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昭月現身鬧烏龍
我照舊去山下買了一只燒雞,一份桂花糕,一壺烏龍茶,裝作內心毫無波瀾的樣子。
但是不知怎地,這次的燒雞一點味道也沒有,沒有香味,沒有鹽味,味同嚼蠟。
我跑到白淩放酒的洞裏,因為我從未喝過酒,一壺便睡得不知天色幾何。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榻上,身旁有個人身着深紅色衣衫,長發垂落,坐在我斜對面的竹椅上,左手上戴着一只翡翠指環,顏色清淺,看上去很貴,右手在桌子上有節奏地敲着。
我微微眯眼,佯裝沒醒,他卻開口說:“醒了就別裝了,你一個一千多歲的小蛇妖在我面前騙不到我的。”
我立刻彈身而起,沖他灑了幾包睡意綿綿。呵,獨家配方,別無解藥,沒有副作用,只會睡上個十天半月的。
他果然趴在桌上睡去,我輕輕靠近他,摘下了他的翡翠指環和腰上別着的一塊玉佩,這兩個應該能去鎮上吃好幾頓。
“醒了就別裝了,你一個一千多歲的小蛇妖在我面前騙不到我的。”我學着他的語氣在他身後嘀咕。
“就讓我的睡意綿綿讓你知道誰是這裏的老大,年齡大怎麽了,智商低才可怕。”
我又在他背後踹了一腳,方覺解氣,拖着他出洞,本想把他扔在池塘裏,又因為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麽,想到白淩說,不可将人逼上絕路,便将他倒吊在洞口的樹上,樂呵呵地下山買芝麻燒餅去了。
酒真是個好東西,一想到因為酒我便能不問世事地睡去,我便更愛它了,這樣也許更好度過等待白淩的日子。雖然我早習慣了等待她,但是我還是不擅長等待這件事。
我本打算就着芝麻燒餅再喝上幾壺酒,然後再沉沉睡去,結果回到山上,又遠遠看見那個紅色身影坐在竹椅上背對着我,我有點驚訝,我的睡意綿綿足夠普通小妖睡上十天半月,他怎麽沒幾炷香的功夫就醒了?
我揣着芝麻燒餅走進洞裏,将燒餅在桌上一摔,雙手叉腰道:“你是誰?為什麽不打招呼就進別人家裏,還如此不講禮數?”
那時他正把玩着手裏的扇子,并不擡頭看我,“我第一次見你,你還是個六百多歲的只會冬眠的小黑蛇,現在修成人形,說話卻如此不遜。”
我真讨厭這種一上來就沒臉沒皮裝熟的人,突然想到口袋裏還別着一包癢癢粉,心下想便想捉弄他一番,我悄悄将癢癢粉撒到燒餅上,一臉賠笑地說:“原來我們早就見過呀,我真是傻了,我向你道歉,剛買的燒餅,還熱氣騰騰的,要不要嘗嘗?”
他這才擡起頭,我看見他面色白皙,像個書生,和他一身紅衣實在不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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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燒餅遞過去,他極為文雅地撕開,慢條斯理地吞咽着,我雙手托腮趴在桌上盯着他,想看癢癢粉在他身上幾時起效,他有條不紊地吃着,并開口道:“去拿點白淩的酒來,幹吃這個噎得慌。”
我心裏早幾個白眼翻過去,喝白淩的酒,你也配?
我拿着酒壺跑到洞外,裝着去藏酒的洞裏,實則,繞到池塘,灌了一壺水,就讓你嘗嘗我的洗澡水吧!哼!
我提着酒壺回去的時候,看見他正用扇子在身上左撓右撓,不免偷笑了一番,他似乎聽見了我的笑聲,立刻端正身體坐好,我連忙走過去。
“上好的酒來喽。”我學着鎮上酒樓的小二。
他急急地灌下,又急急地吐出來,噴了我一身,我很不悅。
他卻笑出聲來,“白淩的酒裏,怎麽還有小蝦米?”
還不是天色晚了,沒來得及看,把池塘裏的小蝦也給灌進去了。
我看着他的臉上開始起紅疙瘩,心裏暗爽,裝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掏出軟鞭。
“不跟你鬧了,快把解藥拿來,我是昭月,白淩應該告訴過你。上次見你是六百年前,我來的時候你在冬眠,我原諒你這次的胡鬧,快把解藥拿來。”
我仔細想了想,白淩走之前确實提到過昭月這個名字,六百年前,冬眠,他又知道我是條小黑蛇,我突然想起那時候白淩讓我在洞裏冬眠的喜悅,那個聲音就是他?
我有條不紊地在榻上坐下,“你一開始怎麽不說你是昭月?”
“不是沒來得及嗎?”他話裏帶點委屈。
“我看你是太愛耍帥!我問你,你是個什麽東西?”
我想問他原身是什麽,一時沒組織好言語。
他皺眉想了想:“你問原身?我是只狐貍。”
“你和白淩什麽關系?”
“你能先把解藥給我嗎?年紀不大,下毒倒是一流。”他語氣有點急了。
我看他的臉變得通紅,又想想他如果真急了對我沒什麽好處。于是我帶着不滿的語氣說了句:“跟我來……”
我把他領到池塘邊,“在裏面泡一會兒就好了。”
話音未落,他已經撲通跳了進去。
我的癢癢粉根本沒什麽解藥,這本來就是一些小技倆,算不上毒藥,任其發作,也不過癢上一個時辰,捱過去就好了,只是身上起的小紅包需要一些時日才能消除,洞外的池塘原本就是後山的瀑布傾流而來的水,冰冰冷冷的,能使小紅包消下去大半,冰冰冷冷的,我又想到第一次見到白淩,唉,好想念她。
我頹然地就地躺下,看着一輪彎月挂在樹梢,惆悵又凄清。
他大概是不癢了,“你平日裏都做些什麽呀?”
我懶得回答。
“白淩讓我來照顧你,我看你也不需要人照顧,你自己在這裏無不無聊,要不要随我去我家?”
我懶得回答。
“我脾氣不好,你別惹我。”
我真的懶得搭理他,起身擡腳回洞去了。
他應該想來追我的,因為我聽見了他要出來的水聲。但是一出來又該癢了,我聽見他又退回去,我滿意地笑了,緩慢踱步,帶着我喜悅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我正打算去竹林裏練功,看見他坐在洞口的樹上吹笛子,我又一個白眼恭候,他見我出來了,便飛身而下,“小不點,你去哪裏?”
我偏不想告訴他我要去哪兒,我裝着一副正經的樣子:“白淩現在不在,她山下有個藥館,我替她去行醫。你就好好在這兒呆着吧。我不叫小不點,我叫白梧清。”
“白梧清?上次我來你還沒名字呢,小黑蛇。”
是不是上了年紀的人都很念舊,老愛說些陳年爛谷子的舊事。我不想回答,徑直走了。
昭月在樹上念叨:“梧清,倒是有點無情的潛質,還挺适合成仙。”
我自然沒聽到,在竹林裏練完功,我想了想自己搪塞昭月的話,确實應該下山去醫館看看了,洞裏有那尊叨叨神,不想這麽早回去。
我下山去了鎮上,因為練功實在太累,我先去酒樓點了份燒雞吃,吃完往醫館去,遠遠看見醫館門開着,排了很長的隊,我心下一喜,難道是白淩回來了?
仔細一想不對,這才一個月不到,再快也不會這樣快,別是被人給鸠占鵲巢了吧。
我再一看,排隊的人多是女子,我氣沖沖地沖到人群裏,拽住一位大姐,想問個究竟,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喊道:“下一位!”
好啊,果然是你,看我不連用十包癢癢粉治你。
我悄悄趴在門邊上,看着那只火紅狐貍在那裏裝腔作勢,拉着一位女子的手把脈,我氣不打一處來,生怕他毀了白淩的聲譽,沖進去抓住那女子向門外拽,“你可別被他騙了,這是個有名的登徒子,他哪會看什麽病啊!”
誰知那女子一下甩開我,瞪着我悄聲說了句:“我沒病!”然後又袅袅婷婷走進去。
門外有個好心的大姐湊過來對我說了句:“人不好色,難道號脈嗎?”
這一語雙關的諧音,我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我就是怕他毀了我們家白淩的清譽,我驅散了在門口排隊的人群,生拉硬拽出藥館裏的小姑娘,站在門口大喊:“死狐貍,你給我滾出來!”
他并沒出來,氣得我走進去,插上門,語重心長地從行醫救人談到樹立醫者權威形象的重要性,說得激情昂揚。
昭月反問我:“你不是說來藥館了嗎?我是來找你的。”
我偏偏忘了這一茬,立刻不作聲,只盼老天爺快速解決這場尴尬。
昭月很大氣,他說帶我去吃蘭清坊上好的烤鴨,我當時便覺得,他并非那麽招人讨厭。
我一邊忙碌地啃着鴨子,一邊打量着和姑娘聊天的昭月,心想他如果能每天都請我吃這麽好吃的東西,那我等白淩的日子也不會那麽難過。
果然還是白淩了解我,為我安排這麽一個夥伴。
如果他能每天請我吃這麽好吃的東西的話。
姑娘捂着嘴下樓去了,昭月一轉臉,眼神撞進我的打量中,我自覺有點尴尬,于是沒話找話地說:“你下次能不能不穿紅色下山了?”
“啊?不好看?”
我雖然在心裏确實覺得不好看,因為昭月的臉帶些書生氣,紅衣過于妖豔,并不合他臉的氣質,我覺得他駕馭不住衣服。
但是為了以後的口腹之欲,我虛僞地說:“也不是,紅色,太招搖了。我們本來就應該低調點,畢竟不是人……”
昭月沒有回答,端起酒杯慢慢地喝着,酒樓裏燭火搖曳,狐貍,雖然和白淩沒法比,但是也不醜。
吃完鴨子,我一邊喝着解膩的清茶,一邊伏在桌子上哀嘆:“白淩,我好想你啊!”
“我可以帶你去見她。”
我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她在哪裏,只是上次來的藍袍子說,必須要等到她二八年紀方可去看她,不然恐怕會壞了她的人生際遇。”
“藍袍子?你說的可是方廷?”
“不知道,只知道他的雙眼亮亮的,好像在哪兒見過一般。”
狐貍坐正身體,随手拿了一根竹簽在嘴裏叼着,沉吟道:“你不可能見過他,他實在是一個有機緣的人,聽說他人身幼年的時候遭遇了一次不小的劫難,本應溺水身亡,難修仙緣,結果不知被什麽給救了,再加上他天資聰慧,很快便飛升上仙,原本助白淩投人身的不該是他,他畢竟是個上仙,犯不着來做這些小事。”
“上仙怎麽了?白淩值得十個上仙來助。”
狐貍無奈地看着我,“你看凡間,向來是一男配一女……”
我打斷他,“你也知道那是凡間,我愛一個人,從來不管她是誰。再說了,凡間的男女婚配主要是為了繁衍生息,我就是一個小妖,我不需要,我想愛誰,便去愛誰。”
昭月笑了,“如果白淩并不愛你呢?”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就好像我從來沒想過會在我茫茫而不知所終的生涯裏遇見白淩,也沒想過她怎樣想我,把我當作什麽。
我沒有回答。
“我看你啊,根本不明白什麽是愛。”
我起身,并不想多與昭月費口舌,下了樓,沿着河岸一直走,不知不覺走到了第一次和白淩下山來到的茶樓,我向二樓的座位看去,恍惚看見了白淩憑欄笑着向我揮手。
“白梧清!”
我循聲回頭,狐貍換了一身銀色的衣衫,這倒像他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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