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真相 一步之遙

晚上, 奚桃進入畫室。

司夜一如以往隐沒在暗色中,他攪動着顏料,伸手沾了一抹灰紅色, 在畫布上抹開。

沒有看奚桃。

奚桃如往常一樣坐下來,她努力想透過黑暗看清司夜的臉, 看清世界的真相。

司夜扭過頭, 對她微微一笑:“困的話, 可以趴着睡一會兒。”

奚桃問:“如果不需要我做模特, 為什麽還要我每天晚上過來呢?”

司夜說:“怎麽會不需要,很需要。”

奚桃抿了抿唇。

司夜說:“只不過每個角度,每一種狀态,都足以激發我的靈感,所以不需要你做更多無謂的事情, 你怎麽舒服怎麽來就好。”

奚桃沉默了片刻, 終于還是開口問:“你那天打電話跟我說的話, 是什麽意思?”

司夜畫畫的手蹲了一頓。

他說:“我能夠看見一些東西。”

奚桃問:“什麽?”

司夜說:“超出現世的, 人與物的本質。比如……”

奚桃:“比如?”

司夜說:“霍行淵是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他垂眸調顏料:“你可以不相信我。”

奚桃低低地吸了一口氣:“我相信。”

暗處,司夜的唇角勾了勾。

夜色中, 燭火搖動,奚桃的眼睛很亮。

她問:“那你呢?”

司夜愣了一下,看向她。

奚桃是笑着的, 她若無其事道:“能看出他是怪物的你, 是什麽呢?”

半晌。

司夜放下顏料,擦幹淨他的手指。

他看着奚桃,溫柔地問:“想要看星星嗎?”

奚桃呆道:“什麽?”

司夜擡起頭。

奚桃跟着擡頭,發現今天的夜空暗淡無比,是個無星無月的陰天。

司夜說:“我可以讓星月為你亮起。”

奚桃:“……什麽?”

她喃喃, 企圖回到科學的正軌:“一般來說,這種天氣看不見星星和月亮,不是它們不夠亮,而是因為有雲遮蔽吧……”

司夜笑了笑。

他的笑聲非常輕,卻又如同近在耳畔般清晰。

奚桃看着他。

司夜擡起手指“噓”了一聲,眨眨眼說:“不用看我,看天空。”

奚桃下意識擡頭,發現不知何時,天空中陰雲竟然散得一幹二淨,漫天繁星如碎鑽灑了一地,明月被星辰錦簇着,非常亮。

是美景。

但不是什麽美事。

奚桃一顆心都是涼的。

果然,眼前這個也不是人。

司夜起身,從衣兜裏拿出一張卡片:“我的畫過一陣就要開展,這是邀請函。”

奚桃沒有接,而是問:“你是什麽人?”

司夜知道她在問什麽,但卻故意輕描淡寫地回答:“大多數時候,是個畫畫的。”

奚桃:“……”

“當然,”司夜露出某種陰郁的笑容說,“如果你想要看我的真身的話,也可以提,我不會對你撒謊,我希望你能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美麗的真相。那麽,你想要看嗎?”

奚桃沒有吭聲。

司夜笑了笑,把邀請函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在星月光輝之下,他身上鍍着淺淺的冷光,面上帶着若有若無的微笑,對奚桃輕一颔首,便又投入到了畫作當中。

奚桃一時間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但看司夜沒有多餘的舉動,她就又坐了下來。

天亮,奚桃從畫室出來,沈玉硯還在,撐着腦袋在看一本書。

奚桃走過去,說:“我這邊結束了!”

沈玉硯擡眼,看到她唇邊當即有了笑意:“結束了?還好嗎,沒出什麽事吧?”

奚桃搖搖頭。

沈玉硯書掩着臉打了個哈欠,說:“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奚桃點點頭:“麻煩你啦!我晚上請你吃飯!”

沈玉硯絲毫不客氣:“好啊。”

兩人正說着話,那邊司夜也從畫室出來了。

奚桃還是第一次在畫室以外,看到大白天的司夜,他蜷曲的發垂在臉側,襯托得他整個人異常蒼白,那感覺竟然和霍行淵有一點點像。

奚桃詭異地想,又是一條人魚?

司夜朝他們走來。

沈玉硯站了起來。

司夜對奚桃說:“這段時間辛苦了。”

奚桃微笑道:“還好,都是工作。”

司夜拿出手機:“加個好友吧。”

奚桃:?

司夜說:“這麽多晚的情誼……”

奚桃:“……”

她打斷他:“都是工作,給你做模特也只是為了能夠讓你更好地完成那幾幅畫。”

“謝謝,”司夜笑道,“因為有你,所以我完成得很好。這是我的賬號。”

奚桃看到遞到眼前的二維碼,也沒有辦法,慢吞吞拿出手機掃了,說:“我還以為你沒有這種東西呢……”

司夜笑:“我又不是原始人。”

加完好友之後,司夜看了一眼沈玉硯:“這一晚也辛苦沈老師了。”

沈玉硯根本不想理他。

司夜揚長而去。

奚桃有點奇怪地問沈玉硯:“你認識他?”

沈玉硯說:“是個瘋子。”

奚桃忍不住想到一句話:“都說天才和瘋子只有一線之隔。”

沈玉硯說:“你就當他是個瘋了的天才吧,離他遠點桃桃,這個人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奚桃“哦”了一聲,心想不用他說她也會離司夜遠點的。

她暫時沒興趣探究這個世界非人的陰暗面,她想活在普普通通的人間,所以那些人,她會離遠點的。

……但怎麽這些人就是非要貼上來啊!!!

奚桃困得頭重腳輕被沈玉硯送得到酒店門口,看到門口站着的霍行淵時,整個人一下子清醒了精神了。

霍行淵大步走向她。

奚桃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霍行淵怔了怔,眉眼間閃過一絲煩躁。

奚桃腦中回蕩着那一幕,人身魚尾的霍行淵,指間濕漉漉的魚蹼,捧着她的臉頰時的觸感,糾纏她的魚尾,還有那近乎掠奪的吻。

她伸手,不動聲色地抓住了沈玉硯的胳膊。

霍行淵看到她的動作,神情頓時暗淡了下來。

他不說話,奚桃就說:“麻煩霍總……不要擋在這裏。”

她的嗓音有點飄。

霍行淵閉了閉眼,說:“奚桃,合約還作數。”

奚桃說:“我可以解約,違約金我可以賠。”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多來幾次她就能很熟練了!

霍行淵:“……”

沈玉硯握住了奚桃的手,對霍行淵笑:“麻煩霍總讓一讓。”

霍行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沈玉硯嘆氣:“行吧,你不讓就在這兒站着吧,桃桃我們走。”

他牽着奚桃,要繞過霍行淵。

擦肩而過的時候,霍行淵猛地攥住了奚桃的另一只手腕。

不遠處的林特助看着這一幕:“……卧槽!”

幾個蹲守在另一個方向綠化草叢中的狗仔:“卧槽!”

“快拍快拍!”

“這是什麽絕世修羅場驚天大新聞,我們發了兄弟們!”

奚桃被那冰涼的手握住,顫抖着瑟縮了一下。

“奚桃。”霍行淵注視着她,又是那種沉默的,克制的,透着可憐的神情。

“……你又,頭疼了嗎?”奚桃想,他來找她也只有因為這件事。

霍行淵看了一眼沈玉硯。

奚桃:?

沈玉硯好整以暇:“霍總不會在我面前還要用那個拙劣的借口欺騙桃桃吧?”

奚桃熬了一宿的腦子艱難地捕捉着關鍵詞。

拙劣、借口、欺騙。

奚桃的目光落在西裝革履人模狗樣的霍行淵身上。

她試探着問:“你是不是……根本沒有絕症,也不頭疼?”

霍行淵承認了:“是。”

依依向物華 定定住天涯

奚桃盯了他兩秒鐘。

她用盡全力甩開他的手,覺得霍行淵這個人的形象在她面前是徹徹底底地崩塌了。

“霍總,”她失望道,“別再來找我了,你又不是喜歡我,又沒有絕症,何必呢?”

“我……”

奚桃想到一個可能:“當然,你要是把我當儲備糧,我告訴你我也絕不會束手就擒的!!”

霍行淵:“……”

沈玉硯:“噗。”

奚桃:“……?”

“有什麽好笑的啊!”她撞了沈玉硯一下,拉着他的手說,“走啦!”

“我沒有……完全欺騙你,”霍行淵再一次攔住奚桃,垂着腦袋說,“有一部分是真的。”

奚桃猶豫了一會兒,問:“哪一部分。”

霍行淵說:“我沒有人類意義上的絕症,但确實快要死了,我的症狀也不是頭疼,而是腿——最主要的是腿,你聽說過那個童話故事嗎?小美人魚為了換取上岸的機會,用歌聲和巫婆交換了雙腿,上岸之後的每一天,她走路都像行走在刀尖上。這是我的疼。”

奚桃愣愣地看着他。

霍行淵說:“我來,只是想最後見你一面,沒有別的意思。過幾天林特助會來跟你談合同的事。再見,奚桃。”

“等一下,”奚桃困意全無,瞳孔閃過某種戰栗,“霍行淵,我們談談!”

熹微晨光中,這次換奚桃一把抓住霍行淵的手,拉着他進入酒店。

被丢在原地的沈玉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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