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已有一尾癡情蛇
白淩與我的關系并不複雜,也沒有什麽需要遮掩的地方,我不願向流芳提起主要因為,我還沒過去「親妹妹」的那道坎。
雖然我沒有聽到白淩親口對我說,親自拒絕我的情意,但是我害怕。
白淩是一個非常厭惡拖泥帶水的人,我很想不斷地重複地不停地問她,是不是永遠不能接受我,可我知道,在問完第一遍之後,她就會徑直離開,不再給我一個眼神。
在虛無山的時候,雖然白淩一副仙風道骨、遺世獨立的姿态,但還是吸引了一衆為她着迷的男男女女,基本都是些同我一樣剛剛修煉成人形的精怪,他們常常聚在虛無山下等着白淩,溫和一派遞上情書禮物,不溫和一派做什麽的都有,花樣百出,白淩常為此感到頭痛。
彼時,我常常守在山腳下,費盡口舌将他們一一勸退,或者拼命守着關口不許他們靠近一步,這就難免要和他們打上一架,如此以往,即便同他們勢均力敵,還是不免受些小傷。
也許是白淩為我上藥上得心煩了,便不許我再日日蹲守在山腳,她手一揮,在一塊石頭上刻了幾個大字,「未成靈霄上仙時,不尋比翼雙飛鳥」。
我淺薄的文化水平還以為比翼雙飛鳥是個什麽寶物。于是趁她不備偷偷在這行大字下面刻上了——
“白淩已有心上人,不要再來騷擾,要是再來,休怪我和你們殊死較量一番。白梧清留。”
我之前說過我很讨厭好事的猴子精。因為他們看見我刻的字居然八卦地去問白淩的心上人是哪位,害得白淩看見了我偷偷刻下的狠話。
“心上人?你倒說說看,你從哪裏為我找的心上人?”她帶着笑腔。
“只不過為了擋山下的那群癡人。”我讨好道。
見她沒有生氣,我繼續說,“姐姐,如果你成了仙,尋比翼雙飛鳥做什麽?它是幹嘛的?”
白淩聽了,伸手過來刮了刮我的鼻子,“只是一套說辭而已,找什麽比翼雙飛鳥,有你這條天天跟在我身後的小黑蛇已經有的忙了。”
我也沒有天天跟着白淩呀,她每月十五號總會消失不見,山上鎮上都找不見她的蹤影,每月十四號晚上我都守着她不肯睡,生怕一睜眼她就又消失了,可是每次我都會睡去,後來我也習慣了,反正只有十五號那一天。
我還記得某日猴子精過來問我知不知道白淩被哪條蛇纏住了,搞得我一頭霧水,他引我去看那塊石頭,上面的字後半句被人改了,改成“未成靈霄上仙時,已有一尾癡纏蛇。”
我問猴子精可曾見過這條癡纏蛇,他搖搖頭,我氣勢洶洶地問白淩,哪裏又多出一條蛇來,難道我這條還不夠嗎?她盯着我,笑着皺了皺眉,手一指,道:“那條癡纏我的蛇就在鏡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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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我對白淩的情意輕描淡寫,只揀了幾處來龍去脈說與流芳,我自覺未透露半點情緒愛意,流芳卻像個經年老者般說道:“想知道對方的心意呢,就應該親自去問,她也愛你自是再好不過,最壞也就是被拒絕,那就應該到時再說,不應該盲從了別人半路替她傳來的話,誰知道幾分真假呢?”
我心下一驚,難道昭月和她說了什麽?可是我也未向昭月說「親妹妹」的事啊,他又偷聽了?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流芳又接着說,“這是我今天去找慧娘的感悟,說起來還是你教我的呢,我才不管她丈夫說什麽,也不管她說什麽,我要親眼看她到底生活得如何,親自去問她對我的情意。”
她的臉因為喝了酒而變得紅起來,眼神也迷離地眨呀眨。
我這才放下心來,可我為什麽這麽怕其他人知道白淩将我當作親妹妹呢?
流芳說的對,我也應該親自去見白淩,問她六百年裏到底将我當作什麽。不管她會說什麽,我應該親自去問個答案。
流芳雖然是個嬌弱的小花修煉而來。可是能獨自修煉成人形的妖都少不了過人的意志。
她每天都到街上買點東西送到慧娘家,開始是我陪着她去,第一次去的時候,流芳被慧娘用準備的雞血狗血潑了滿身,平日裏流芳很是講究,我本以為被這樣對待她肯定惱了,她沒有。
她提着買來的大包小包的禮物沖慧娘笑笑:“這些東西都被弄髒了,明日我重買新的來。”
我始終記得慧娘拎着盆站在門口一臉詫異的樣子,就算流芳是妖,這樣對她的妖怎麽會害她呢?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她還是閉門不見,流芳就将買來的禮物放在慧娘的院子裏,每次臨走都要說一句:“我只是來報恩的,滿足你一個願望我便離開。”
第五次的時候,慧娘終于出來了,她依舊站在門口,雙手抱胸一臉戒備地對流芳說:“我并不需要你報什麽恩,我也沒有願望需要實現,你走吧,去做你該做的事。”
流芳聽了依舊在隔日送禮物來,但不再沖屋裏喊話了,只靜靜将禮物放在院子裏。然後自己找活幹,不是去河邊洗衣服,就是收拾院落。
後來連我也對這一成不變的活動感到厭煩,便不再陪流芳去,一日一日,轉眼已經在吳家莊呆了月餘,昭月也偶爾離開我們回到天庭處理一些事務,只剩我自己閑人一個,有事沒事在附近的鎮上閑逛。
說來也怪,慧娘就是石頭做的心腸此刻也該明白流芳的一片癡心了,我決定這次跟着流芳再去看看。
流芳将買來的大大小小的食材布料,甚至還有小孩玩具,放在院子裏,便準備轉身離開。
“這一個月她都未理過你,和你說過話嗎?”
“沒什麽可說的。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我本就不應該打擾她的生活,如此最好,她不說要什麽,我便什麽都送來,随她是扔是用。”
“那你準備送到幾時?”
“送到她離開,我再走。”
“一輩子?”
一個凡人的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妖來說自然是沒什麽。但我多少還是佩服她日複一日的耐心和堅持。
我和流芳站在院子外聊天,過了一會兒,慧娘從房裏走出來,流芳見了,着急要走,卻被她喊住。
“等等!”她的聲音還是帶着些怯意。
流芳轉過身,定定地看着她,也不言語。
慧娘說:“每次你放下這些東西就走,也不管別人想不想要,是不是需要,你可知,你這種自以為是地報恩,也給別人增加了負擔?”
流芳低下頭去,像是有些愧疚,依舊是一言不發,一月有餘,她從一朵嬌滴滴的小花妖變為了一朵清瘦蒼白的小花妖。
慧娘繼續說道:“我并不需要你送的這些東西,也不需要你報恩,你趕緊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在我身上浪費心力了,我想起來我曾經救過你,可我對你并無他意,正常人誰會對一朵花生情呢?”
流芳擡起頭,擦了擦眼角的淚,說道:“那……我以後……以後不會再來了。”
從懷裏掏出一個玉镯,“你就當是收下一個普通朋友的禮物,如果不報答你的恩情,我修煉時也無法專心,走火入魔只是剎那間的事,你不要感到有負擔,請你只是收下它,我不管你之後是扔是丢也好,能不能請你收下它?我一定……一定會走得遠遠的,除非你想見我。”
慧娘爽快地将玉镯接過去,戴在了手上,流芳眼裏閃過一絲希望,慧娘立刻又舉起胳膊沖流芳搖了搖道:“我想我們不會再見的,你可以走了。”
慧娘真是一個鐵石心腸的女人,不過我也能理解,不愛就是不愛,怎麽勉強?付出再多也沒用,就像她說的,站在她的角度,怎麽與一朵花相愛?
我拉着流芳正要走,慧娘突然又在身後喊了句,“把我丈夫還給我!我知道定是你施了什麽法讓他一個月不歸家。”
“我沒有……”流芳轉頭否認道。
“流芳不是會做那種事的人。”我附和道。
慧娘蹙了蹙眉,一臉懷疑神色,流芳一臉坦蕩,看起來真不是,慧娘喃喃自語地說着什麽,轉身進了屋。
我以為慧娘風波此時應該算是告一段落,拖着丢了魂的流芳一路回了客棧,數了數昭月留下來的錢財,怕是不夠再住幾天客棧的,做人真是辛苦,幹什麽都要錢錢錢的,還是做我們這種小妖自在,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為了不再花錢,我想帶流芳回到無明那裏,而且離開這麽久,我很是挂念母親,還要找機會詢問詢問方廷白淩的近況。
“流芳,你接下來怎麽打算?”
流芳搖了搖頭,過了半晌,她說道:“我不能走,我得留下來幫慧娘尋她丈夫。”
我一時傻在原地,“喂,她丈夫在哪兒和你有什麽關系?人家都說了,請你不要一廂情願地付出了,可能人家并不需要,反而給她增加負擔呢!你是花妖,她是人,你明白嗎?”
說完我便後悔了,恨自己這番話裏帶刀,流芳此時已經被人傷透了心。作為她的朋友怎麽能這樣繼續傷害她?
流芳只笑了笑,一雙眼噙着淚在燭光裏顯得晶瑩剔透,“是啊,她剛說過。”
我怎麽能說這種話,什麽男男女女,什麽妖和凡人,愛便愛了,管他是什麽,我怎麽會說這種話,也許某日白淩成仙了,也會有人指着我鼻子,罵我不知好歹,妖怎麽能和仙在一處?
我愧疚地拍了拍她的背,走過去擁她,安慰道:“對不起,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既拒絕了你……”
“夠了,我想一個人靜靜。”我沒說完便被流芳打斷,她的語氣裏帶着憤怒和煩躁。
她掙脫我的擁抱,躺在了床上,我怕自己再口不擇言說出什麽錯話,便輕輕退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我向來睡眠很好,不久便沉進了夢鄉,我日日都發夢,除去一些關于吃喝亂七八糟的夢,其他的都圍繞着白淩,一些灼熱的,關于她的夢。
我在夜裏夢見由她牽着在江南的雨裏散步,細如蠶絲的雨落在我身上,落在她發間,像一顆一顆的極細小的水晶,讓我很想為她一一摘下來。
突然我感到她的手冰冰冷冷的,雖柔柔的,卻怎麽握都覺得不踏實,她走在我前面,我在夢裏喊她,她怎麽也不肯回頭,猛地将我的手甩開,快步消失在江南的霧裏,氤氲的天氣,四處都看不真切。
我迷蒙着,又突然看見她的身影,正欲跟着前去,一個拿着劍戟的人将我擋住,他大聲叱問我是什麽人,我竟說不出話,只伸手指了指白淩的背影,他輕笑一聲道,你是個什麽東西,小小蛇妖也敢同上仙一樣進天庭?
他使劍向我刺來,我慌忙躲閃,後退一步竟覺得失重,似是從雲端跌落下來,我看見白淩的背影停住,卻未轉身看我一眼。
失重的感覺令我腿忍不住一蹬,我睜開眼,看見客棧的床簾頂,一身冷汗,心中酸楚,似是夢中事真的發生過一般。
白淩一定會成功渡劫飛升上仙,可那時我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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