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名聲鵲起

竹苑中的聚會, 接近子時才散。

就在沈映月他們慶賀勝利的同時,皇宮裏,也有人對這場馬球賽津津樂道。

“這麽說來, 鎮國将軍府當真派了位小姐上場?”

禦書房中,燈火如豆。

皇帝高麟看着眼前的畫作, 忍不住低聲發問。

唐公公滿臉笑意, 道:“回皇上,上場的确實是莫小姐, 奴才親眼看見了!莫小姐球技精湛,一杆進洞,令人嘆為觀止!”

高麟詫異極了,他微微挑眉,笑道:“沒想到鎮國将軍府,連女子都能騎馬打球, 不愧是武學世家。”

高麟說罷, 目光又落到莫瑩瑩旁邊的一個身影上, 道:“這是……韋太尉的兒子?”

唐公公笑着點頭, 道:“皇上好眼力!”

高麟笑了下, 道:“韋太尉一直自诩球技上佳, 自己的兒子怎麽還輸給了姑娘?”

唐公公見高麟饒有興趣, 便又對照着這副畫作,繪聲繪色地給皇帝講解了一遍當時的情況。

包含吳小刀如何截球、莫瑩瑩如何進球、以及世子為了擋球摔倒在地等等。

高麟聽得興致勃勃。

他不住地點頭, 道:“看來這馬球賽很是熱鬧,待到明年, 朕一定要親臨現場。”

頓了頓, 高麟對唐公公道:“今日, 你做得很好, 看了這畫作,朕仿佛也能感受到賽場的熱烈了。”

唐公公笑道:“能為皇上辦事,是奴才的福氣,且這畫作,乃鎮國将軍府莫衡公子所作,奴才不過是借花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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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衡?”高麟顯然對這個名字,不太熟悉。

唐公公笑着提醒道:“皇上,這莫衡公子是莫将軍的堂弟,乃鎮國将軍府二房所出。”

高麟若有所思:“沒想到鎮國将軍府還有這號人物。”

在高麟的印象之中,鎮國将軍府人才輩出,但出的卻全是武将。

唐公公笑着附和:“莫公子丹青技藝了得,莫小姐巾帼不讓須眉,今日奴才一見,也是開了眼界。”

高麟聽了,微微颔首。

唐公公這麽說,并不僅僅因為莫衡給他留下了好印象,而是受人所托——

今日沈映月送他上馬車之後,随手遞了一個暖手的手爐給他。

唐公公打開一看,裏面居然有一大把金葉子。

高麟盯着畫作,又仔細看了一會兒,然後,他擡頭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的禦書房裏,只挂了兩副山水圖。

高麟微微蹙了蹙眉……實在有些無趣。

高麟吩咐道:“将這畫挂起來。”

唐公公愣了一下,問道:“皇上是想将門口的畫換了?”

高麟掀起眼簾:“有什麽問題嗎?”

唐公公忙道:“奴才多嘴,奴才這就去換。”

高麟這才收回了目光。

高麟喜歡這畫不假,但他将這畫挂起來,卻有自己的用意。

原本這大旻的兵權,接近半數都握在鎮國将軍府手中,鎮國将軍府歷代出純臣,從不參與黨争,于是也最得皇帝信賴。

但如今,鎮國大将軍不在了,高麟只得暫時将兵權收了回來。

關于兵權移交一事,他還需要細細思量,但朝堂之上,卻不斷有人來旁敲側擊,讓高麟反感至極。

待唐公公将畫作挂好之後,高麟靜靜欣賞了一會兒,忽然開口——

“這畫深得朕心,賞。”

第二日一早,聖旨便到了鎮國将軍府。

唐公公帶着禦賜的筆墨金硯、珍寶玉器來到鎮國将軍府之時,衆人都萬分詫異。

唯有沈映月面色平靜,似乎毫不意外。

宣過旨意之後,唐公公與老夫人寒暄起來。

“昨夜,皇上看了莫衡公子的畫作便贊不絕口,這不,一早便讓咱家過來了。”

老夫人有些不明所以,便只得笑笑。

沈映月卻道:“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多虧了唐公公慧眼識珠。”

沈映月這一句話,便暗喻唐公公為莫衡的伯樂,讓他心中更是舒坦。

唐公公笑意更盛。

老夫人笑着開口:“唐公公一路辛苦,不如留下來用個便飯?”

唐公公忙道:“多謝老夫人好意,咱家還要回去複命。”

老夫人只得作罷,沈映月便低聲道:“那我送公公出去。

沈映月引着唐公公往外走。

唐公公不動聲色打量起鎮國将軍府。

他上一次來之時,這裏還一片愁雲慘淡,現在倒是好了不少。

唐公公之前聽說,鎮國将軍府的老夫人安排沈映月管家,還有幾分意外。

不過如今看來,老夫人倒是獨具慧眼。

走到了門口,唐公公道:“夫人請留步,咱家這便回宮去了。”

沈映月卻笑了笑,回頭,看了巧霜一眼。

巧霜立即會意,她先是塞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給唐公公。

而後,又呈上了一副卷軸。

沈映月溫言道:“此乃莫衡珍愛的畫作之一,他感念公公引薦之恩,便想獻給公公,以表感激之情。”

唐公公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平日裏,他替皇帝傳旨,收些打賞也是常事。

但還沒見過,除了打賞以外還贈畫的。

唐公公笑了下,随手收了,道:“那咱家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沈映月微微颔首,又特意囑咐了一句:“請公公留意,近日裏,這畫可千萬別讓出去。”

唐公公愣了一瞬,半信半疑地點了下頭。

唐公公走後,沈映月回到了正廳。

只見衆人齊聚一堂,個個都面帶笑意。

二夫人尤為高興,語氣中帶着不可抑止的激動,道:“吾兒終于出息了!他的畫作居然能得皇上垂青,真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啊!”

莫二爺自從因為賭博被罰跪祠堂之後,許久也未露面了,此時也滿臉喜氣,道:“衡兒好樣的!不愧是爹的好兒子!”

莫衡面對父母的贊揚,只淡淡笑了下,并沒有說什麽。

老夫人打量了莫衡一眼,眼尾也多了幾分笑意,沉聲道:“衡兒這段日子倒是長進不少,眼下你嶄露頭角,萬不可驕傲自滿,要再接再厲,明白嗎?”

老夫人一貫嚴厲,莫衡極少能得到她的誇贊。

莫衡垂眸拱手道:“孫兒謹記。”

老夫人見沈映月回來了,又沖她招了招手,道:“映月回來了,快過來坐。”

大夫人也笑着開口:“聽莫衡說,這畫是你想法子送進宮的?”

沈映月道:“也是機緣巧合,多虧了莫衡自己願意努力。”

莫衡卻道:“若不是二嫂提醒,我也想不到去馬球賽場上作畫,還是二嫂安排得好。”

二夫人聽了,卻蹙了蹙眉。

這段日子,她一直被老夫人禁足,除了鎮國将軍府,哪裏也不能去。

莫衡日日待在家中作畫,與她卻沒有什麽話說,現在一開口,卻是說沈映月的好話。

二夫人轉頭,看向莫衡,道:“衡兒啊,依照唐公公的說法,你的畫作被挂在了禦書房,這可是天大的榮耀!就算是靠買畫為生,也一輩子不愁了!你可一定要好好争氣,多繪些畫作出來!最好每日一幅,日進鬥金……”

莫衡聽了,臉色沉了幾分。

他就知道,母親此時高興,并不是因為他的才華,而是覺得他能成為搖錢樹。

沈映月蛾眉輕攏。

這二夫人滿眼只有銀子,若按照她的說法,恐怕要毀了莫衡一身天賦。

沈映月淡定開口:“二嬸,萬萬不可。”

這幾個字仿佛一盆冷水,對着二夫人當頭澆下。

二夫人回過頭來,神色不悅地看着沈映月,道:“我讓自己的兒子繪畫,與你何幹?你為何要出來阻攔?”

沈映月面色平靜,道:“二嬸誤會了,我不是要阻攔,而是要幫莫衡。”

頓了頓,沈映月沉聲道:“無論在什麽朝代,字畫的價值,都取決于兩點,第一,便是畫師的名氣。”

說罷,沈映月看了莫衡一眼,莫衡點頭,表示贊同。

“第二,則是畫作的存世量。換而言之,名氣越大的畫師,畫作的價值越高。并且,物以稀為貴。”

二夫人兩條柳葉眉微豎,道:“可是不出幾日,衡兒便會名聲大噪,難道不應該趁着這個時候,大賺一筆嗎?”

沈映月道:“二嬸此言差矣。”

“按照這種賣法,一幅畫才能賣多少銀子?幾十上百兩便頂天了。”

“此舉賺不到錢不說,還會降了莫衡的身份,讓他淪為普通畫師,日後再要出頭,可就難了。”

二夫人問:“那你要如何?”

沈映月道:“依我看,莫衡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賣畫,而是積累名氣,以待厚積薄發,成為一代巨匠。”

“一代巨匠?”

莫衡聽了這話,面色動容。

二夫人忙不疊地搖頭:“那得多久啊!放着眼前的銀子不賺,卻要盼着以後,這不是舍近求遠麽?”

老夫人看了二夫人一眼,悠悠嘆氣。

實在是鼠目寸光。

老夫人問:“映月,依你所言,怎麽才能讓衡兒更上一層樓?”

沈映月微微一笑,道:“從現在起,莫衡的畫作,要全部嚴格管控,不可外傳。”

“不僅如此,之前流落在外的畫作,若能找到,也要盡快贖回。”

對于提升莫衡的名氣一事,沈映月心裏,已經有譜了。

可二夫人一聽,卻差點背過氣去,道:“這……不但不賺錢,還要将自己的畫買回來!這是什麽道理?”

老夫人道:“你稍安勿躁,映月這般安排,自有她的道理。”

沈映月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将流光閣的賬簿呈給老夫人。

老夫人對她的經營能力,十分信任。

二夫人卻不依不饒,道:“可她的主意萬一沒成,豈不是錯失良機?”頓了頓,二夫人看了沈映月一眼,道:“你莫不是看着我二房要起勢,便眼紅罷?”

“母親!”莫衡見二夫人越說越離譜,忍不住出聲制止:“我相信二嫂,她這麽做,一定是為了我好。”

二夫人一聽,頓時來氣了,道:“你這話什麽意思?母親難道不是為了你好麽?”

“我……”莫衡解釋道:“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二夫人見莫衡幫着沈映月,怒意上湧,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兒子?每次遇事便胳膊肘往外拐,你……”

“夠了!”

老夫人面色愠怒:“之前的禁足,還不能讓你好好反省嗎?”

二夫人一聽,頓時面色一僵。

她的氣焰肉眼可見地瀉了下去,鐵青着臉,不說話。

老夫人無奈地嘆了口氣,這老二媳婦真是越來越不像話。

沈映月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切。

她并不會因為二夫人的話而生氣。

只因為将情緒浪費在這樣的人身上,并不值當。

對二夫人來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都是沒用的。

她既認親不認理,又目光短淺,自私趨利。

最好的方式,便是威懾和控制,讓她不敢生亂。

老夫人擡眸,和沈映月對視一眼。

兩人想到一起去了。

老夫人道:“衡兒的事,便交給映月了,以後聽她安排便是。”

二夫人詫異擡頭,道:“母親!衡兒是我二房的兒子,怎能讓大房做主?您、您也太偏心了罷?”

莫二爺拉了拉二夫人的袖子,道:“你真是……少說兩句不行嗎?”

二夫人瞪了他一眼,莫二爺便不吱聲了。

老夫人冷聲道:“沒錯,衡兒是你二房的兒子,但也是我鎮國将軍府的後人!你們夫妻倆扪心自問,可有好好管教過衡兒?一個濫賭成性,一個锱铢必較,哪裏能給衡兒做榜樣?”

莫二爺面色一僵,連忙拉着二夫人跪下。

老夫人怒意上湧,恨鐵不成鋼。

“當着衡兒的面,我本不想多說你們,可你們自己不上進也就罷了!如今衡兒有機會一鳴驚人,老二媳婦,你若是胡攪蠻纏,誤了他的機會,我可饒不了你!”

莫二爺忙道:“母親教訓得是!兒子記下了!”

二夫人雖然心中有怨氣,卻也不敢與老夫人正面沖突,只得悶悶開口:“兒媳記下了。”

原本和諧的氣氛,被這一場風波攪得一團亂。

老夫人沒了心情,便擺擺手,讓他們散了。

衆人出了正廳,二夫人怒意沖沖,走得極快,将莫衡與莫二爺遠遠甩在了後面。

莫二爺看了莫衡一眼,道:“你母親生氣了,都是為着你的事,你去哄哄罷……”

莫衡卻道:“母親無理取鬧,我不去。”

莫二爺見莫衡站着不動,拿自己的兒子也沒辦法,便只得親自去追。

“夫人,夫人!你走這麽快做什麽?”

莫二爺好不容易追上了二夫人,二夫人卻怒得一甩衣袖,道:“你還來追我做什麽?什麽事都聽你母親的便是了!”

莫二爺眉頭皺起,道:“這可不是二房,你說話小心些!”

“我說錯了麽?”二夫人說着,便有些委屈,道:“衡兒是我的兒子,我卻管不得,說不得,讓一個外人來安排他的前程,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麽?”

莫二爺安慰道:“其實,只要衡兒獲得好前程,誰管又有什麽關系呢?”

二夫人怒不可遏:“你就是這般甩手掌櫃,什麽也不管!沈映月是什麽人?她憑什麽為衡兒打算?不過是想把持着家裏唯一的男丁,繼續掌控鎮國将軍府罷了!”

莫二爺見說不通,便只能道:“那你要如何?”

二夫人咬牙切齒道:“走着瞧吧!待我抓到她的錯處,定要讓她在這個家裏待不下去!”

正廳之外,沈映月正打算回書房,卻被大夫人叫住。

大夫人面容溫和,道:“映月……”

沈映月見大夫人似乎有些遲疑,便道:“母親有話,但說無妨。”

大夫人凝視沈映月,低聲道:“莫衡之事……你當真要接?”

頓了頓,大夫人道:“我是看着莫衡長大的,那個孩子秉性不壞,但自幼頑劣,不聽管教,連他父母也沒有辦法。”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我明白母親的意思,但我認為,二叔和二嬸的管教方式,本就有些問題,也不能全怪莫衡。”

大夫人微微颔首,低聲道:“話這麽說,是沒錯。”

“但退一萬步講,你就算将莫衡引上了正途,你二叔二嬸,也不見得會感激你。尤其是你二嬸,一向只重視個人得失……母親這樣說,是怕你吃力又不讨好,你明白嗎?”

沈映月凝視着大夫人,她眼神誠摯,帶着些許擔憂。

“母親的意思,我明白。”沈映月微微一笑,道:“但我做事,從來不是為了旁人的感激,我也不在乎二叔和二嬸他們怎麽想。”

“我只做對的事。”沈映月道:“我覺得莫衡是有潛力的,而他的前途也關乎鎮國将軍府的未來,既然如此,我就不能放棄他。”

“我相信莫衡,有朝一日,一定會一鳴驚人,一飛沖天。”

沈映月微微笑着,語氣十分篤定。

大夫人默默看了她一眼,道:“罷了,勸也勸過了,要怎麽做,全在你自己。但若遇到了什麽難處,可千萬別憋在心裏,知道嗎?”

沈映月點頭:“多謝母親。”

沈映月扶着大夫人離開。

而她們卻沒有發現,月洞門後,還有一個身影靜靜伫立着。

莫衡站在日光之下,只覺得心潮澎湃,鬥志昂揚。

沈映月回到書房之後,便請來了史管家。

“史管家,你派幾個人出去,将莫衡流落在外的畫,全部都收回來,就算價格高,也在所不惜。”

史管家忍不住問了句:“夫人收公子的畫回來,意欲何為?”

沈映月笑了笑,道:“時間緊迫,等你們收回來再說。記住,動作要快,而且要隐藏身份,我們只有一日時間。”

史管家連忙應聲,轉身去了。

巧雲站在沈映月身後,好奇地問:“夫人,為何只有一日時間?”

沈映月笑了下:“因為……明天,他的畫就漲價了呀。”

兩日後,京城之中,便多了一樁茶餘飯後的話題。

“你們聽說了嗎?鎮國将軍府三公子的畫,被皇上看中了,如今是一畫難求啊!”

“說到這事,我就生氣,我曾經在墨緣軒看到過他的畫,當時一眼而過,沒有細看,沒想到竟然能得皇上青眼!?”

“那你也太倒黴了!前幾日還有人高價回收莫公子的畫呢,你當時若買了,現在就發財了!”

“誰能想到,他的畫一夜之間能翻上數十倍?”

“聽說,他當年還給青樓女子畫過畫像,衆人看了那畫像,便為那姑娘神魂颠倒了,還選了她做花魁!”

“還有這事?那當真畫功了得……”

衆人們聊得樂此不疲,而莫衡也因此名聲大振。

消息傳回了鎮國将軍府,衆人都興奮不已。

馬管事說得眉飛色舞:“近日來流光閣的夫人小姐們,都争相要買莫衡公子的畫呢!”

史管家笑道:“那是自然,公子之前流落在外的畫,我們幾乎都收回來了,就連他為妙心姑娘畫的美人圖,都漲到了上千兩銀子一幅。”

廖先生則掏出了算盤,道:“按照這般行情,若我們再将收回來的那些畫,放賣出去……”廖先生說着,便開始噼裏啪啦地打起了算盤。

莫衡坐在一旁,也是神采飛揚,道:“二嫂,我那些畫,當真能賣了麽?”

沈映月淡定開口:“不能。”

衆人一愣,連忙問道:“為何?”

如今莫衡已經小有名氣,而且畫作的價值也水漲船高,甚至于有人來到鎮國将軍府附近,盼着能撿到作廢的墨寶。

沈映月擡起眼簾,看了莫衡一眼,道:“你能不能有點兒身為名人的自覺?”

莫衡:“……”

沈映月悠悠道:“這些畫作,你們都好好收着,接下來,可是有大用處。”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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