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X-第一片雪
砰地一聲,夏書言重重地關上了外層的鐵門,接着又合上裏面的白色木門。葉秋城身體一縮,不知所措地向後退了兩步。
他不清楚自己說過什麽,犯得上夏書言如此生氣。不過對方不是不講理的人,應該很快就能消氣,放自己回屋。
天氣預報說,今天刮風降溫,晚間有大概率降雪。
這是近百年來,百熙下雪最早的一次。
白天的時候葉秋城還沒太大感覺,可這會兒進入後半夜,風嗚嗚作響,刮得地動山搖,飛砂走石拍打着樓道老舊的窗戶,通過破損的罅隙鑽入樓道中,穿過不大保暖的衣服,快要将他從裏到外凍透了。
等了一分鐘,樓道的感應燈亮了又滅,夏書言卻仍舊沒動靜。
葉秋城感覺不太妙,就輕輕敲門,可對方只拉開一道門縫,扔出一件厚重的不符合這個季節的軍大衣。
衣服很暖,上面還有雪松的氣味,葉秋城套在身上,皮膚不自覺開始發熱。
他剛想說句謝謝,回屋裏,誰知對方掃了他一眼,又打算關上門。
“夏書言,別動!”
見狀,葉秋城一把抓住對方的腕子。
“這麽晚了,哪裏不爽說出來,別耍小孩子脾氣。說清楚好休息……”
誰知這話又刺痛了夏書言,惹得對方壓低聲音,惡狠狠道:“小孩子?對,我就是比你小十歲,你改不了,我也改不了。找你的成熟男人去。”
我的那個成熟男人就是你!
葉秋城差點吼出聲。
可他不能。但凡動一點念頭,他就能感覺到被拖入地獄的死亡般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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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秋城又難受又煩,而且周遭信息素的濃度實在高得過分,壓過以往任何時刻,又一次在他身體裏作祟。
不行,只有這個時候不行……
葉秋城下意識講授探上後頸,使勁摳弄着那兩排深色的疤痕,想要把埋在裏面沒用的腺體摳出來。這該死的玩意兒總在最不恰當的時候點燃他的身體。
他不想像那個晚上一樣失去理智。
“書言,聽哥一句,真的,現在去休息。你不冷靜,我也不冷靜,我們好好睡一覺,明天早晨起來再談,好不好?”
夏書言卻一把甩開他的手,說:“葉秋城,別以為我叫你一聲哥,你就真是我哥了!天天把我當成別人,你以為你是誰啊!”
這句話仿佛當頭棒喝,徹底敲醒了葉秋城。
他當然清楚自己是誰,是1999年的不速之客,是2019年白月光的替身。
可夏書言身邊現在只有他。他必須把夏書言拉回來。只差一點了,他不能功虧一篑。
“我是葉秋城,和你的關系比你想的近一點,或者說……遠得多。但不管你信不信,我不算對你一無所知。說真的,我連你背後有痣都清楚。”
夏書言冷笑道:“全世界多少人背後有痣?這概率有多大,用不用我給你算一下?”
葉秋城當然不知道。他只見過夏書言的身體,哪懂這麽多?
他痛苦地蹲下身,指甲嵌入後頸的皮膚中,嵌入肉裏,卻無法緩解信息素帶來的煩躁。
“我不需要你這樣!你走吧!”
夏書言一把拎起他,又松開他沾血的手,再次關上了門,将門內門外兩個空間徹底隔絕開。
你以為你是誰啊。
你走吧。
葉秋城明白,自己早該走了。從來到1999年的百熙第一天,他就應該準備離開。
責任也好,贖罪也罷,他自以為18歲的夏書言生活太艱難,需要有人陪,需要有人幫,就一廂情願地伸出手,一廂情願地留下,遲遲不肯上路。
但事實是,夏書言親口對他說,我不需要你。
他撞到南牆,撞得頭破血流,怎麽能換來所有人都滿意的結局。
隔着漆黑的防護網,葉秋城看不大真切夏書言的表情。
這種感覺,不亞于另一個時空的夏書言在他準備求婚的晚上,摟着他,喊出另外一個人的名字。
2019年的夏書言,一直叫他“小秋”。
1999年的夏書言,叫他“葉大哥”,“大表哥”。
不管哪個稱呼,都和夏書言對心中白月光的稱呼有幾分相似。可葉秋城明白,他早該明白,自己始終不是那個人,沒有神奇的魔力,能讓頭比鑽石還鐵的夏書言回心轉意,深深着迷,然後二十年念念不忘。
從小到大,葉秋城都是一個人過來的。好活賴活,也活了快三十年。
他明白,這個世界上,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成年之後,在他不抱任何希望對的時候,夏書言出現了。是這個人日夜陪在他身邊,一次次突破他的心理防線,用了四年時間,讓他以為可以有人依靠,以為可以期待,可以幻想。
讓他以為自己有了家。
又一夜之間從他身邊抽走了。
不止一次。
“書言,我知道我什麽都不是,我一開始就知道。但你這麽說,我真的很難過……”
原本模糊的視線,漸漸浸滿了水汽。
幾個鐘頭前,葉秋城天真地以為,上天眷顧了他一次,指引他順利找到夏書言,甚至發現了對方不發言說卻不得不解決的秘密。
誰知道,那只是一頓斷頭飯。
理智終于全線潰敗,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走了,再見。”
葉秋城将鑰匙塞進門縫中,手扶樓梯把手,一步步倒退着向下走。下了6級臺階,他已經幾乎看不到門內的夏書言。下到第13級臺階,剛好是半層的拐角。他站在那裏,又朝那扇熟悉的門看了一眼,對或許在門邊也或許走遠的人說了句“別退學”,又說了句“你應該二次分化了,記得去醫院檢查”,接着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仿佛聽到背後的鐵門一開一合,仿佛聽到熟悉的聲音。
可這一切,再也和他無關。
就像來到1999年的百熙時一樣,葉秋城走的時候,附近也是空無一人。
只不過,原本陌生的街道,他現在再熟悉不過。
他知道如何去學校,知道哪裏有漂亮的花,知道菜市場哪家賣最新鮮的菜,哪家賣好吃的蒸餃,知道走幾步路就能到平時上公交車的站臺。
他在這裏生活過,在這裏存在過。
可他終究不屬于這裏。
他有種預感,這趟前往臨山的車,恐怕有去無回。
葉秋城覺得臉有點濕,來回蹭,水漬卻愈發止不住。
擡起頭,他才發現,不知何時風已停止呼嘯,頭頂換成漫天大雪,又輕又緩,懸浮在空中。
百熙真的很冷,下雪也很早。但第一片雪花仍舊悄無聲息地融入大地,毫無蹤跡。
沒有人知道它曾經來過。
末班車已經離開,街上攔不到出租,葉秋城尋找通宵營業的餐館也以失敗而告終。
現如今,只有公園才有他的容身之地。
可他實在太困太累了,甚至走不到距離最近的長椅。
他重重地栽倒在地,仿佛又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想睜開眼看看,可他沒有力氣,只能任由黑暗将他吞沒。
他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跌倒後,葉秋城做了一場夢。
他被包裹在光明球體中,找不到出口,看不到盡頭,觸目所及之處,展示着他到目前為止不算漫長的生命。他看到自己小時候,看到他愛的人和恨的人,看到2019年的臨山和1999年的百熙,看到無數和夏書言共同經過的歲月。
其中有些場景他經歷過,有些場景沒有,有些場景的夏書言,他根本辨別不出究竟是幾歲。
他甚至還看到夏書言抱着自己流淚。他想為對方擦幹,可怎麽也做不到。
夏書言這人本來不愛哭。
葉秋城記得,自己看飛屋環游記的時候,哭掉了半盒紙巾。可夏書言從頭到尾只是眼眶紅了,一滴淚都沒掉。
到底發生過什麽,才能讓夏書言變成這幅模樣。
可他看不到了。
球體消失,光明回歸黑暗,他失去了支撐,瘋狂下墜,最後墜入一片消毒水的味道中。
葉秋城緩緩睜開了眼睛。
四周裝飾簡單,牆壁泛白,點滴藥瓶挂在頭頂,各種顏色的液體順着塑料軟管流進他的身體。他嗓子幹,頭疼欲裂,手腳仿佛有千斤之重,根本擡不起來。
他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被大雪覆蓋的公園。
他想,難道是好心人發現自己,送來了醫院?
四下張望,有名穿護士服的姑娘出現在他的視野。
他用盡全身力氣,沖對方說了聲:“嗨。我怎麽來的?”
姑娘連忙跑過來,對他說:“你倒在醫院門口,被門衛大叔發現。別動,我去叫醫生來。”
醫院門口?不對,不可能!
他明明倒在公園裏。周圍景色他很熟悉,暈倒前他甚至還看到當年撿過剩飯的垃圾桶。
他不可能認錯。
但比起護士的說辭,葉秋城明白,自己的記憶更不可靠。
他再一次仔細環顧四周,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距離一中最近的是人民醫院。周圍的布景和裝飾他雖然無比眼熟,但和印象中的人民醫院的病房實在大相徑庭。
就在他疑惑的時候,剛才的護士姑娘帶着醫生再次出現。
葉秋城連忙問對方:“這是哪家醫院?”
“人民醫院。”
他下意識地說:“不可能!”
護士姑娘疑惑地看了醫生一眼,然後轉過手中的板子。
葉秋城心跳驟然加快,快得令他發慌。板子上夾着的不是紙和筆,而是一臺平板電腦和電容筆,屏幕上一行巨大的字,寫着“臨山市人民醫院”。
他頭擺得像撥浪鼓,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叫出聲。
醫生模樣的人見他腦袋似乎沒問題,意識也清醒,便示意道:“我需要問你幾個問題。”
沒待對方問什麽,葉秋城搶先一步開口:“今天是幾號?”
“9月14號。”
這個日子,簡直像烙印一般刻在葉秋城的腦海裏。
他難以置信地繼續問:“是哪一年的9月14號?”
“當然是……2019年。”
回來了。
葉秋城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回到了2019年,回到了臨山。
他一直心心念念、一直籌備的計劃,終于得以實現。
可他……
完全沒想象中開心。
作者有話說:
今天白色情人節,歡迎大家移步音久久音 ,有比較甜的營業。下一更不知是周一還是周二,也可能都有,大家盡量周二來看,啾咪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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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