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誤解 梅 開 二 度

林特助在別墅坐立難安, 文件上一個字都看不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林特助跑過去開門,一見到門口站的兩個人, 差點當場哭出來。

“霍總!!”他激動地想說點什麽,霍行淵沒有給他機會。

兩個人身上都濕透了, 霍行淵對林特助說:“泡杯生姜紅糖水。”

林特助說:“是!”

轉身進了廚房翻箱倒櫃找生姜和紅糖。

霍行淵帶奚桃上樓, 讓她用樓上的浴室, 他則去了樓下。

奚桃擰開熱水淋浴, 整個人頓時活了過來。

她回憶方才發生的事,又有點想不明白,為什麽霍行淵很突然地改變了主意。

“篤篤”。

衛生間的門被敲響,霍行淵的聲音隔着門和熱水汽,朦朦胧胧的:“衣服放門口了。”

奚桃應道:“好的!”

洗完出去, 一疊幹淨整齊的衣服靜靜躺在地上。

是一套男士睡衣, 棉質的襯衫和長褲, 灰色, 很薄也很軟。

奚桃換上。

褲腳和袖口都得卷了又卷,才不算礙事。

她下樓, 發現茶幾上淩亂的資料已經被整理好了,霍行淵在說什麽,林特助一臉凝重地聽。

看見奚桃下來, 霍行淵不說了, 起身去廚房把生姜紅糖水端出來。

“喝完早些休息,別着涼了。”

“嗯。”奚桃一邊小口喝紅糖水,一邊看了兩人一眼,“你們這麽晚還在談工作嗎?”

林特助正要說話,又被霍行淵打斷了。

“不談了, ”他轉頭看向林特助,“你回去吧。”

林特助踟蹰道:“那這些文件都作廢了?”

“不,只是要稍微做一點修改,不用擔心,明天再說。”

林特助總算放下一顆心。

他說:“那我先走了。”

奚桃埋着頭把紅糖水喝完了。

她能聽到筆在紙上沙沙寫字的聲音,片刻後,這些聲音都停了,只剩下寂靜。

霍行淵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穿着他的衣服,松松垮垮,顯得她很小。

奚桃擡頭,發現自己的預感是對的,霍行淵坐在沙發上,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她。

他也洗過澡了,但睡衣給她穿了,他就只穿了一件白襯衫和西裝褲。襯衫的領口是敞開的,難得扣子沒有系到頭,露出一小片蒼白的肌膚,和若隐若現的鎖骨。

奚桃忍不住舔了下唇。

霍行淵問:“喝完了?”

“嗯。”

“上去睡覺吧。”

奚桃眼簾微垂,看着他的腿:“還疼嗎?”

“你在這裏,”霍行淵說,“不太疼。”

奚桃小聲問:“我可以摸摸嗎?”

霍行淵的腿動了動,啞聲說:“可以。”

奚桃走過去,輕輕地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和魚尾是不同的質感,但也不像一般的人的雙腿,沒有那麽溫暖。

她擡起眼睛,又問:“我可以……摸摸魚尾巴嗎?”

霍行淵愣了一下。

他眉心微蹙:“這裏沒有水池。”

奚桃遺憾道:“不方便啊。”

霍行淵沉默半晌:“樓上有間卧室,浴室裏有一個比較大的浴缸。”

奚桃興高采烈:“哪一間?我去放水!”

霍行淵陪她上去。

那間浴室的浴缸的确比其他房間的大一些,但其實沒有大到能完整容納霍行淵本體的程度。

奚桃還是放了水。

在等水放滿的間隙,奚桃又從廚房拿了兩瓶酒上來,分了一瓶給霍行淵。

霍行淵打開瓶塞,仰頭灌了一口。

他看着奚桃盤腿坐在浴缸邊,一邊喝酒,一邊無聊地用手玩水。

他說:“如果你害怕的話,其實不用強迫自己。”

奚桃眨眨眼,看着他:“我沒有害怕。”

“沒有害怕,為什麽要喝酒?”

“想喝就喝,”奚桃仰着臉說,“我喜歡喝酒啊,你不知道嗎?”

霍行淵沉默。

“你以為我喝來壯膽的?”奚桃悶聲笑道,“想多啦,霍總。”

霍行淵不覺得是自己想多了,他還記得那次奚桃撞見他本體時的神情。

大約是猜到了霍行淵此時在想什麽,奚桃說:“之前我什麽都不知道,确實被你吓到了,但是有句話說的好,人類的一切恐懼來源于未知,那時候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東西,你的目的是什麽,甚至連整個世界觀都受到了動搖,很難不害怕。但是現在,所有的東西對我來說都是已知的,已知就不會恐懼了。”

水差不多放滿了。

奚桃站起來關掉水龍頭的開關。

霍行淵走進浴缸,坐下來。魚尾頃刻間便代替他的雙腿出現了水裏,深藍近黑的鱗片在燈光下閃爍着冰冷的光澤。

即使魚尾已經蜷了起來,浴缸也有點兒塞不下,尾鳍翹在了外面,浴缸裏的水也一下子就漫了出來。

奚桃抓了毛巾把溢出來流到地面瓷磚上的水擦幹淨,還是跟剛才一樣坐着,她伸着手在水裏,緩緩撫過那條漂亮至極的魚尾巴。

霍行淵上半身的白襯衫在水中鼓蕩,幾近透明。

奚桃拍拍他的魚尾巴,仰頭又吞下一大口波爾多紅酒,咂咂嘴說:“不錯,就這樣,我會陪你到天亮。”

霍行淵此時還沒有意識到她這句話的意思。

他有點無奈地說:“少喝一點,摸夠了就去休息吧。”

奚桃說:“你也要休息。”

霍行淵說:“當然。”

奚桃執拗地說:“就這樣休息。”

霍行淵眼睜睜看着奚桃把一瓶紅酒喝完,然後起身把浴室的燈光了,他以為她總算要走,結果奚桃又回來坐下,手伸進水裏,抓住他的魚尾,喃喃:“晚安。”

她的腦袋枕在浴缸邊沿,嘴裏咕咕哝哝地哼了一首搖籃曲。

奚桃成功把自己哄睡着了。

奚桃是在床上醒過來的。

有那麽幾秒鐘,她沒想起來之前發生了什麽,想起來以後,又恍惚覺得是做夢。

慢慢地,奚桃才感覺到昨晚發生的一切的實感。

但是!為什麽她是在床上醒過來的!不應該在浴室嗎?

神明在痛苦的時候恢複本體會稍微舒服一些,加上她在,能夠最大限度抑制疼痛。這是她昨天那麽做的目的。

自己當時雖然喝了酒,但絕對沒醉,她能夠确定不是她自己回到床上的。

奚桃洗漱後下樓,霍行淵正在吃早飯。

他擡眼看了看她,臉上似乎有淡淡的笑意:“起來了?”

奚桃狐疑問道:“你昨晚在哪睡的?”

霍行淵:“……你隔壁。”

奚桃問:“為什麽不在水裏啊。”

霍行淵說:“讓你陪我泡一晚上麽?”

“是啊,”奚桃理所當然,“我應該的。”

霍行淵說:“沒必要。”

奚桃抿抿唇,不說話了。

霍行淵指了指沙發上的幾個袋子說:“我讓總秘給你買了幾套新的衣服,挑你喜歡的穿。”

奚桃過去看了一眼,臉倏地紅了。

不光有不同樣式的上衣短褲連衣裙,還有不同樣式的內衣。

她嗓音微緊:“你那個總秘是……”

霍行淵說:“怎麽?挑的衣服不好看嗎?我還想女人比較懂女人的審美,所以叫她買的。她平時不負責這方面的事情,可能沒有經驗……”

奚桃聽出來了,總秘是女的。她暗暗舒了口氣,窘迫感消散許多,便說:“沒有,挺好看的,我這就去換!”

她拎着衣服跑上樓。

回到燕都,是二號中午。

霍行淵沒跟着一起來,他說他還有些事處理完了才會回來。

奚桃惡狠狠警告了一番他不準再跑,還定了四號一起吃晚飯。霍行淵答應了。

回燕都後,奚桃又投入了工作中。

她最近接了個美妝大牌的代言,這兩天的行程都是拍攝相關物料。

轉眼時間就到了四號。

早上一起來,奚桃就給霍行淵打電話:“你那邊忙完了?”

霍行淵說:“差不多。”

奚桃哼了一聲說:“下午六點,洛水區白燕路118號膳華閣君子蘭包間。”

霍行淵說:“我會準時到的。”

奚桃笑道:“那就到時候見了!”

她挂了電話。

霍行淵能夠想象奚桃笑起來的樣子,很漂亮。

他放下手機,看着落地窗外的大海。

陽光燦爛,沙灘金黃,海鷗叫聲高亢嘹亮。

霍行淵其實沒想過奚桃會來找他,以至于當他在海底感受到她的氣息,半信半疑地追尋着她的氣息進入淺水區,浮到水面,真的見到她的那一刻,幾乎被從內而外湧出的戰栗喜悅震暈了。

她來找他了。

她希望他活下去,她說她會努力嘗試去愛他,普通的愛也好,獨特的愛也好。

“憑什麽?”

當奚桃問出那一連串的憑什麽時,霍行淵沒有生氣或是失落,他只感覺到,她是在意他的。

所以,他可以改變。

他可以解釋誤會,他可以回去,他可以讓自己更習慣笑,對她笑……

從鹿市回燕都,在高速公路上,太陽一點一點西沉,車燈一盞一盞亮起。

霍行淵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那種,朝着某個人奔赴而去的心情。

抵達白燕路時,時間是五點五十。

車子在膳華閣門口停下,霍行淵下車,下意識整理了一下領帶、袖口和衣角。

侍者迎上來,詢問有沒有預約。

霍行淵說:“君子蘭包間。”

侍者的眼神一瞬間有點古怪,但很快換上了職業素養的微笑:“好的,請跟我來。”

君子蘭在二樓,侍者說:“就是這裏。”

霍行淵不動聲色地颔首:“可以了,你回去吧。”

他自己推開了門。

然後,霍行淵的神情和動作幾乎同時凝固在了原地。

他覺得,或許有什麽地方弄錯了。

比如時間,比如包間的名字,又或者……

“你來啦!”奚桃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表揚道,“很好,沒有遲到嘛!”

霍行淵慢慢地開口:“我沒走錯?”

奚桃說:“沒有啊,進來吧。”

包間裏,謝景夕說:“桃桃,看來這次聚餐終于輪到沈玉硯和司夜這兩人遲到了。”

林然青說:“姐姐,他們家的冷菜好好吃!很新鮮,你嘗嘗。”

奚桃說:“哎,我都說了,要是真的忙不用硬擠時間過來的。”

謝景夕看着她笑:“哪裏舍得。”

奚桃拉了一張椅子出來,對霍行淵說:“你坐這裏吧。”

林然青說:“姐姐偏心。”

奚桃:“啊?”

林然青:“你竟然讓他坐你旁邊,以前都是誰先到誰坐的。”

奚桃:“他第一次來嘛。”

謝景夕冷笑:“那更應該讓他坐角落裏了。”

半晌,霍行淵才終于從夢游中醒來了似的,低聲問:“你們這樣的聚餐,很多次了嗎?”

林然青笑嘻嘻地說:“很多很多次了哦。”

霍行淵忽然想到那天晚上被他近乎刻意忽略的一句話。

奚桃當時說,“我在努力和他們做好朋友了”。

原來如此啊。

霍行淵看着奚桃,眼中流露出某種複雜的情緒,一點掩飾不住的失落:“我還以為是我們兩個人的晚餐。”

奚桃幹笑。

謝景夕幸災樂禍:“這種誤解我們都有過啦,沒關系,習慣就好。偶爾還是能單獨約到桃桃的,不過要看你表現……說實話,你的表現真不太行,只能往後排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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