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墜崖
無極山的楓葉果然很美,秋天的太陽在下午也并不熱烈,像是離得遠遠的,旁眼冷觀着人間,即使如此,那帶着金子般的陽光還是毫不吝啬地灑在楓葉上。
“真的好美!”我下了馬跑過去撫摸那小小的楓葉。
遠處的天也藍藍的,雲四處飄散,真可謂是秋高氣爽,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頓感渾身舒暢。
她也下了馬,将缰繩系在一棵樹上,走過來摘了一片楓葉插在我的頭上。
“哪有人戴楓葉的呀?”我說道。
她笑了笑,“我覺得楓葉比花要美,更何況,戴的人是你,戴什麽都好。”
我也大笑起來,很少聽她說這樣的話,今日倒是反常地甚得我心。
我與她牽着手走在無極山,無極山的風景與虛無山很相似,大概天底下的山都差不多吧。
“我今天上午做了兩個夢,我現在覺得,只要和你在一起。無論在哪兒都是好的,不管是虛無山,還是無極山,你在哪兒,我便在哪兒。”
“什麽夢竟讓你如此感慨?”
“不是什麽好夢,還是不提了,看完楓葉我們就出發去江南了吧?”我看向她。
她沒有回答,走到一處懸崖附近坐下,我坐到她身旁,将頭靠在她肩膀上,她說道:“真想看看你白發的樣子。”
“怎麽又說這句話?我說了,我現在也是肉身凡胎,看我白頭發的日子很快便會到來,凡人的幾十年可快了。
再說了,白頭發有什麽好看的呀?到時候我肯定會長滿皺紋,走得又很慢,凡人變老,實在是件很恐怖的事。”
“幾十年對我來說,已經算很長了。”
不知為什麽,我聽她說這句話突然很難過,我又想起夢裏夢見的那些話,她只是暫時地不知道自己是白淩而已。但是正因為如此,她也會很難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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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才看見後面有棵樹上結了果子,你在這兒等我,我去摘來給你吃。”我強裝語氣歡快來掩飾內心的悲傷。
我跑過去摘果子時,竟覺得心裏莫名舒了口氣,我用衣服兜了好多的果子,走到崖邊卻找不見她的身影,衣服裏兜着的果子落了一地,骨碌碌地滾在地上,有些摔得很爛,紅色的果子砸碎在地上,很像一灘觸目驚心的血跡。
“白淩!你在哪兒?”我情急之下四處喊着。
怎麽喊也不見有人回應,我正要朝懸崖邊去時,突然感到有人從背後抱住我,那股冰淩的氣息,讓我心神安寧。
“你去哪兒了?回回都是這樣,我都說了讓你在這兒等我,可不可以不要亂跑?”我賭氣道。
她沒有說話,走到我面前,我又說道:“這下好了,果子都爛了。”
她只微微一笑,又抱住我,我感到她的手在我腰間點了兩下,心裏頓時一涼。
“你要做什麽?為什麽點穴?”我感到我的聲音有些發抖。
“對不起,我還是沒有辦法……沒有辦法放開一切,心無旁骛地和你在一起。”我聽見她說。
“他不是已經死了麽?”我的聲音冷靜地可怕。
“是啊,我也這樣以為,不管他死沒死,我都以為只要我們遠走高飛就能解決這一切,我就能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他鄉重新做回我自己,然後好好同你相愛,即使我知道你愛的人,從始至終都是白淩。”
我感到我的額頭在流汗,那汗像只蟲子,趴在我的皮膚上,緩慢地流着,流得我渾身難受。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和她……”我還沒說完,她便打斷我接着說道:“我原本不想管那些,如同我不想管我自己的那些破事一樣,我原本都想好了,就算,就算我只是一個替身,我也心甘情願,至少我可以合理地霸占你幾十年。
但是我發現我根本沒有我想的那麽強大,那些我殺過的人在夜裏紛紛找上門來,一張張帶血的臉在黑暗裏那麽望着我,我沒辦法……白青,你懂那種感受嗎?即使是我對你的愛,也無法戰勝那些夢魇。”
“我會陪你去戰勝他們,那不是你的錯,答應我,不要做傻事。”
她還是搖了搖頭:“戰勝不了的,人是我親手殺的,他們的血濺在我的腳上,怎麽也擦不掉,他們會一直陪着我,直到我死,我知道的。”
“會的,無論如何,我都會陪着你。”
她笑起來,眼睛緊盯着我:“為什麽?為什麽要挽留我?若我死了,白淩不就會歷劫結束了嗎?我死了,對大家都好。殺人是很容易的,手起刀落,人便死了,可自殺好難,我躺在你身邊的時候,我自殺的欲望便像潮水一樣退去,我舍不得死,我常常想,若我不是白淩投的凡胎,你真的會愛上我嗎?
恐怕不會吧,我的性格那麽冷僻,像一塊被凍了千年的冰,誰會愛上一塊冰呢?所以我對白淩,還是有些感謝的,感謝她,讓我有資格愛你。”
我看着她,不再說話,我閉上眼,告訴自己,這些無非是夢罷了。
等我再睜開眼的時候,又會看見旅店床上的頂簾,又會看見她坐在我的床邊。然後我要緊緊地再抱住她,不再輕易松開。
我再睜開眼,沒有頂簾,只有她那雙充滿哀傷的眼睛,我聽見自己說道:“什麽叫心無旁骛地在一起,只要在一起,怎麽樣都是好的,你若死了,便什麽也沒有了。”
“什麽也沒有了,所以痛苦也會沒有。”
“你将秀珠他們支走,将我帶到無極山,便是想一心赴死?你覺得你的死訊傳到他們耳朵裏,他們該有多難過?”
“若我死了,便不會再感受到他們的難過。”
“你不是這麽自私的人!”
“我是!那些你日日夜夜喊着白淩的時候,我難過地發瘋,你真當那根白玉簪子是自己掉出來摔碎的麽?
我承認,我當時多多少少是有意将它摔在地上的,摔在地上的時候,看着它斷掉,我的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快活。”
“那你為什麽還叫人将它修好?”
“我不知道。你一難過,我便心軟了,我假裝信服你的話,扮演一個完美的、被你那樣愛着的角色,扮演的時候我很快樂。可是我一個人的時候,便清楚地知道,那些快樂不該屬于我。”
“幼寧……你值得被愛。”
她又笑了:“如果你看過我殺人,就不會這麽說了。我殺過很多人,有貪官污吏,也有無辜百姓,我不是傳聞中只殺壞人的俠士,裝一個和自己不像的人真的好累,殺他們的感覺幾乎是一樣的。
不管他們做過什麽,在刀劍之下,他們都是與我一樣的渴望求生的生靈,晏清說的對,我沒有資格決定他人的生死。可是我硬要決定,便只能承受這巨大的代價。”
她從我懷裏将口哨掏出,用力吹了一聲,聲音很響,似是穿破天際,然後又從自己懷裏掏出一個信封,從東廂逃出來時她拿的那個信封,裝進我的懷裏。
她俯身在我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輕聲在我耳邊說道:“要記得我,白青。”
接着又自嘲般地笑道:“還是別記得我了。”
她說完這句話,徑直向崖邊走去,她将身上的劍和腰上的一枚短刀卸下,又轉過來看向我,笑了起來,她的笑越是甜蜜,我的心裏就越是疼痛。
我大叫道:“一切并沒有你想得那麽糟,我們一起解決,好不好?幼寧,我求求你,不要跳!不要!”
她依舊笑着,像是聽不見我在說什麽,風吹起她白色的裙擺和她的發絲,她在風裏站着,飄飄欲仙,我看見她伸出手向我慢慢揮着,臉上依舊是那副笑容,我聽見她說道:“再見,白青,謝謝你,愛過我。”
我看着她如一只輕飄飄的蝴蝶從崖邊消失。
“不!”我尖叫着,感到額頭一片冰涼,汗幹了,風吹在我身上,寒冷異常,我擡眼看見遠處的夕陽突然變成了黑色,像一個巨大的黑黢黢的洞口,像是要将一切都吞噬掉,十分可怖,還有那楓葉,紅得駭人,像火焰一樣灼燒起來。
我閉上眼,又睜開眼,這不是真的,絕不可能是真的!
我同她在一起的日日夜夜,為什麽沒有察覺到她這樣的心思?我好恨自己,也好恨她,更恨那命運安排的劫數!
“為什麽?為什麽!”我叫道,嗓子裏一股腥鹹向上翻湧,我「噗」地一聲吐了出來,方覺得好受些。
“你沒事吧?”我聽見有聲音在我身旁說道。
是她!是她!她果然舍不得抛下我去死,我循聲望去,不是,不是她。
方廷将我的穴道解開,我便立刻癱軟在地上,我努力地向山崖那裏爬去,山崖下什麽也看不見,只有濃濃的山霧。
不是的,這一切不是真的,就是我在做夢。
“白青,你在做夢,你在做夢!”我說着閉上了眼,三,二,一,我在心裏默念,然後睜開眼,眼前卻依舊是山崖。
心裏有個聲音叫道,跳下去,跳下去,夢就會醒了,那個夢便是這樣醒來的,這個夢一定也是,我縱身一躍,卻被人拉住了手腕,我的身子挂在山崖邊,腳下便是夢醒來的地方。
“放開我!”我大叫道,語氣裏充滿憤怒。
“黛因,她死了,白淩歷劫就結束了,你應該高興!”上面那人說道。
高興?
他一把将我拽了上去,對啊,白淩歷劫結束了,我應該高興,可是為什麽我現在一點兒也想不起來高興是什麽滋味?
“不是的,這和歷劫無關,這只是一場噩夢,夢醒了就好了。”我固執地認為這就是一場噩夢,我跳下去,夢便會醒來。
“放開我!放開我!”我大叫道,甚至張嘴去咬他抓住我的手臂。
可是他始終緊緊抓着我的雙手,不管我怎樣拳打腳踢。
我在餘光裏看見她留下的那把短刀,只要我死了,夢便會醒來吧,不管跳不跳,只要我死了便可以吧。
“放開我,你把我的手抓得好痛,你放開我,我不會跳的。”
“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保證……”
他将我松開,我便立刻拿起那把刀,毫不猶豫地刺向我的心髒。
聽說人最脆弱的地方便是心髒,化為人身時,白淩常常叮囑我。
這一定是夢,為什麽我明明把刀刺得那樣深,卻一點兒也不痛呢?只有在夢裏才不會感到痛,這一定是夢。
我低頭看着我的血沿着刀刃慢慢地流出來,閉上了眼。
睜開眼,夢便會醒,我對自己說。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幾天就要考試了,後面幾天可能會斷更,我感覺還是得看看書,尊重一下考試,謝謝大家的閱讀,本考試愛抱佛腳的小人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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