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打回去

沈映月自嫁入鎮國将軍府, 這是第一次,主動來柳若琴的軒然苑。

軒然苑地方不小,和竹苑的結構有些類似, 正面是廳堂,往後走才是主人的卧房。

沈映月站在庭院之中, 便見到了柳若琴的貼身丫鬟, 白露。

白露道:“夫人請稍等,奴婢這就去通傳, 您不如先去廳裏坐坐?”

沈映月淡聲道:“不必了,我在這兒等便好。”

白露應聲,轉身往卧房去了。

沈映月目光逡巡一周,這裏有一處小型的練武場,似乎是鎮國将軍府,每個院子的标配。

沈映月的目光落到了木人樁的身上, 擡步走了過去。

這木人樁, 應該是莫寒的大哥——莫崇留下的。

這木人樁雖然許久沒有人用, 但依舊纖塵不染, 可見日日有人打掃。

“弟妹!”

沈映月聞聲回頭。

只見柳若琴一臉笑意地走了過來:“你怎麽站在院子裏, 仔細着涼了, 進來說話!”

說罷, 柳若琴便熱情地拉着沈映月入了卧房。

卧房中十分寬敞,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很是宜人。

沈映月落座之後,靜靜打量四周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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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頭的木架上, 還挂着一副銀色盔甲, 那盔甲表面磨砺得有些粗糙, 卻依舊閃着冷然的光。

柳若琴見沈映月盯着那盔甲看, 輕聲道:“那是我夫君生前,最常穿的盔甲,趁着這幾日天氣好,便拿出來曬曬,還沒來得及收拾呢……”

柳若琴聲音溫柔,看那盔甲的眼神,帶着一絲缱绻。

沈映月低低應了一聲,問道:“大嫂,立行呢?”

柳若琴頓了頓,眼神似有閃爍。

“立行……他已經睡了。”

沈映月将她的神情看在眼裏,又問了一遍:“這麽早就睡了?”

柳若琴點點頭,道:“日日上學堂,許是有些累了。”

沈映月:“立行如今上了學堂,可還适應?”

柳若琴輕輕道:“立行還算聽話,學業上很是省心,每日回來,自己便去書房,把詩文背了……倒是頗有他父親當年的樣子。”

沈映月凝視柳若琴,開口道:“文淵書院的院士,是我父親的門生。若是立行在學堂裏,遇到什麽問題的話,大嫂可以告訴我。”

柳若琴面色微頓,下意識看了沈映月一眼,只見她面色平靜,并沒有什麽異常。

柳若琴沉默片刻,道:“你曾經與我說過,我記得的……立行在學堂,過得很好,每一日都很開心,弟妹放心。”

沈映月這才站起身來,低聲道:“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擾了,大嫂早些休息罷。”

柳若琴一笑,道:“那好,改日我去看你。”

直到沈映月帶着巧霜走出門口,柳若琴才收了笑意,面露惆悵。

就在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內室走了出來。

“娘——”

柳若琴連忙斂了斂神,連忙轉過頭去,道:“立行,你怎麽出來了?”

立行擡起頭來,怯怯地看了柳若琴一眼。

“娘,我的臉好疼。”

他的嘴角有一處明顯的淤青。

柳若琴心頭一頓,走過去,将立行摟進懷裏,柔聲哄着:“娘已經給你上好藥了,明日就沒事了,立行忍一忍,好不好?”

柳若琴嘴上這麽說,眼裏卻滿是心疼。

立行小嘴緊緊抿着,小聲道:“娘,您不是說不能騙人麽?為什麽要騙嬸嬸,說我在學堂很好呢?”

柳若琴鼻子一酸,勉強開口:“因為……嬸嬸現在既要管着咱們府上,又要打理流光閣,實在是太累了……我們不要給她添麻煩了,好不好?”

況且鎮國将軍府的地位,早就不如從前,不宜樹敵太多。

立行的小臉耷拉下來,有些委屈。

白露站在一旁,忍不住道:“夫人,您為何不說出來呢?說不定……将軍夫人還能幫咱們主持公道啊……”

“如何主持公道?”

柳若琴聲音沉郁,眼神微暗。

她喃喃道:“今日你沒聽到先生的話麽?他說‘是立行先動手,推了趙家小公子,所以人家才打他的’,既然如此,我們就算找到院士,也是扯不清的。”

立行小聲嘀咕道:“是趙冕的錯……他先罵我的。”

柳若琴嘆了口氣,道:“他罵你固然不對,但你不能對他動手,如今我們有理也難辯了。”

白露也有些無奈,她低聲問道:“夫人,那這件事,就這麽算了麽?”

柳若琴幽聲道:“不算了還能如何?那趙家小公子,可是左相的長孫,豈是我們能惹得起的?”

柳若琴垂眸,看了立行一眼。

立行白皙的小臉上,那塊淤青格外明顯,她只覺得自己的心,一揪一揪地疼。

立行雖然年紀小,卻也聽明白了母親的話,只能默默點頭。

門外。

沈映月和巧霜,并沒有走遠。

兩人将他們方才的話,都聽得清清楚楚。

巧霜看了沈映月一眼,沈映月深思悠悠,一句話也沒說,便轉身,回了竹苑。

竹苑的卧房裏,燈火如豆。

巧霜站在沈映月身後,一面幫她梳頭,一面小聲道:“夫人,看來立行小公子,應該是在學堂中被人欺負了。”

沈映月問道:“你可知道,大哥是什麽時候去世的?”

巧霜想了想,道:“奴婢聽說是三年前。”

沈映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三年前的立行,應該才三歲左右。

她曾經在書上看到過,三歲是孩子性格形成的關鍵時期。

但立行偏偏那時候遭逢巨變,失去了父親。

柳若琴雖然無微不至地照顧立行,但她畢竟性子太軟,無法給男孩做榜樣。

如今立行已經快七歲了,仍然十分羞澀,說起話來,也是細聲細氣。

沈映月想到這兒,就不免有些擔憂。

文淵書院創辦至今,已經有二十多個年頭了,近些年來,有越來越多的達官貴人,将孩子送來了文淵書院。

每日到了散學的時候,整條街都會被車馬堵得擁擠不堪。

今天一早,文淵書院之中,又響起了郎朗的讀書聲。

立行正坐在書案前,乖乖地念書。

忽然,他“哎呦”一聲,伸手摸了摸腦袋。

他的頭,仿佛被什麽東西砸中了。

先生蹙了蹙眉,看向立行,問:“怎麽了?”

立行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道:“回先生……有人用東西砸我……”

先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掃視衆人:“誰砸的?”

立行回頭看了看,有的孩子欲言又止,有的孩子則偷偷躲着笑,而左相的長孫趙冕,則得意洋洋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有人砸你了?有什麽證據啊?”

立行面色一頓,小聲道:“八成是你。”

趙冕一聽,立即嚷嚷起來:“先生,莫立行他含血噴人!冤枉我!”

立行連忙道:“先生……方才真的有人用東西砸我……”

先生眉毛攏在一起,很是不悅,道:“好了,別吵了。”

先生微微擡頭,看向後面的孩子們,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方才有誰看見了?”

後排的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

而小傑坐在立行身旁,自然也沒有看清。

立行抿了抿唇,皺着眉頭道:“你們!你們不可能都沒有看見!為什麽不說實話?”

不少孩子心虛地低下了頭,仍然沒有人站出來。

先生見課堂停了下來,心中不悅,怒道:“夠了!莫立行無故擾亂課堂,罰抄三十首詩詞!”

立行一聽,委屈極了,忙道:“先生!我沒有撒謊,真的有人拿東西砸我!”

小傑也解釋道:“先生,我也聽見聲音了!一定是從後排扔過來的!”

先生已經十分不耐,冷聲道:“若再耽誤課上的功夫,你們兩個人便一起抄!”

小傑還想再說,立行卻拉住了他的袖子,沖他搖了搖頭。

小傑看了立行一眼,只見他的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難受極了。

放學後,小傑便陪着立行,在學堂裏抄寫詩文。

小傑見立行低着頭,一言不發地抄着詩文,便道:“立行……要不,我來幫你一起抄吧?”

立行搖了搖頭,道:“先生只罰了我,與你無關。”

小傑垂下頭,小聲道:“先生太不公平了。”

立行筆尖一頓,眼神有些黯然,低聲道:“娘說……都是因為爹爹和二叔不在了,咱們才會被欺負的……咱們惹不起,躲得起。”

小傑聽了,也學着大人的樣子,嘆了口氣。

立行抄完詩文,已經有些晚了。

小傑幫他收拾好書箱,兩人便一起從學堂往外走。

時至黃昏,雲霞漫天,快要天黑了。

但還沒走出幾步,卻見到前面有人。

立行皺眉:“趙冕!你怎麽在這兒?”

趙冕帶着兩個身體壯碩的家丁,站在長廊上。

趙冕比立行大了兩歲,高出他大半個頭,身子十分壯碩。

此刻,他站在廊上,仿佛一座小山,擋住了立行和小傑的去路。

趙冕趾高氣揚地看着立行,道:“好你個莫立行,居然敢在課堂上與我作對!”

立行擡起頭,定定看着趙冕,道:“今日,到底是不是你拿東西砸我?”

趙冕哈哈大笑,道:“除了我還有誰?你真是個大傻子!”

立行怒意上湧,問道:“我到底什麽地方招惹你了?你非要這般欺負我?”

趙冕瞪眼看着立行,道:“我就看不慣你這副窩囊的樣子!見了就想打!”

“你!”立行氣得捏了捏拳頭,但小傑連忙拉住他,道:“他帶了人,咱們不是他的對手……”

趙冕咧嘴一笑:“你再敢動手試試?我就讓我祖父,把你們從這書院趕出去!”

立行聽了,又驚又怒:“你敢!”

趙冕昂起頭:“我怎麽不敢?你這個沒有爹的窩囊廢,又能拿我如何?”

“你太過分了!我、我跟你拼了!”

立行氣得沖了上去,但他還沒有靠近趙冕,便被趙冕的兩個下人,制住了手臂。

“放開我!放開我!”立行氣得大喊。

小傑在一旁死死拉住一個家丁,道:“放了我家公子!”

但他們兩人實在太過瘦弱,趙冕見到他們這副狼狽樣,心中更是得意。

立行怒道:“趙冕!虧你還是趙家後人,你和畜生有什麽分別?”

趙冕一聽,頓時變了臉色,他走上前去,一拳打在了立行臉上!

立行吃痛出聲,小臉皺成了一團。

小傑驚呼:“立行!趙冕,你莫要欺人太甚!”

趙冕哼聲道:“你一個管家的兒子,憑什麽在本公子面前說話?小心我連你一塊兒揍!”

立行艱難出聲:“不許動他!”

趙冕見立行開口,還想再打,卻聽得一聲輕喝——“住手!”

衆人回頭一看,一名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長廊盡頭。

她面無表情,就這麽站着,周身似乎有強大的氣場。

趙冕愣了愣,疑惑道:“你是什麽人?”

立行卻面上一喜:“嬸嬸!”

沈映月走到衆人面前,冷冷看着趙冕:“放人!”

趙冕不滿地嘟起嘴,道:“我不!誰要他罵我的?”

沈映月沉下臉來:“罵你怎麽了?我還打你呢!”

說罷,她幹脆利落地甩出一個耳光,“啪”地打在了熊孩子臉上!

趙冕“哎喲”一聲!

他不可置信地捂着臉,只覺得半邊腦袋都火辣辣的。

他看向沈映月,顫抖出聲:“你、你打我!?”

兩個家丁吓得目瞪口呆,不自覺松了手,連忙過去幫趙冕查看傷勢。

“公子,您沒事吧?”

“都打紅了!這可怎麽辦啊?”

沈映月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回過頭,凝視立行。

“看見了嗎?下次,就這樣打回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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