厮又垂下了頭,說:“但、但是……”

“但是什麽?”淩複感覺自己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裏,就差直接跳出來了。

“但是将軍他……殁了……”

雖然早有預感,但真正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淩複還是感覺眼前一黑。

他朝後倒了下去,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熟悉的氣味讓他安穩了不少,淩複張了張口,低聲道:“原來……不是所有的夢,都是反的啊。”

他真的,沒有父親了。

淩老将軍的遺體被運回京城,皇帝假惺惺地悼念了幾句,為了安撫将士,給了淩複一個不大不小的官職。

七日以後,淩老将軍下葬,淩複入駐軍部。

自那天開始,容故居然整整三個月沒有再見過淩複。雖然時常能聽到淩複的消息,但都不如見上一面來的安心。

“你又畫錯符了。”國師大人看着容故心不在焉的模樣,擡手敲了敲人腦袋,“在想什麽?不會又是淩家那個小子吧?”

容故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

從王嶺村回來以後,他沒大沒小地朝國師大人好一通質問,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好在國師大人并沒有生氣,反而耐心的給了他解釋。

“王嶺村之前死過一對新婚夫婦,那對夫婦是慘死的,怨氣太重化成了厲鬼。雖然給自己報了仇,但也成了縛地靈。”

國師大人語氣淡淡,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我本以為能幫他們躲過一劫,誰知……”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但容故已經明白了國師大人的意思。前後的因果對了上,他也沒有多加懷疑。

“對不起師父……”容故低着頭,“徒兒誤會你了。”

國師大人睨了他一眼,沒多說什麽,“你和淩家小子,怎麽認識的?”

容故一五一十地将他和淩複的相遇告訴了國師大人,還不忘替淩複說上兩句好話:“師父,他真的特別好。”

“是挺不錯的。”國師大人抿了口茶,看向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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