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生變

沈映月話音一落, 莫瑩瑩也疑惑地看向莫衡。

莫衡答道:“方才入玉瓊臺時,太監說所有的壽禮,都要先放到庫房, 等着開宴之後進獻,我便交給他了。”

沈映月秀眉微攏, 問:“庫房在哪兒?”

莫衡指了指玉瓊臺西邊的出口, 道:“我見他往那邊去了。”

沈映月眸色微頓,低聲道:“今日人多手雜, 可不能掉以輕心!”

原本沈映月想自己保管壽禮,但莫衡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一定管好,她才勉強同意的。

莫衡看出了她的擔憂,笑道:“二嫂放心,我看着那小太監入的庫房,裏面擺了許多壽禮, 應該不會出錯的。”

沈映月微微颔首, 她環顧四周, 見衆人手中也沒有賀禮, 才略微放心了些。

也許是她有些緊張了。

玉瓊臺上的人越來越多, 衆人依次落座。

鎮國将軍府的位置相對靠前, 沈映月一眼便看到了高臺之上的沈太傅。

沈太傅身旁圍着不少官員, 他下意識擡眸,恰好對上沈映月的目光。

沖她輕輕點頭。

沈映月淡淡笑了下, 便沒有過去打擾。

沈映月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四周,官員們個個精神抖擻, 三三兩兩聚在一起, 談笑風生, 而女眷們, 大多安靜地坐在了席位上。

沈映月心道,這恐怕是大旻朝規格最高的晚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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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夫人!”

少年清潤的聲音響起,沈映月聞聲回頭,卻見這少年一身靛藍色長袍,長袍上雲紋細致,華麗非凡,恐怕要好幾個繡娘,花上半個月才能完工。

唯有汝南王世子,會穿得如此講究。

沈映月沖世子點了點頭,道:“世子是才到麽?”

世子笑了下,道:“今日父王回來了,我便一早跟着他入宮了,下午去皇上的禦書房待了一會。”

頓了頓,他一掌拍在莫衡的肩膀上,爽朗一笑:“我在禦書房看到你的畫了,畫得還行,總算表現出了本世子十分之一的風采。”

莫衡嘴角抽了抽。

莫瑩瑩卻忍不住掩唇笑了起來。

世子看了莫瑩瑩一眼,頓時眼前一亮,笑道:“莫瑩瑩,沒想到你穿起裙子來,還挺好看的嘛!”

莫瑩瑩一愣,莞爾。

世子還待說話,但擡眸的瞬間,面色微變。

“我得走了。”

世子仿佛見了鬼一般,連忙收了笑意,回席位去了。

沈映月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威武的中年男子,面容冷肅,由遠及近,大步走來。

莫衡低聲提醒:“這便是汝南王。”

沈映月秀眉微挑,難怪。

汝南王周齊,是大旻唯一的異姓王。

周齊出身寒微,但他從軍多年,戰功赫赫,曾經助先帝平叛,又鎮守北疆多年,在百姓中有口皆碑。

若不是因為莫寒不在了,他也不會從北疆調至南疆。

這一次太後壽宴,汝南王應該是剛剛從南疆回來的。

汝南王大步走向臺上,路過沈映月他們時,莫衡不自覺地繃直了後背。

汝南王走到席位面前,世子連忙起身相迎。

“父王。”

汝南王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低低應了一聲。

待汝南王落座之後,世子才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側。

沈映月他們離得不遠,莫衡看着世子這副模樣,忍不住笑道:“你們看世子那模樣,差點給他爹跪下了。”

沈映月回眸一看,世子果然正襟危坐,一臉嚴肅,與平日裏嘻嘻哈哈的樣子,判若兩人。

沈映月看了看四周的布局。

玉瓊臺呈階梯往上,最高一級是皇帝和太後的寶座,次一級,便是沈太傅、汝南王、左相等少數重臣的座位。

此刻,沈太傅已經停下了應酬,坐到了席面上。

汝南王一言不發地喝着茶,一盅沒了,世子便親自去倒。

在他們身旁,還有一位耄耋老者。

老者着了深紫色圓領官服,頭發花白,雖然瘦得顴骨凸起,卻精神矍铄,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沈映月猜,這便是皇上的外祖父——左相趙言了。

若是莫寒還在,自然也在那一階。

但如今鎮國将軍府來的都是家眷,于是便與永安侯府、太尉府等安排在了同一級。

再往下走,便是六部及其他官員了,各色的官服聚集在一起,仿佛花團錦簇。夫人小姐們頭上的珠翠金釵,金燦燦地十分晃眼。

沈映月目光逡巡間,總覺得有人在看自己。

她凝神找了找,卻發現是戶部尚書府的孫夫人。

四目相對,孫夫人連忙避開目光,與旁人說話去了。

沈映月也面不改色地收回目光。

沈映月心中清楚,這孫夫人與其他幾位夫人不同。

太尉府的韋夫人,看起來嚣張跋扈,趾高氣揚,實則頭腦簡單,不足為慮;永安侯府的羅夫人頗有主見,也打過自己的主意,但無論如何,都是放在明面上來談的。

但這孫夫人,卻次次都是背後搞鬼。

她先是設法買通史管家,然後又用最小的成本,上了流光閣四樓,不是在旁敲側擊,就是暗自試探。

她可是比前面兩位,心機深沉多了。

“二嫂,你在想什麽?”莫瑩瑩見沈映月沉默不語,便小聲問道。

沈映月淡淡開口,道:“沒事……今晚壽宴結束後,我們早些回去罷。”

莫瑩瑩點點頭。

就在這時,太監細長的嗓音響起:“皇上駕到——太後駕到——”

衆人連忙起身拜倒。

沈映月雖不喜歡古代的跪拜禮,卻也不得不照做。

皇帝扶着太後堪堪落座之後,衆人才恭謹起身。

沈映月擡眸,看了主座一眼。

只見太後着了一襲石榴紅的錦繡金絲宮裝,容姿明麗,香腮似雪,頭上鳳釵微漾,美豔、高華、不可直視。

她端然坐着不動,便像一位畫中美人。

皇帝在她身邊,兩人不像母子,倒像姐弟。

這是沈映月第一次見皇帝高麟。

高麟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但個子已經蹿得很高,他承接了母親的好相貌,看上去十分俊朗。

但他這般年紀,穿着龍袍坐在高臺,總是稍顯稚嫩。

高麟垂眸掃視衆人,露出笑意。

“今日是母後生辰,諸位愛卿齊聚于此,定要盡興。”

衆臣連忙道賀。

禮官依照規矩,念完誦文之後,便默默退下。

高麟身邊的唐公公,立即安排開席。

絲竹之聲漸起,舞姬們身着五彩裙裳,輕盈地踏入了玉瓊臺中央,翩翩起舞。

舞姬們動作優美,身姿靈活,一個比一個嬌美。

太尉公子韋民,看得兩眼發直,嘴角不住地翹起。

羅端坐在一旁,離韋民并不遠,他見了韋民這副樣子,嗤之以鼻:“你是沒見過女人麽?”

韋民緩緩回眸,看了他一眼:“幹你何事?”

羅端:“礙着我的眼了。”

韋民輕笑了下,道:“那你別看就是了……反正你這毛頭小子,也不懂美人的好。”

羅端一蹙眉:“你這人……”

“端兒。”

一聲冷喝,打斷了羅端的話。

羅端回頭一看,氣焰頓時消了一半,連忙收了聲:“母親。”

羅夫人壓低聲音道:“不要理會他們。”

今日,羅夫人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辦,她不想節外生枝。

羅端一貫聽羅夫人的話,便只得瞪韋民一眼,不說話了。

羅朔坐在他身旁,喝着酒,一言不發。

但是他的目光,卻定定落在對面,那淡紫色的身影上。

沈映月坐在衆人之中,神色淡然,氣質清雅,獨樹一幟。

她目光落在舞池中央,仿佛看得極其認真。

羅朔端着酒杯輕輕摩挲,嘴角揚起一抹玩味的笑。

那般驕傲的女人……總有一天,要讓她伏在自己的腳下。

沈映月知道羅朔在看自己,但她視而不見。

可一旁的莫瑩瑩,卻已經看不下去了,她美目圓睜地等着羅朔,一臉警惕。

羅朔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便轉過了頭。

而他們的位置再往上一階,便是汝南王和世子。

世子坐在汝南王身旁,不敢亂動,卻只能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

他無意間看到莫瑩瑩瞪着一雙眼,看向永安侯府的方向,不由得攏了攏眉。

羅家兩兄弟有什麽好看的?莫瑩瑩的品味……亟待提升啊。

衆人各懷心思,唯獨沈映月将注意力放在了舞蹈上。

她端起茶杯,靜靜飲了一口。

這些舞姬,跳得還算不錯。

若是在流光閣也搭一個舞臺,會不會這麽熱鬧?

不過流光閣地方有限,現在的鋪面裏,已經沒有地方搭舞臺了。

等生意再穩一些,幹脆把流光閣隔壁的鋪子也買了罷……沈映月如是想着。

一舞畢了,玉瓊臺上響起了掌聲。

此時,已經到了獻禮的時候。

衆人面面相觑,既想出風頭,又怕當了出頭鳥。

韋夫人看了韋太尉一眼,低聲道:“夫君,不若……我們先來罷?”

韋夫人對自己準備的壽禮十分有信心。

韋太尉雖然有些忐忑,但也想揚眉吐氣。

韋太尉略一沉吟,正要站起,卻見一旁的永安侯府,已經搶先一步,越衆而出。

韋太尉面色僵了僵,只得讪讪坐回來,暗自後悔沒有早點出來。

永安侯滿臉笑意,拱手道:“太後娘娘,微臣為您準備的,是一柄白玉琵琶。”

“白玉琵琶?”高麟一聽,眼神亮了亮。

永安侯笑道:“太後的琴技可是天下一絕,連先帝都曾誇您堪稱國手。尋常琵琶如何配得上您?微臣在北疆尋到這罕見的白玉琵琶之後,便馬不停蹄地命人送了回來,但願太後笑納。”

話音未落,庫房的掌事太監,便立即将一個華麗的木箱子搬了上來。

皇帝遞了個眼色給唐公公,唐公公便連忙上前,打開了木箱——

木箱打開之後,一柄通體透亮的白玉琵琶躺在其中,白玉的水頭醇正,看上去如一輪皎月,十分唯美。

太後看到這白玉琵琶,越發想念先帝。

她十六歲便入宮伴駕,先帝對她格外寵愛,兩人如膠似漆之時,太後彈上半日琵琶,先帝便能聽上半日。

看到這琵琶,太後便想起那些琴瑟和鳴的日子。

太後溫柔笑笑,點頭,道:“這琵琶着實難得,只可惜……先帝再也聽不見哀家的琵琶聲了。”

永安侯面色一頓,連忙安慰道:“太後琴音繞梁三日,就算先帝在天上,也定能聽見……”

韋太尉坐在一旁,看準了時機,便站起身來,笑道:“永安侯這白玉琵琶雖好,卻容易讓太後觸景傷情啊。”

永安侯面色不愉,卻也不好發作,他開口道:“我不過是抛磚引玉,不知韋太尉,為太後娘娘備了什麽賀禮?”

韋太尉笑了下,道:“微臣也有一稀世珍寶,想進獻給太後娘娘。”

太後淡淡笑道:“韋太尉見多識廣,連你都說是稀世珍寶,哀家倒是有些好奇了。”

韋太尉哈哈一笑,揚手,便讓太監将他備的壽禮帶了上來。

這是一個半人高的箱子,箱子外圍雕刻着十分精美的花紋,一看便費了不少心思。

韋太尉親自走了過去,微微俯身,伸手将箱子打開。

只見那箱子中,放着一株兩尺見方的血珊瑚。

這血珊瑚造型優美,與尋常的珊瑚很是不同,仿佛一位跳舞的女郎,身姿舒展,兩旁水袖飛旋,玲珑又輕盈,美輪美奂。

衆人看得呆了呆。

連高麟也沒有見過長得像人形的珊瑚,他饒有興趣地看了看,便道:“這珊瑚,是天然形成的?”

韋太尉笑着颔首,道:“皇上好眼力,這血珊瑚是東海尋來的,一直被漁民奉為神女的化身,在當地供奉了許多年,可保人平安順遂。”

衆人聽了,紛紛點頭。

頓了頓,韋太尉繼續道:“太後乃一國之母,自然是大旻的神女,這血珊瑚進獻給太後,是理所應當!”

然而,太後因為白玉琵琶,還沉浸在與先帝的回憶中,并沒有什麽太多興趣,只溫聲道:“有勞韋太尉了……哀家見這血珊瑚,與先帝當年所贈的類似,倒是可以擺在一起,當成一對兒。”

韋太尉連忙應是:“太後英明。”

韋太尉獻出壽禮之後,便回到了座位。

雖然太後的反應,不如預期那般驚喜,但總算沒有出錯,還壓過了永安侯府一頭。

韋太尉仍然有些得意。

按照座位的順序,永安侯府、太尉府的壽禮,都獻過了。

接下來,衆人自然将目光,轉移到了沈映月、莫衡他們身上。

沈映月回眸,看了莫衡一眼,莫衡立即會意。

他站起身來,穩步走到玉瓊臺中央,微微屈身,道:“鎮國将軍府莫衡,為太後獻禮。”

高麟垂眸,看了莫衡一眼,道:“你就是莫衡?”

莫衡拱手:“正是。”

高麟笑了下,開口道:“馬球賽的那副,畫得不錯。”

此言一出,太後也忍不住擡眸,打量起莫衡來,笑道:“看來,禦書房的那幅畫,便是出自你的手筆罷?”

太後也見過那幅畫,也覺得很是生動,恍若身臨其境。

莫衡沉聲答道:“承蒙皇上厚愛,在下才得此殊榮。”

高麟見他生得與莫寒有幾分相似,頓時多了些親切感。

便主動問道:“今日,你要獻的是什麽禮?”

莫衡答道:“回皇上,是在下的一幅畫作。”

衆人一聽,忍不住議論起來——

“都說莫衡公子的丹青是一絕,也不知道畫的是什麽?”

“莫衡公子一幅畫可以賣好幾千兩銀子,一定不是俗物!”

“好想看一看啊……”

韋太尉端着酒杯,輕笑一聲,低聲道:“太後壽誕,居然只送一幅畫,未免太寒碜了罷?”

韋夫人跟着笑起來,道:“鎮國将軍府今非其比,一切從簡,也是可以理解的。”

莫衡并不理會衆人,只對那掌管庫房的太監,輕輕點頭。

太監便抱着一副卷軸,走了過來。

衆人都伸長了脖子,好奇那畫作之中,到底繪制了什麽。

待太監走到了高麟和太後面前。

莫衡才開口道:“在下聽聞,先帝與太後娘娘情比金堅,雖然先帝已駕鶴西去,但此情不移。多年以前,在下有幸一睹先帝尊容,便試着将記憶中的先帝,和太後娘娘一同入畫,謹以此畫,贈予太後娘娘,聊表敬意。”

太後聽了,微微一怔。

先帝在時,她就算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也沒有資格與皇帝一同入畫。

在大旻朝,唯有皇後有此殊榮。

如今她已貴為太後,但先帝已撒手人寰,她就算想與先帝一同入畫,留個念想,卻也做不到了。

太後露出笑容,語氣中有隐隐的期待,忙道:“快展開畫作,讓哀家看看!”

唐公公連忙應聲:“是!”

這瓊華臺在室外,燈光有些暗,于是唐公公便特意命人,将畫作呈到太後和高麟面前。

當卷軸在兩人眼前徐徐展開,太後卻忽然尖叫一聲,差點吓暈了過去。

高麟勃然大怒:“這畫得是什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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