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化形
(五)
瀚白初入人世,連區分男人和女人都是看胸,哪裏分得清什麽是雞什麽是鳥。
他羞愧萬分地将自己的身軀盤成蚊香狀,可惜盤得再好,也藏不住因貪食而臃腫的身形。
“小白~”張思遙掀開蓋着玻璃箱的那塊藍布,用手戳了戳他鼓鼓囊囊的腹部,問,“外婆的仔雞是不是你偷吃啦?”
我沒有偷,是竊。
不認識而已,能叫偷麽?
雖說為自己找了一堆理由,但從未做過壞事的瀚白依舊愧怍難當,将自己貪食的肚子暴露在張思遙面前,更是比裸-奔還可怕。
他将頭埋進自己盤成圈圈的身體中,只留出條羞紅了的尾尖在空氣中顫動。
自責道:我不再純潔了,我真是個窮兇極惡的壞妖!
“嘿,你還會害羞?”張思遙捏了捏他粉嫩的尾巴尖,饒有興致道,“算了算了,看在你這麽可愛的份上,那幾只雞就算我請你了!只是外婆養雞不容易,以後可不許再偷吃。”
聞言,瀚白如蒙大赦地擡起腦袋。長了角的腦袋微微傾斜,望着她似乎在問:真的?
“啊~好可愛啊!”張思遙捂着心口,被萌得東倒西歪,然後伸手摸了摸他鱗片細膩的腦袋,神經質地感慨,“蛇蛇怎麽可以這麽可愛啊!嘤嘤嘤我好喜歡你呀小白!”
瀚白一愣。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是冷血動物,如果不是因為有一層蛇皮包裹,他覺得他此時的臉色一定紅到爆炸。
太羞恥了。
可是又好開心。
四百年了,從來都被視為不詳的他,第一次有人對他說‘我好喜歡你’。
(六)
暑假很快結束,瀚白的傷也好了。
張思遙要回學校讀書,盡管舍不得,她還是選擇将瀚白帶回了撿到他的那片林子放生,嘆氣說:“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受傷了,乖。”
原來一個多月的時間這麽短,現在就要分離了嗎?
瀚白趴在原地,看着張思遙的身影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草木茂盛的山道上,心裏竟湧出一股從未有過的酸楚。
真的,再也見不到了嗎?
可是,遙遙不是說喜歡他嗎?為什麽不帶他一起走呢?
他感受過人的溫度,就不想再回到冰冷的水裏。
他想活在名為張思遙的熱鬧中,不想再一個人坐在露水清寒的枝頭曬月光。
所以,他趁張思遙不注意爬進了她的背包裏。
事後很多年,瀚白都無比慶幸那天張思遙是坐她爸的私家車走的,否則他的命運很有可能就終結在安檢口上——《性感白蛟,魂斷安檢》。
既然陰(處)差(心)陽(積)錯(慮)地來到了B市,張思遙也只好收養它。同宿舍的姑娘怕蛇,張思遙就帶他在外面租了間小房子,安心考研。
于是,張思遙的日常除了沉浸在書海和泡在實驗室,就是瘋狂撸蛇,正面撸完反面撸,撸完蛇頭撸蛇尾。
雖然有些難以啓齒,但瀚白不得不承認被撫摸的感覺,很爽。
直到有一天,正在拿着小刀切割雞腿的張思遙忽然停下動作,伸手推了推黑框眼鏡,鏡片折射出睿智的光。
她扭頭看着盤在試驗臺上打瞌睡的瀚白,嚴肅地說:“我想起一件事。”
瀚白醒來,歪着腦袋看她,無聲地問:什麽?
張思遙沉吟:“蛇,好像是有雙鞭的呢。”
還沒等瀚白反應過來,罪惡的雙手已經扼住了他。張思遙的笑容逐漸變态,嘿嘿嘿地說:“小白~可不可以給我看看你的……嘿嘿!”
(七)
恩人想看他的那啥,瀚白自然是沒意見。只是遙遙到底知不知道,看了他的身體是要負責任的?
緊張,羞澀,還有一點點期待。
可惜張思遙那憨貨捏着他的尾巴尖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花樣來。可把瀚白急得,要不是沒手,他早就自己動手給她看了!
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那句‘蛇性本淫’是多麽的精辟。
可瀚白萬萬沒想到,張思遙為了看他是不是真的有雙×,竟然……
給他找來了一條母蛇交、配。
美其名曰:生物觀察實驗。
這就很過分了,氣得瀚白吃不下飯,不想理她。
既然是實驗,就應該她親自上陣啊,找條母蛇來算怎麽回事?他又不喜歡母蛇!
到底是有四百年修行的蛟,生氣的瀚白還是很有氣場的,玻璃箱內冷得能結冰。母蛇瑟瑟發抖地縮在角落裏,吐着信子含淚道:大人有話好說,不要吃我啊!
瀚白沒理它,看着玻璃箱外拿着紙筆記錄、不斷催促他□□的張思遙,目光有些幽怨。
電視裏正在播放《新白娘子》,大白蛇化作人形來凡間報恩,以身相許與許仙喜結連理……
瀚白福至心靈,醍醐灌頂般開了竅:對哦,還可以這樣!
(八)
冬日的休眠期漫長又短暫,渾渾噩噩,一覺醒來,已是春暖花開。
懶洋洋曬着太陽,瀚白察覺到了鱗片的幹燥與緊繃,被天雷劈散的靈力漸漸聚攏,游走于經脈之中。他有預感,自己大概到了蛻皮成人的時候。
蛟蛻皮成人可不是什麽唯美的畫面,他需要絕對安靜的隐蔽之所,需要時間和空間,而張思遙的小出租屋顯然不是個好的化形之處。
他決意離開,等到徹底成人了再回來報恩,以身相許。
不過,在走之前他得做一件事……
午後,張思遙照例提着實驗解剖過的牛蛙來喂食,撫摸他時,平日溫順的瀚白狠了狠心,張口在張思遙手背上一咬,落下四點嫣紅出血的牙印。
張思遙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似的丢了瀚白,捂着手尖聲狂叫起來。
抱歉,遙遙。我必須給你做個印記,将來才能憑着這印記找到你,才能讓你免于其他人的觊觎。
你是我的恩人,只能是我的。
瀚白被啪叽一聲甩在窗臺上,垂着長角的腦袋,留戀且歉意地看了她一眼,做最後的告別,然後從窗戶縫中鑽了出去,飛速消失在花壇裏。
他并沒有走遠,躲在花壇的灌木叢裏,依舊能聽到屋裏張思遙的大嗓門帶着哭腔傳來,說:“喂,120嗎?我被蛇咬了!要死啦!”
“……”瀚白一陣無言:我不是蛇,你也不會死。
“……啊?什麽蛇?我也不知道啊!白色的,頭上長了角,超級可愛平時也不咬人的!”
別哭了,遙遙,咬在你手,痛在我心。
“啥?!沙漠角蝰?劇毒?!我完啦!”
別哭了,都說了我沒毒啊。
透過玻璃窗望去,屋裏的張思遙吸了吸鼻涕,趁着120急救趕來的時間鋪開紙筆,竟然開始……
寫遺書?!!
一邊寫還一邊哭,哭得那叫一個中氣十足。
唉,是自己多慮了。瀚白頗為憂慮地想:遙遙這麽傻,除了他不嫌棄外,還有哪個男人看得上她?
(九)
瀚白找了一個絕佳的蔭蔽之處,那裏有草木橫生的峭壁,有冰冷剔透的深潭,深潭盡頭是幽暗崎岖的的山洞。
他在這個山洞裏呆了整整一年,日複一日地調息吐納,直到花開了又謝,雪落下又融,洞外的枝頭經歷了一季枯榮,在隆隆的春雷中,他身上幹硬的鱗皮才徹底褪去,化出人形。
瀚白想象過很多次自己化成人形的模樣,蛟和龍一般矯健有力,想必化出來應該是個肌肉壯實、身材高大的英俊男人,擁抱時可以輕而易舉地将遙遙整個兒包在自己懷中。他的眉眼應該是深邃迷人的,有着刀劈斧鑿般清晰的線條輪廓,盡顯男性之美,行走的荷爾蒙……
萬萬沒想到,碧波蕩漾的潭水裏倒映着一張俊美清冷的臉,白皙光滑的皮膚,精致深陷的鎖骨,鱗片褪去,黑色短發柔軟地搭在額前,身形勁瘦肌肉纖薄勻稱,簡直是個不谙世事的少年。
這誰?
瀚白懵了,擡手摸了摸自己臉,潭水倒影裏的少年也擡手摸了摸臉。
這誰?!
說好的高大英俊、行走的荷爾蒙呢?為什麽是這麽一張嫩得可以掐出水來的小白臉?!
瀚白大受打擊,龜縮在山洞裏半個月,才勉強接受了自己的新形象。
現代社會對妖類成精的管轄很嚴,在洞外山兔精的指引下,瀚白去異界特管部門登記信息。
特管部門的錄入人員是只老烏龜,慢騰騰地對着電腦輸入瀚白的名字、年歲和成精時日,然後說:“順便把身份證辦了吧,以後用的上的……看你這化形的模樣,就設置個十八歲好了。”
瀚白很不滿意,無奈自己剛化形,還不太會說人話,憋了半天也只冷冷地吐出一個字:“不。”
老烏龜看了他一眼,耷拉着眼皮說:“不?嫌大還是嫌小了?”
“小。”瀚白說。張思遙今年應該二十三歲了,他要比遙遙大才能保護她。
“二十五。”他又生澀地吐出幾個字。
“二十五?”老烏龜呵呵直笑,看着面前這條白白嫩嫩的小蛟妖,說,“不瞞您說,就您這副人形,說是十七歲都大有人信。二十五太高了,要不這樣,定二十歲吧。”
就這樣,瀚白拿到了屬于自己的身份證,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合法公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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