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計
沈映月靜靜看着馮媽媽, 莫衡則豎起了耳朵。
馮媽媽:“這樣的女子,最想要的……就是守住回憶罷。”
“守住回憶?”莫衡不禁問出了聲。
馮媽媽點點頭,耳朵上的金耳環跟着晃了晃, 但神色卻十分認真。
馮媽媽繼續道:“莫夫人,莫公子, 二位想一想, 這女子失去了丈夫,随着孩兒長大, 自己年華老去,必然會感到寂寞……在漫長的歲月裏,除了回憶,還能做些什麽呢?”
“我醉心樓裏,也有不少姑娘,到了年紀之後, 要麽攢了錢為自己贖身, 要麽就找個人嫁了……但凡沒有伴兒的, 就算銀子再多, 也是孤孤單單的。”
“最可怕的, 便是未來沒什麽盼頭, 過去又沒什麽回憶……那樣的話, 日子多難熬啊!”
莫衡聽了,眸光微頓。
他下意識轉頭, 看了沈映月一眼。
沈映月沒說話,只無聲颔首。
一刻鐘後。
沈映月和莫衡自醉心樓出來, 徑直上了馬車。
馬車內, 兩人面對面坐着。
夜風拂動, 吹得車簾微微揚起。
沈映月目光微垂, 繼續琢磨太後壽禮的事。
莫衡見沈映月沉默不語,也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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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動聲色地看着她。
方才馮媽媽說的話,不但讓莫衡想起了太後,還想到了沈映月。
太後和先帝,好歹還有一段相處的回憶,有共同的孩子。
但是沈映月,連莫寒的面都沒有見過,卻要守着他的姓氏,過上一輩子。
這樣看來……沈映月似乎有點慘。
沈映月見莫衡一直盯着她看,開口問道:“你怎麽了?”
莫衡斂了斂神,道:“沒、沒什麽。”
沈映月道:“有話就說。”
莫衡抿唇,遲疑了片刻,終究張開了口:“二嫂……你、你會不會也擔心,以後孤獨終老呢?”
但莫衡才一問出口,就有些後悔了。
沈映月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人生來不就是孤獨的麽?”
莫衡一怔。
太後的壽誕,成了京城貴婦千金圈子裏,最熱門的話題。
不少夫人、小姐,在流光閣喝茶之時,都會談論到這件事。
從入宮應該講究的規矩,到應該穿戴什麽衣裳首飾,再到準備什麽賀禮,都讨論得熱火朝天。
馬管事将相關的消息,都記錄在了記事簿中,呈給了沈映月。
沈映月坐在竹苑之中,提筆,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下了“回憶”二字。
墨跡緩緩暈開,一片溫潤。
白紙黑字,格外發人深省。
沈映月沉思起來……什麽東西,最能代表回憶呢?
沈映月很少回憶過往。
大約因為,她的成長過程中,并沒有太多美好的回憶。
所以,就算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她也能快速适應——只因對前世,沒什麽特別的留戀。
她就是這樣一個逼着自己向前走,不回頭的人。
夜燈如豆,影影綽綽。
沈映月端坐着,閉了閉眼,試着回想記憶中的人。
父母的模樣,她想不起來了。
沈映月年少時,父母都顧着各自的家庭,幾乎沒有關心過她。
而待她功成名就之後,父母卻要争着認她。
但他們對沈映月來說,和陌生人沒什麽兩樣。
沈映月拒絕和他們在一起,但又被冠上了不孝的罪名。
此刻,沈映月睫羽微顫……不開心的事,不要想。
她經常這樣告訴自己。
然後,她又想起了奶奶。
奶奶是沈映月成長經歷中,為數不多的溫暖。
她記得奶奶慈愛的雙手,為自己輕輕梳頭的觸感;
還有給她做飯時,佝偻的背脊;
可這麽多年過去,奶奶的面容,也不如當初那般清晰了。
都說睹物思人,可當失去了和那人相關的一切,心裏只剩鈍重的疼。
燈火微閃,沈映月睜開眼。
就在這一瞬間,她知道,應該準備什麽壽禮了。
永安侯府。
書房中,永安侯正與戶部尚書孫大人密談。
不同以往的是,今日孫夫人,也陪着孫大人一起來了。
此刻,她正坐在花園之中,與羅夫人一起飲茶。
丫鬟蹲坐在一旁,細心地為兩人煮茶,雖然這茶清香無比,但羅夫人實在是喝膩了——這是她花大價錢,從流光閣買回來的茶餅。
孫夫人面上帶着笑意,緩緩飲了口茶,問道:“羅夫人,聽聞大公子近日身體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一提起這事,羅夫人便心情不愉。
羅朔自從見過沈映月回來,便腹瀉了兩三日,好不容易治好了腹瀉,不知怎的,又發起了高熱,昨日才退下來。
羅夫人眼看着兒子瘦了一圈,憔悴又虛弱,心疼極了。
但當着孫夫人的面,羅夫人也不好多說什麽,便道:“好些了。”
孫夫人卻打量着她的神色,看出了她的不滿。
孫夫人笑了笑,道:“羅夫人,咱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您就不必瞞着我了……大公子這病,是不是同鎮國将軍府的莫夫人有關?”
羅夫人一愣,柳眉一豎:“你如何得知?”
孫夫人微微勾起唇角,道:“我怎麽知道的,并不重要。”
“我只知道,無論是誰招惹上鎮國将軍府,都不會有什麽好結果……那莫夫人看着弱質纖纖,實則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
孫夫人參加完流光閣的雅集之後,才明白過來,自己被沈映月耍了。
羅夫人看了孫夫人一眼,問:“孫夫人……也曾在她手裏吃過虧?”
何止吃過虧……連鎮國将軍府的腌臜她都撿過。
一想起這事,孫夫人便氣得胸口疼。
孫夫人斂了斂神,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自是因為吃過虧,我才想提醒羅夫人,莫要與鎮國将軍府,走得太近了。”
羅夫人面色沉了沉,道:“那沈氏這般不知好歹,我是斷不會再見她了。”
羅夫人想起沈映月拒絕她時說的話,便怒意上湧,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
孫夫人見羅夫人表情不悅,心底卻有些慶幸。
她今日過來,除了和羅夫人聊家常,還要別的目的。
當日,永安侯與孫大人聯手設伏,讓莫寒孤立無援,死在了南疆。
但孫大人換糧的憑證,卻極有可能落到了鎮國将軍府的手上。
如今永安侯已經除了眼中釘,但是孫大人卻如芒刺在背。
孫大人一直擔心鎮國将軍府有朝一日,會給自己致命一擊,于是便想了各種辦法,打聽鎮國将軍府的消息,甚至于收買史管家。
但都沒有奏效。
永安侯嘴上說着幫忙,實則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于是孫大人便讓孫夫人過來,從羅夫人身上下手,設法借永安侯府的手,徹底鏟除鎮國将軍府,從此高枕無憂。
孫夫人見羅夫人依舊神色郁郁,便附和道:“那沈氏如此好賴不分,羅夫人何必理會她?她已經嫁了人,就算是完璧之身,也是二嫁,如何配得上大公子?”
羅夫人擡起眼簾,看了孫夫人一眼。
這孫夫人倒是不簡單,自己什麽都沒說,她卻已經猜到了自己接近沈映月的用意。
羅夫人也懶得隐瞞了,哼聲道:“若不是為了她身後的太傅府,我才懶得給她這個臉面。”
孫夫人一聽,笑了笑,道:“其實,就算沈映月入了永安侯府,侯爺也未必能得到沈太傅的助力。”
羅夫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道:“此話怎講?”
孫夫人端起茶杯,悠悠飲了一口,道:“沈氏雖然出身太傅府,又是沈太傅的嫡女,但沈太傅一貫清高自持,鎮國将軍府出了如此大的變故,也沒見他為女兒做些什麽……難道羅夫人覺得,沈氏入了永安侯府,沈太傅就會與你們站在一處了?”
羅夫人道:“那總比沈太傅去幫旁人的好!”
“此言差矣。”孫夫人繼續道:“依我家老爺看,這沈太傅不會偏幫任何人。”
羅夫人挑眼看她:“為何?”
孫夫人笑了下,道:“先帝原本的布局,便是文臣武将聯合,輔佐新帝,如今武将缺了一塊,若是以沈太傅為首的文臣,再主動選擇那一方,則會徹底改變朝堂的局勢……所以,眼下,沈太傅什麽都不選,反而是最穩妥的。”
這些話是孫大人教給她的,就是為了說服羅夫人,助他們一臂之力。
羅夫人微怔一瞬……這話,也有幾分道理。
羅夫人凝視孫夫人,問道:“那孫夫人的意思?”
孫夫人見羅夫人神情松動,暗暗高興,她笑了笑,道:“與其争取得不到的,不如提前除掉可能的對手。”
羅夫人:“對手?用能力與我們一争的,只有汝南王府了。”
但汝南王常年鎮守西南,他們的手也伸不了那麽長。
孫夫人搖搖頭,道:“比起汝南王府,鎮國将軍府的威脅,不是更加近在眼前嗎?”
羅夫人有些意外:“鎮國将軍府?”
她輕蔑地笑了笑,道:“我雖不懂軍中之事,卻也知道,如今鎮國将軍府無人可用,倒是人丁單薄得很,有什麽好畏懼的?”
孫夫人沉聲道:“羅夫人,您難道忘了前段日子,皇上做了什麽麽?”
羅夫人疑惑地看着她。
孫夫人直視着羅夫人,一字一句道:“他将莫衡的畫作,挂在了禦書房。”
“禦書房是何等重地?他如此行事,難道還不能說明對鎮國将軍府的重視?”
羅夫人凝神,看了孫夫人一眼,忽然哂笑,道:“孫夫人怎麽如此好心,居然還幫我永安侯府盤算起兵權來了?”頓了頓,她壓低聲音道:“莫不是有什麽把柄在落在了鎮國将軍府手中,想借刀殺人罷?”
孫夫人卻不慌不忙,道:“羅夫人,永安侯府和我尚書府,早就連成了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算我想借刀殺人,也是為了我們大家的安全着想,不是麽?”
羅夫人哼了一聲,道:“你倒是說得好聽。只要有了戰事,皇上必然會分配兵權,我們又何必主動對鎮國将軍府的老弱病殘出手?多此一舉。”
孫夫人笑容漸冷,道:“您就不怕,萬一莫衡再長進些,皇上再拖一拖,最終這兵權,還是回到了鎮國将軍府的手中?”
羅夫人一頓。
永安侯府等這個機會,等了許多年。
萬一真的如孫夫人所說,只怕他們腸子都要悔青了。
羅夫人沉默一瞬,道:“看來……還是要斬草除根。”
孫夫人低聲道:“不錯,只要鎮國将軍府失了聖心,汝南王一直帶着南疆,這兵權……永安侯府還不是近水樓臺麽?”
羅夫人再次露出笑意,但她想了想,又問道:“可這鎮國将軍府一向很得聖心,如何離間皇上與他們的關系呢?”
孫夫人一直不動聲色地引到羅夫人,她等的就是這句話。
只見她微微一笑,道:“過段日子,便是太後的壽誕了。”
“到時候,文武百官和家眷,都會入宮道賀……依我看,我們就趁這個機會,将鎮國将軍府拉下馬來。”
羅夫人微微蹙眉,道:“可是……鎮國将軍府行事一向滴水不漏,他們有什麽錯漏可說?”
之前,羅朔看上了沈映月,她便差人去收集過鎮國将軍府的消息,無一例外,贊譽一片,實在找不到什麽把柄。
孫夫人冷冷笑道:“那沈氏就算本領通天,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等他們入了宮,我們就……”
孫夫人靠近羅夫人,耳語了幾句。
羅夫人仔細聽着,回應道:“可是,皇宮畢竟守衛森嚴,人多眼雜……萬一被發現了……”
孫夫人眸中冷光微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可是我們打壓鎮國将軍府的絕好機會!”
羅夫人凝視她一眼,終于下定決心,她沉聲:“好!我要讓沈氏明白,拒絕我永安侯府的後果是什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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