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離府

衛淩回到書房時臉色不愠,白亦不敢上前伺候,只把手裏的藥丸放在書案前就退到一旁。

只見衛淩在書房中來回踱步,一下走到門口又返回去,一下坐下一下又站起來,臉沉得能滴出水來。

白亦從未見過他這樣,在他看來郎君從來都是冷靜的、理智的,就算情況多危急,又或是受的傷多重,郎君從來都不輕易顯露。

所以今夜是怎麽回事?早先時候回來不還是好好的嗎,自己問他要不要擺飯他直接就拒了,說是回後院吃,回到後院發現夫人沒回來又讓廚房重新按照他的吩咐備菜,看起來心情十分不錯。

他還想着郎君今夜又睡在後院的話那他今晚就不用守夜了呢......

白亦看看外頭,這會估摸着已近亥時,該歇息了。

“郎君可要安置?”

衛淩答非所問,“白亦,今日夫人出門做了什麽?”

白亦心裏一松,還好他先前問了一嘴那兩個小厮,“夫人去了永興巷的布坊,見了......”白亦剎時住嘴,悄悄擡眼看了一下上頭的人。

“見了誰?”

“這......”白亦有些慌,“小厮說不大清楚,只道夫人前些日子救了個人,今日就是去見的他,後來夫人還在街上逛了逛,買了布匹,之後便回府了。”

衛淩極為敏悅,此刻眼神淩厲地看着他,幾乎是咬着牙說:“男的?”

“......是。”

白亦瞬間覺得書房空氣凝固了,将他困在其中,動彈不了。

衛淩不斷摩挲着手裏的茶杯,明明一句話都沒說,可白亦知道這時候最為可怕。

他十分後悔,當年就應該好好練武,那今天站在這裏的就是白澤不是他了。

不知過了多久,案前的人終于出聲:“出去吧。”

白亦心內長呼一口氣,不過離開前仍叮囑:“郎君,今日十五......”

“出去。”

“是。”

--

大理寺。

今日衛淩作為主審審理一樁“民告官”案。

民是城郊一戶佃農,官是司農卿正。不過今日司農卿正沒來,派了底下一個小吏來應付。

事情經由簡單,不過是這佃戶租了十幾年的地,地主說收回就收回,且無故毀了佃戶辛辛苦苦種了一季的糧食。

佃戶先是告到了司農卿,不料司農卿未做理會,還道地主行之有據。佃戶不服,直接敲響了順天府門前的大鼓,敲了四五日最後只得了個“這事不歸順天府管”的答複。

只是司農卿與順天府都沒想到本該就此了結的一件事此刻竟被大理寺升堂問審。

東夏朝律令,百姓持據上訪,官不得不受。

可這麽些年下來,這條律令形同虛設,百姓們也早忘了有這回事,大多不平之事都是默默忍下來。

當然也有那麽些據理力争的,如同這個佃農,更甚者也有告到聖上面前的,但也全靠運氣與非同常人般的堅持。

今日一事司農卿并未放在眼裏,按照以往不過是走個過程,最後頂多用金錢安撫安撫。

公堂裏寥寥無幾幾人,衛淩坐在上頭不見生氣,按着規制查看證據、審問,待佃農細細說完又去問那地主,地主自然是一派正義,将佃農所述全部駁了回去。

地主與那小吏見衛淩頻頻點頭,臉上都已展現勝利笑容。“大人,您千萬別聽這刁民妄言,那租期分明已是到了,草民收回本該是自己的東西又有何錯!”

而那佃農看看地主又看看只低頭看案卷的衛淩,心中攢的失望已經讓他不想再多發一言。

過了一會,衛淩從案卷中擡起頭來,淡淡問小吏:“許大人是否看過租地協議?可有到期。”

“下官親自驗證過,确實到期。”

“噢?當真?”

衛淩一句反問莫名讓他顫了顫,調整呼吸後再次答道:“是,下官絕無虛言。”

衛淩輕笑了笑,緩緩說着:“看來這司農卿的活是什麽小貓小狗都可以幹的呀。”

衆人還未理解這句話是何意時,衛淩厲聲道:“白澤!”

只見一人從衛淩身後走出,走到地主與小吏前,将手上的卷宗遞過去。

倆人不明所以,待翻看兩頁,臉色瞬間蒼白。

那上頭都是這地主賄賂司農卿的明細,日期、地點、數額所列詳盡。而另外一卷則是兩年前地主聯合某個官員篡改租地協議的經過,那官員已經全數招出。

“貪得無厭。”衛淩哼了聲,“來人,将倆人押入大牢,待進一步查清後按律處理。”

一旁官兵立即将倆人控住,那小吏大喊:“衛大人!衛大人!您這樣就不怕得罪司農卿嗎!”

地主也在不斷喊冤,衛淩揮了揮手,官兵直接将人帶了下去。

而佃農終于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在底下叩着頭,直喊蒼天有眼,大人公正。

衛淩站起身,吩咐了主簿一聲後離開。

--

公堂後的大理寺卿正陳霄聽了整場,叫住正要從他身邊經過的年輕人。

“域川。”

衛淩停下,作揖恭敬道:“陳大人。”

“走吧,随我走走。”

倆人一同往大理寺內府走去,陳霄開口:“今日那些證據你從何處尋的?我還從沒見底下這群人辦案如此迅速過。”

這個問題陳霄早就想問了,衛淩辦事的速度絕不是大理寺的速度。

衛淩淡淡笑了:“自然都是大理寺尋的證據,只是有時候方向出來了,那便不必浪費時間。”

陳霄一噎,随後也笑了,“你是在說大理寺辦案沒有方向?”

“域川不敢。”衛淩拱手。

當初上面突然安排他進來時陳霄也有過疑問,他知道衛淩是将軍府的人,可從未聽過他有什麽作為,頂多就是有些小聰明,可光靠小聰明又如何能勝任大理寺少卿?

後來他倒是證明了自己,大理寺上下無人不服。

可年輕人到底是年輕人,初生牛犢不怕虎,許多事不必做得那樣尖銳。

陳霄有意培養,此刻便開口:“域川啊,今日一案你可有想過如何處理?”

“不過是個小案子,證據齊全,該如何處理就如何處理。”

“那司農卿與順天府你打算怎麽辦?”

到底在朝為官,給別人留退路也是給自己留退路。

如今衛淩一下得罪兩邊,其中還有牽扯頗深的順天府,今後行事斷然會受阻。

衛淩停了下來,走先兩步的陳霄發覺後也停下,轉回頭,随後聽見他道:“陳大人,域川想問大理寺為何而設?”

陳霄一時不解,衛淩又道:“大理寺是全國刑律之首,淩駕于縣府、順天府之上,是老百姓眼中最權威的機構,大理寺本不該管這些雜七雜八的民事糾紛,可如今三天兩頭就來一兩樁,這又是為何?”

“陳大人,聖上常居內宮,皇宮也與盛京城隔着高聳城牆,可聖上不是瞎的聾的。”

衛淩沒再說,往前走去。

陳霄看着他堅·挺的背部,不由笑開來,年輕人啊。

--

衛淩今日回府回得早,銀安堂那邊派人來請,他便去了一趟。

秦奕娴已回了秦府,銀安堂裏只有端容郡主與陳箬,大哥的兒子袖禮也在。

三四歲的袖禮怯生生喊了句:“叔叔。”

衛淩點了點頭,直問道:“母親找我過來可是有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端容郡主将孩子遞還給陳箬,道:“钰君也關了大半月,該長的教訓都長了,我已做主将她放了出來。”

“母親看着辦便是。”

“你這孩子,钰君好歹是你妹妹,她這會正生你氣呢,你看看去。”

衛淩有些不耐,他今日本就不知道為何心緒不佳,此刻更是煩悶無比,但到底沒沖撞,清冷答了一句:“還有公務在身,不便。”

氣氛一時尴尬,袖禮躲在陳箬懷裏滴溜着哥大眼睛看着自己叔叔,這會怕是只有他沒明白發生了什麽。

陳箬見勢不對,忙道:“還是公務要緊。”

“钰君那邊還請母親說一聲,讓她不要有事沒事去找她二嫂麻煩,不然下次可不是禁足那麽簡單了。”

端容郡主頓時愣住,“你說什麽?”

衛淩接着道:“另外,以後母親也不要在阿奾面前說什麽子嗣的事情,是我不想要,不能怪她。”

這回就連陳箬也驚得不行,在婆媳倆驚愕的目光中衛淩頭也沒回地走了。

端容郡主終于反應過來,氣得直接摔了杯子,陳箬趕忙讓下人帶走孩子。

“母親,您消消氣。”

“你聽到了嗎?他居然為了阿奾指責我?還要威脅他妹妹?”端容郡主說着話都帶了顫抖,“逆子!逆子!”

陳箬連忙上前去給她順氣,安撫:“母親,域川不是這個意思,您別多想。”

“什麽不是,他那話不就是在怪我在他媳婦面前說了什麽?我倒是看不出來他什麽時候這麽在乎阿奾了,還為她找理由,什麽他不想要,分明就是阿奾那身子不行。”

陳箬不知該說些什麽,她也疑惑着呢,什麽時候域川還會為阿奾說話了?

“你說,他這是要幹嘛?他今年多大了啊?要是阿奾身子一直不好,他是不是打算一輩子無後了?”端容郡主接連質問,又自顧道:“不行,這樣不行。”

銀安堂裏的人餘怒未消,而那頭回到琉璎軒的人已經徑直往後院走,快得白亦跟都跟不上。

待看到空空如也、大門緊閉的院子時,衛淩心裏閃過一絲慌亂。

終于追上來的白亦這才有機會解釋:“夫人說肅清候府尤夫人病了,她要回去陪幾天。”

衛淩心頭的慌亂平定下來,很快又被一絲陌生的情緒左右,似憤怒似不滿又似委屈,“她可有留下什麽話?”

“......沒有,夫人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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