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交作業

書房中安靜了一瞬。

莫衡直挺挺地站着, 他一手拿着卷軸,一手摸了摸鼻子,一臉不在意的樣子, 道:“我不過是閑來無事,随手畫的……”

沈映月目光落到卷軸之上, 這卷軸外面, 還綁了一根金絲紅繩,看起來十分精巧。

莫衡垂眸, 見沈映月盯着卷軸沒動,頓時惱羞成怒。

他立即将卷軸收回,冷冷道:“我就知道二嫂事忙,沒有閑工夫看我的塗鴉之作,我這便走了,不在這兒礙你的眼!”

沈映月悠悠看了他一眼, 指了指那紅繩, 道:“你打了個死結。”

莫衡微愣, 低頭看去——

那金絲紅繩, 不知什麽時候拉緊了, 當真成了個死結, 将卷軸牢牢拴住了。

莫衡眼角抽了抽。

他只得默默收了氣性, 凝神去撥弄那繩結。

沈映月不知從哪裏找來一把剪刀,“咔嚓”一聲, 就将紅繩剪斷了。

莫衡:“……”

“凡是不要急着發火,先弄清楚情況, 再開口說話。”

莫衡嚅喏地“嗯”了一聲。

沈映月将卷軸接過來, 将畫卷徐徐展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 便是幽暗的天幕下, 那一團熾熱的篝火。

篝火四周,圍着不少衣衫褴褛的年輕人,他們昂頭擺手,仿佛在盡情舞蹈。

而篝火的外圈,還坐着不少人,他們有的端着破碗,把酒言歡;

有的三五成群,坐在一起談天說地;有的,對月獨酌,仰望星空;

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對母女。

小小的女孩兒,身上披着一件破舊的夾襖,依舊冷得面色發白,而她衣着單薄的母親,則伸出雙手,将她抱在懷中,母女倆正在分食一個紅薯,她們雖然捉襟見肘,但卻親密地依偎在一起。

一眼看去,便讓人無比動容。

沈映月看了片刻,道:“畫了多久?”

莫衡一愣,随口道:“這麽簡單的畫,一日便畫完了……”

沈映月瞥了莫衡一眼,只見他眼角下,挂着兩塊明顯的烏青。

這麽精細的一幅畫,沒有個兩三日,應該是畫不完的。

沈映月卻沒有點破,而是與他讨論起這畫來。

沈映月指了指上面的母女,問:“這是饅頭和她娘?”

莫衡:“嗯!”

沈映月又問:“那……這是祝村長?”

“沒錯!獨臂村長就是他!”莫衡談起畫作,便十分來勁。

沈映月微微颔首:“嗯,畫得不錯……很像。”

莫衡聽了,唇角抑制不住地揚了起來。

在府中,還沒有人會花時間,認認真真看他的畫。

“對了,世子和二公子怎麽沒在裏面?”

莫衡輕哼了一聲,道:“他們那種纨绔子弟,怎麽配出現在我的畫裏面?”

沈映月笑了下:“五十步笑百步。”

莫衡反駁:“那我也是五十步,和百步的不同!”

沈映月看完了畫,便仔細将畫卷了起來,對莫衡道:“這畫……不如送給我罷?”

莫衡有些意外。

他心中不免有些沾沾自喜,但面上卻不表露:“本公子的畫作,豈能随便送人?”

沈映月道:“你方才不是說,這是随手塗鴉麽?”

莫衡尴尬了一瞬,索性擺擺手,道:“罷了罷了,既然二嫂如此喜歡,我就忍痛割愛,送你了!”

沈映月笑了笑,便将卷軸放到了一旁。

“最近你在做什麽?”

沈映月擡眸,看向莫衡。

莫衡呆了呆,連忙道:“我最近沒去醉心樓了!我都待在家裏畫畫,真的!!”

上次沈映月去醉心樓看花魁大賽,那支配世子和二公子的架勢,實在把莫衡吓得不輕。

若是莫寒泉下有知,只怕要從土裏爬出來将他揍一頓。

沈映月緩緩落座,悠然問道:“瑩瑩退婚的事,你可聽說了?”

莫衡道:“聽說了,那陳家不是東西。”

沈映月“嗯”了一聲,道:“然後呢?”

莫衡有些疑惑,他喃喃道:“莫瑩瑩退婚是好事……她理應看開些。”

沈映月繼續問:“還有呢?”

“還有?”

莫衡有些茫然,又試着答道:“她如今還年輕,只要她別亂發脾氣,別吃太多,以後要嫁什麽郎君沒有?”

沈映月挑了挑眉,道:“說得沒錯,但這些話,你應該親口對瑩瑩說。”

莫衡有些不明所以:“二嫂,你這是什麽意思?”

沈映月看了莫衡一眼,道:“莫衡,你如今是鎮國将軍府這一輩裏,唯一的男丁,也是瑩瑩唯一在世的兄長。”

莫衡一怔,撇撇嘴:“她可從來沒有叫過我三哥!”

兩人一向關系不好,莫衡嫌莫瑩瑩聒噪粗魯,莫瑩瑩嫌莫衡手無縛雞之力,經常一見面就吵個不停。

沈映月卻道:“她不叫你三哥,是因為你的所作所為,不夠像一位兄長……你想想看,若是将軍還在世,得知小妹受了這麽大的委屈,會怎麽辦?”

莫衡抿了抿唇,沒說話。

以莫寒的性子,只怕陳昌言來退聘之時,都沒法站着離開。

沈映月見莫衡沉默不語,便道:“退婚不是小事,對瑩瑩多少有些影響……為她做主也好,安慰她也好,你是兄長,就要拿出你做兄長的樣子來,明白嗎?”

莫衡沉思一瞬,不置可否,便離開了竹苑。

巧霜站在門口,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便走了進來,道:“夫人,聽聞莫衡公子一向與瑩瑩小姐不和,您這樣勸說莫衡公子,奴婢擔心……會引起他的反感。”

沈映月沉聲道:“他除了是他自己,還是兄長、兒子、叔叔……每一個身份,都有對應的責任要承擔,需要一個引導的過程。”

沈映月心中清楚,莫衡自小便缺乏正确的教導,看起來玩世不恭,實際上敏感至極。

沈映月不但要幫他建立自信心,還要幫他樹立正确的價值觀和責任感。

見完莫衡之後,沈映月重新翻開了記事簿。

她埋頭看了一會兒之後,突然想起一事,便開口道:“巧霜,去請史管家過來。”

巧霜連忙應是。

但半刻鐘過後,巧霜卻一個人回來了。

“夫人,史管家出府去了。”巧霜問了一圈,都沒有人知道史管家去哪裏了。

“出府了?”平日裏史管家出府,都會提前與沈映月報備的。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罷了,待他回來再說。”

京城的城東和城北,住的都是達官貴人和高門大戶。

而城南和城西,則聚集了大部分的百姓。

城南的街道兩旁,酒樓食肆林立,小攤自街頭擺到了巷尾,此起彼伏的吆喝聲,聽起來十分熱鬧。

一個清瘦的中年男子,着了一襲不起眼的布衣,在街邊獨行。

他路過街邊的攤販,卻目不斜視,徑直走到了街尾的一座酒樓中。

男子在酒樓門口站了一會兒,又回頭,下意識環顧四周,确認沒人跟着自己之後,才拾階而上。

門口有一小厮,一見到他便迎了上來:“史管家來了?我家主子等候多時了!”

史管家斂了斂神,問道:“你家主子到底是誰?”

小厮笑了下:“史管家既然來了,上樓看看不就知道了?”

說罷,便自顧自地走在前面帶路。

史管家遲疑了片刻,終究是跟着小厮上了二樓。

這酒樓的二樓都是廂房,隐蔽性極好。

小厮将史管家帶到了廂房門口,低聲道:“史管家,我家主子就在裏面,還請入內一敘。”

史管家看了他一眼,伸手推開了門。

史管家踏入門口,卻見窗邊的桌子前,坐着一位衣着華貴的婦人。

這婦人看着年近五十,滿頭珠翠釵環,富态至極。

她見史管家到了,輕輕笑了聲,道:“這位便是史管家罷?請坐。”

史管家站着沒動,他打量了那位夫人一眼,總覺得她好生眼熟:“小人鬥膽,敢問夫人是?”

那夫人身後的丫鬟,溫聲開口:“我家大人是戶部尚書孫大人,這位是孫夫人。”

史管家聽了,依禮作了一揖。

史管家看了孫夫人一眼,問:“不知孫夫人找小人過來,所為何事?”

孫夫人唇角微勾,沒有直接回答他,卻道:“史管家真是貴人事忙,我差人給你送了四五此信,才能見上一面,入宮都沒有這般麻煩。”

從半月之前,史管家便收到了未署名的信件,其中提到,想請他見面一敘,但史管家一直未回應。

史管家見孫夫人話裏有話,便等着她開口。

但孫夫人不徐不疾,她吩咐身後丫鬟,道:“快給史管家看茶。”

這丫鬟比尋常姑娘生得更加貌美,她連忙上前,邀史管家落座,又為史管家倒了一杯茶。

史管家道了句謝,卻沒有多看那丫鬟一眼。

孫夫人将史管家的表情盡收眼底,笑了笑,道:“史管家,如今鎮國将軍府……情況如何?”

史管家從容地笑了笑:“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孫夫人重複了一遍,随即輕笑起來:“我可是聽說,自打将軍夫人管家之後,先是拿掉了多年舊仆,又改革了府內的月錢制度……只怕這日子,不大好過罷?”

史管家面不改色,随即道:“孫夫人此言差矣,将軍夫人這般行事,自有她的道理,不應斷章取義。”

孫夫人端起茶杯,輕抿一口,笑道:“我可沒有斷章取義……我也去過那流光閣,着實開得熱鬧……馬管事如今成了馬掌櫃,在流光閣裏混得風生水起,如今京城圈子裏,大半的夫人們都認識他了……”

頓了頓,孫夫人擡眸,看了史管家一眼:“若我沒記錯的話,他曾經是你的副手罷?如今都爬到史管家頭上了,難道……史管家也坐視不理?”

史管家眸光微頓,擡眸,看向孫夫人:“孫夫人……小人不過是一個管家,不值得夫人兜這麽大圈子,夫人有話,不妨直說。”

“呵呵呵……”孫夫人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好好,我就喜歡史管家這般,快人快語。”

孫夫人放下茶杯,道:“早就聽我家大人說過,鎮國将軍府的內務,一向打理得井井有條,都有賴于史管家……如今我尚書府正卻一位得力的管家,不知道史管家有沒有興趣?”

史管家看了孫夫人一眼,有些疑惑,他沉聲道:“京城之中,有能力做管家之人何其多……孫夫人為何單單找上了我?”

史管家一貫冷靜,他心裏十分清楚,若真的是為了招募管家,并不值得一位主母,如此勞師動衆地來見他。

孫夫人眼尾微眯,聲音幽幽,反問道:“史管家以為,我是為了什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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