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章節
找了兩頁,才把視線釘下去。
吳邪道:“你困就睡,我去關燈——電腦影響嗎?”
張起靈頭也不擡,道:“你寫吧,我看書。”
他每天都入眠早,至少在吳邪之前。吳邪聽着高興,卻不能點頭。
“禮拜一交稿,周末出去玩肯定沒心思寫了。我這兩天要趕完——這裏筆記本有沒有?我去客廳。”
張起靈道:“在辦公室。”略微一頓,“思路不順?”
吳邪道:“情節已經串好了,大綱準備挺順利的。寫起來就不一樣了,總覺得哪句都不行。”
張起靈道:“太久沒寫了。”
吳邪笑起來:“就這原因。想當年我那時速——不過太嫩了,小孩思維。”
“挺有意思。”
“你和黑眼鏡沒笑掉大牙?”吳邪開玩笑。
張起靈卻沒笑,道:“照感覺寫,別老否定自己。”
“感覺上……”
“讓不讓我早睡?”
吳邪一愣,“哪不讓你早睡了啊,我這不……”
“那就照做。”張起靈又把頭低下去,專心看書。好像書上生了個口子,能把他吸進去。
吳邪摸摸鼻子,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在視線化作強力膠徹底黏緊他之際及時抽回目光,重新看電腦屏幕。他必須讓電腦也生出個口子來,和張起靈書上那個一樣,把他也吸進去,吸入自己的小說世界,才能一心一意工作。
全世界可以說你不行,你也可以說你不行,但他不可以。即使真心承認自己不行,還是希望從那個人嘴裏聽到肯定的話。他眼裏你必須是好的,是值得愛的。聽起來是有點欲擒故縱,但多少人不是這樣。為愛發瘋犯傻這件事,向來不分男女。
張起靈是肯定他的,至少看不出破綻。
結果吳邪一口氣寫到尾聲。從小說的口子裏爬出來,回到原來的世界,看看屏幕右下方的時間,已經淩晨兩點四十分。張起靈還在看書。忙不疊關了電腦,把椅子推到桌下面,擡頭時恰好撞上張起靈直勾勾盯過來的視線——書已經不在手上了。
吳邪笑了一聲:“明天我就去把筆記本拿過來。”
張起靈躺下去,拍拍旁邊的空位:“睡覺。”說完就合上眼睛,應該是困狠了。
稿子還需要反複修改,第二天吳邪就往自己住處跑了一趟。拿本子的時候躊躇了一下,最後從衣櫃裏翻出個很久沒用的雙肩包,拎到書房裏,把書桌上堆的一摞書全塞了進去,也沒看書名。又到衛生間轉一圈,剃須刀和常用的護膚乳也拿了出來。想了想,又跑客廳裏翻電視櫃抽屜,找了幾張喜歡的唱片出來——可以放張起靈車裏。忙活結束,看看牆上的挂鐘,時針和分針已經分別對準七和十二。他連忙背起背包,這才感覺太重了。運了一包石頭似的——張起靈會不會稀罕,一聲不吭就運這麽一包石頭過去?後知後覺地想撤些東西出來,肢體又不聽話,手已經伸出去扭門把了——怕腳搶先退回書房似的。吳邪自嘲一笑,索性由了手的意思,拉門走出來,反手把門鎖好。
管你稀不稀罕。
對于張起靈,又不是第一次豁出去了。他要真是臉皮薄的人,恐怕和張起靈連開始都不會有。
進門時候,張起靈的目光在他鼓囊囊的背包上匆匆一掃,沒多久停留,和看到文件袋差不多的反應。吳邪馬上招呼秦妍去廚房,雙肩包随手扔到一張單人沙發上。
飯後和張起靈收拾好碗筷,回客廳就去拉背包拉鏈。揀了兩本畫冊出來,在秦妍身邊坐下,遞到她面前,笑道:“送你的。電視對眼睛不好,盡量少看知道嗎?”
小姑娘接過去,先點點頭,又埋下臉捧起畫冊翻動幾頁,擡起頭輕聲道:“謝謝。”
吳邪揉揉她的頭,也跟着埋下臉去,掃了翻開的那頁一眼,笑道:“這小狐貍叫阿貍。狐貍的貍。粉色那只叫桃子。”四歲的孩子哪知道狐貍的貍是哪個字,吳邪說完就覺得窘,擡頭看旁邊沙發上的張起靈,後者正低頭專心吹一杯滾燙的熱茶,發出輕微的呼呼聲。感覺到他的視線似的,張起靈一轉頭,兩道目光赤裸裸撞到一起。
“去了趟書城?”張起靈問。
吳邪道:“哪有那工夫,從家裏帶過來的。你的書我又看不懂。畫冊是一關系不錯的作者送的,新年禮物。”
張起靈點點頭,埋頭啜了口茶,目光呆呆黏在表層的茶葉上。吳邪低頭看了秦妍一眼,她已經專心研究起畫冊來了。動畫在屏幕上自顧自閃動,在看不見的空間裏被鍍了一層破舊的黃皮。秦妍果然是無聊才看喜羊羊的,像她說的,她不喜歡。又或許是新事物奪走了舊事物的存在價值,喜愛發生轉移,小孩天性本如此。
又大概不只是小孩。
吳邪站起身把背包拎過來,回到張起靈身邊坐下。先把幾張唱片翻了出來,道:“放你車裏。別扔了啊,我不常買唱片,這些都是心頭肉。”張起靈擡眼看他,把茶杯擱茶幾上,接過唱片低頭翻看起來,随後道:“心頭肉就這麽送我?”
吳邪朝秦妍擡擡下巴:“我怕聞到酸味兒。”
秦妍垂着小腦袋翻得專心致志,不知道吳邪的動作,更不會在意聽不懂的話。張起靈笑了笑,漆黑的眼睛裏有特殊的情愫流轉。默不作聲把唱片整齊理成一疊,放到腿上,才擡頭看着吳邪道:“那,和畫冊一個意思?”
吳邪擡眉:“還想搞特殊?”
張起靈問:“不能特殊?”
“都用來哄小孩,怎麽特殊?”
張起靈不作聲,一只手撐膝蓋站起來,回頭掃他一眼,把一疊唱片整整齊齊放到出門必經的櫃臺上,車鑰匙旁邊。走回來重新在他身旁坐下,卻不說話了。吳邪好笑地用手拐戳他的腰,道:“這就不說了?張總您不能這樣,拿出談項目的本事來呀。口才不能弱,吵架要吃虧。”
張起靈扭頭看他,道:“我不吵架。”
吳邪道:“那怎麽辦?出來混誰沒碰過幾個賤人。”
張起靈稍稍眯眼,道:“你沒打過架?”
吳邪覺得這視線不對勁,像在看智障?瞪眼道:“你打?”
張起靈點頭:“不會吵。”
——因為不會吵。吳邪噗嗤一聲笑了。無聲地盯着他笑成月牙的眼睛,張起靈從心裏到眼底,逐漸釀出一片海。月影在海上,卻終究只是倒影。
最終吳邪停住笑,道:“行了,誰信。你脾氣挺好的。”
張起靈淡淡一笑,随手抄起遙控器換臺,沒作聲。
吳邪又埋下頭繼續翻,弓着身子幅度極大,要把頭垂進包裏,像刨土找骨頭的小狗。良久突然“欸”了一聲,好似骨頭不見了。張起靈轉過頭,見他擡起臉,面上帶了窘色,一只手還藏在包裏。
“怎麽?”張起靈問。
吳邪道:“要死,我媽又亂翻我東西。”
“她到你那了?”
“不是今天,上個月的事了。一來就愛幫我收拾,老習慣改不掉了。不過習慣上不會碰我的書,今天我就把書桌上好久前堆起來的一摞拿過來的,沒注意看,居然——居然混了相冊在裏面。”吳邪苦笑道,“估計是她翻出來的,沒收回去,我沒注意。”
張起靈把頭夠過來一些,視線往書包裏鑽,道:“什麽時候的?”
吳邪道:“我那就一本,十歲以前的。”難得見張起靈有興趣,他倒忽然感謝起他媽來。忙不疊抽出相冊,很厚的米色硬殼裝,兩根手指粗的厚度,很久前買的了,封皮上是一個穿玫瑰紅紗裙的女人,戴一頂純白沙灘帽,帽身嵌兩朵綻放的紗質紅玫瑰。小時候每翻這本相冊,他都要盯這女人多看幾眼,當時覺得是很漂亮的女人。家裏人看到他如此,又笑又逗。你看,當時是喜歡女人的,一直到秦海婷,還有秦海婷之後的,都是女人。
翻開第一頁,是滿月照,被當時還膚質緊致的母親抱在懷裏,眉心貼了顆紅圓片,小孩的眼睛特別亮,他覺得這大概是他一輩子眼睛最好看的時候,不過他媽糾正說沒變,她兒子眼睛一直亮,跟姑娘似的。她只覺得她變了,皮膚黃了松了,兒子卻還是那個孩子,圓眼睛的小不點。旁邊站着吳一窮和吳二白,吳三省站在後面樓梯上,稍微高出來一截,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小夥,整張照片屬他笑得最燦。
他和張起靈說了眼睛的議論,張起靈道:“很亮。”說完又仔細盯着他眼睛看了一會,他像照标準照一樣繃直背坐正,心情也像照标準照時候一樣——緊張,但怕的不是照得太不好。只聽張起靈又說:“眼睛沒怎麽變。”
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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