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哨子難尋
我到悅然茶館的時候,流芳已飲了三壺茶,她就像一個什麽也沒吃過,什麽也沒喝過的新生兒,不知饑飽。
“你住的那個地方我不喜歡,那個童子太讨厭了,他嘴裏沒什麽好話。”
“是的……”我應道。“你找我來這兒幹嘛?”
流芳一邊打嗝一邊笑得谄媚,“我想請你和我一起尋人,哎呀,我實在受不了一個人,太難受了,孤獨,寂寞。”
“不行。我走不開。”一方面因為我還要時刻守着白淩的動态,一方面因為母親回來了。
“求求你了,用不了多久的,我就是去報個恩,然後我就繼續修煉,努力成仙。”她笑嘻嘻的。
“什麽恩這麽重大?”
我這才知,流芳和我一樣,她是一株精靈的牡丹花時,便被孩童玩耍采了去,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等死,然後有一女子将她撿起帶回家,好在她的靈氣尚存,在精心栽培下活了下來,努力修成了人形,後來那女子出嫁了,聽說是嫁來維南鎮附近的村子裏,流芳便想來尋她,報恩之後,也好了無牽挂地修仙。
“我考慮考慮吧。”我應付道。
“你有認識的人在渡劫嗎?”
我差點以為這個牡丹花妖修的是讀心術,“有,怎麽?”
“我有個朋友也在渡劫,聽說觀生海有一面鏡子,可以看到你想看到的任何人此刻在做什麽。”
我竟不知觀生海有這般法器,實在恐怖,想到看別人時也會被看,我便覺得毛骨悚然,暗自在心裏發誓才不要去用它。
反正我有方廷,哨子一吹喚他來便是。我想着便去摸那銀哨,脖子上空空如也,我的心也往下一沉,大叫不好。
我急匆匆地走出茶館,努力回憶自己将它置于何處,流芳在我身後追,“怎麽了,發生什麽了?”
我回身握住她的肩膀,“你可還記得我的銀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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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想便答道,“昨夜你取下放在人家屋頂上了。”
話音未落,我便疾奔去喝酒的屋頂,翻遍每一片青瓦,愣是沒找到,又疑心它掉到地上,圍着房子細細找了三遍也沒有,我這才急了,叫來昭月和流芳又找了三個時辰。
躺在房頂上,我充滿悔恨,喝酒誤事,這四字将刻在我的心上。
回到無明處的時候,路過回廊,月亮很大,我遠遠看見母親和無明在院子裏喝酒,正打算悄悄從一旁潛過去,我聽見無明說,“也許是吃了忘憂果的緣故,她好像什麽也不好奇,什麽也不渴望,忘憂果會在體內累積,然後逐漸将一切都忘掉,昏昏沉沉地活着。”
“你就告訴我要怎麽做就好。”母親有張格外沉靜的臉。
“忘憂果對仙人自動無效,只要她渡劫成仙便好。”
她沒有說話,半晌才回應,“我竟不知昏昏沉沉地活着和渡劫成仙哪件事更壞。”
又是忘憂果?我靠在回廊旁的竹子上,大氣不敢出,無明朗聲道:“出來吧,聽人牆角算什麽好漢。”
我反正也不是好漢,也不願意當好漢,我只是個好姑娘。所以我依舊靠在竹子上,沒有動彈。
“因因,出來吧,有事對你講。”母親說。
我這才起身,一副拽人模樣看着無明,“我本就不是好漢。”
無明笑中的嘲諷毫無掩飾。
“因因,你是否對你父親好奇?”
我搖了搖頭,好似一切過去都與我無關,即使那是我的過去。但它就像是被一塊十分厚重的鐵板蓋住,我搬不動,也不想搬。
芙遠繼續說道:“當年他和我一起施醫,又是同族,天長日久,便相愛了,于是我們早早便成親。然後我就有了你,後來也是日久天長,愛卻消弭,我們開始走上不同的路,就分開了,你一直跟着我,将你弄丢是我這輩子最自責的事情。”
我點了點頭,走過去擁抱她,“你沒有将我弄丢,我現在不是回到你身邊了嗎?”
芙遠竟掉了眼淚,“雖然我們族素有四處施醫的職責,但是一切還有我呢,你想做什麽便放手去做吧!”
我松開她,我并不知道要做什麽,我聽見我的嘴說:“好。”
自那日茶館後,流芳便日日來我房中找我,每日持之以恒地游說我同她一起去尋人,有來找我的功夫,早把救命恩人找到了,昭月也在一旁邊嗑瓜子邊聽流芳自言自語。
而我,一直在想要怎麽既體面有禮貌地向方廷道歉,并打動他給我一個新哨子。
三日後,流芳帶了一桌的好菜,珍馐美味一碟又一碟,最後端上了一碟桂花糕,我便知道了這是誰的主意,昭月恰好回天上,我便請他帶話給方廷,就說無明邀他來觀生海喝茶,到時我再在門口截胡。
我先将流芳支走,許諾她一天之內一定給她答複,然後伏在門口的花叢裏蹲守方廷,無明院門口的花很多,就連在冬天也不曾凋謝過,那時我在濃濃的花香裏,自然會睡着,人之常情罷了。
昭月晚上便辦完了事回來,他知道我說了在院門口等方廷,便一下找到了在花叢中熟睡的我,他将我拍醒,“蹲着方廷了嗎?”然後沖我嘿嘿一笑。
我被拍醒時正做着吃燒雞飲酒的夢,睜開眼有些懵,在他一笑後,我頓時跳起來,大叫不好不好。
方廷此刻一定已經回去了,我來不及想對策,卻想到房中的飯菜一定已經涼透了,便拔腳向廂房跑。
遠遠瞧見房中燈火亮着,近了便看見方廷坐在桌子前喝酒,我停住腳步站在門口,看見他的側臉在燭火的明暗下像副畫卷,昭月一邊喘氣,一邊說:“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就跑,方廷知道是你邀他,以無明為托辭太不行了,無明哪是沒事會請人喝茶的人。”
方廷循聲出來,問我請他到此等了一天有何事。我怎麽好意思說我不小心在花叢裏睡着了,耽誤了人家一天。
況且方廷還得看着白淩渡劫,想到這,我又添了愧疚。不知怎麽應付的時候我聽見昭月說:“她啊,在花叢裏睡過去了。”然後指着我,哈哈大笑。
不知道其他人碰到這種朋友會怎麽辦呢?反正我很想自我了斷,然後化成厲鬼在昭月午夜夢回的時候折磨他。
“對不起,方廷,我不小心弄丢了你給我的銀哨子。”糾結措辭再久,最後還得直白地坦誠道歉。
方廷笑了笑,從懷中又掏出那只銀哨子,“昨天我還來了趟觀生海,因為這哨子被人吹響了,昨日天上的事務繁雜,我抽身來了,發現是被一個小孩撿到吹響了,空歡喜一場,然後就拿回來了。現在重新交給你,別再弄丢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就離開了。
空……空歡喜一場,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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