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初見 一個涼州長大的姑娘,如何認得出……
雲羨摸着那一疊子衣裙,不覺贊嘆,老祖宗的技法果然不是現代工業流水線的産物能比的。
掌櫃見她的目光凝在一件暮色紫描金的衣裙上,感慨道:“姑娘果然好眼光,這條裙子是為前朝永壽公主及笄禮時備下的,結果她還沒上身,這前朝就亡了國,這才輾轉流落到咱們鋪子裏。您瞧,光這衣襟就用足了二兩金線呢。”
雲羨笑笑,道:“前朝滅國也有幾十年了,衣裙這樣的東西嬌貴,如何存得下來呢?掌櫃定是在诓我了。”
掌櫃笑着道:“姑娘是行家,自然知道這東西的好,即便不是前朝公主用的,也差不多了。”
他說着,小心翼翼的将那裙子展開,果然,在陽光之下,那裙子越發顯得流光溢彩。
他見雲羨頗為滿意,便接着道:“其實金線還是其次,這裙子最金貴的地方在于它……”
“用了缂絲。”雲羨與掌櫃一道說出來,不覺相視一笑。
蕭敘白站在雲羨身後,微微掀起眼皮,看向雲羨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
一個涼州長大的姑娘,如何認得出缂絲這種技法呢?缂絲一寸便值一金,便是京中大戶人家的女子也未必見過。
他眸光一凜,漸漸的冷下去。
“陛下今日譴了福公公來,恩威并施的要我把阿念的名字加到選秀名單之中,我瞧着陛下的意思,大約是非要阿念入宮不可了。敘白啊,我們兩家雖未言明,卻是早已有結親的意思的。若是阿念進了宮,把雲羨嫁給你,你可願意?”
“嗳,你先別着急拒絕,回去想想再告訴我。”
蕭敘白腦子裏閃過劉行止的話語,不覺蹙了蹙眉。劉行止是他的老師,他無從拒絕,可若是他能證明眼前的雲羨根本不是那個從涼州來的女子,也許,就能借此脫身。
“哎,愣什麽呢?付錢啊。”雲羨推了推他的手臂。
蕭敘白回過神來,道:“選好了?”
他一直是那副冷漠淡然的神色,雲羨倒未曾多想,只順着他的話道:“選好了,衣裙要這件,首飾要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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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敘白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她挑中了一套青玉的首飾,不覺鄙夷,淡淡道:“青色的首飾配紫色的衣裙……倒像是你能選出來的顏色。”
雲羨瞪了他一眼,道:“你什麽意思?”
蕭敘白解下腰間的錢袋,放了一錁金子在桌子上,道:“無他,明珠蒙塵,可惜而已。”
雲羨嗤笑一聲,道:“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還有什麽配色比得上晚霞的秀美奇異呢?”
蕭敘白的瞳孔猛地一縮,頓時覺得醍醐灌頂,倒是他小器了。
掌櫃在一旁聽着,不覺肅然,伸出大拇指來,稱贊道:“姑娘好眼光,不是我誇口,若是姑娘能來我們鋪子裏,一人便可頂得上十個老師傅呢。”
雲羨搖頭笑笑,道了聲“不敢”,便吩咐了小厮送到丞相府去,大步走了出來。
當鋪二樓緩緩走下一個人,那人身量很高,青玉冠束發,披着黑色的大氅,手裏不合時宜的握着一把扇子,那扇子上的扇墜隐隐的泛着紫色的霞光。
他似笑非笑、似醉非醉的看着雲羨離去的背影,無端的,便帶了三分涼薄之意,“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還不算太蠢。”
掌櫃恭敬的走上前來,見他看着雲羨離去的方向,便躬身道:“大人,方才那姑娘也極愛暮色紫,她一眼便相中了那身紫色的衣衫,還配了青玉的首飾。與大人這一身,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話音未落,便見福瑞急急忙忙的從二樓跑了下來,咬牙切齒道:“大人,您別生氣,似她那樣的庶民,怎麽配用青玉和紫色呢?奴才這就派人撕了她的衣服,搶了她的首飾……”
那人抽出扇子,遮了福瑞的嘴,他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桌上雲羨挑中的衣服和首飾,道:“走了。”
福瑞忙住了口,跟在那人身後走了出去。
雲羨和蕭敘白走到丞相府門口的時候,劉念已在門口等着了。
她着了一件水紅色的披風,領口上鑲着灰鼠皮毛,映襯着小而尖的臉越發美麗。
劉念本就是氛圍美人,如今雪景紅衫之下,她晶亮的眼、凍得發紅的臉頰、捂着嘴的素白的手,如雨後的山水,洗煉之後,顯得愈發清冽溫柔。
她沖着蕭敘白嬌俏一笑,連雲羨這個女子看了都覺得頗為動心。
蕭敘白的臉上卻沒有半點情緒,甚至連眼底都平靜無波,他只是靜靜的望向她,道:“你怎麽在這裏?”
劉念走上前來,湊在他身邊,輕輕的拽了他袖子的一角,道:“自然是為了等你……和姐姐。”
雲羨自是不願當電燈泡,她擺了擺手,道:“我累了,你們繼續,我先回去歇着了。”
言罷,雲羨便朝着自己院子走去。
蕭敘白看着她的背影,不覺有些出神。
“蕭哥哥?”劉念輕聲喚他。
蕭敘白回過神來,低頭看向她,道:“我找恩師還有事,先過去了。”
劉念還沒反應過來,只覺手裏一空,便見蕭敘白已離開了。
劉念咬了咬唇,趕忙跟了上去。
書房裏已上了燈,劉行止斜靠在榻上,手裏捏着一本書,正對着燈光細細看着。
他似是沒想到蕭敘白會來,忙理了衣衫,坐起身來,道:“今日可還順利?雲羨沒給你添什麽亂罷?”
蕭敘白似是對光線有些不适,微微的眯了眯眼,道:“沒有。”
他頓了頓,擡眸直視着劉行止的眼睛,道:“她很老練,眼光精準。”
劉行止聽出他話裏有話,便命人去斟了茶來,道:“坐下說罷。”
蕭敘白道了聲“是”,在劉行止對面坐下來,道:“恩師眼睛不好,日頭晚了便少看些書罷。”
劉行止将茶盞遞給他,道:“無妨。”
蕭敘白接過茶盞,只淺嘗了一口便将茶盞放了下來,道:“今日我陪着雲羨去當鋪采買,她眼光毒辣,更勝于我。對于一個涼州長大的姑娘來說,這似乎是無法習得的本領。”
劉行止沒說話,眉頭卻緊緊的蹙了起來,他握着茶盞的手指微微拱起,沉吟道:“你想說什麽?”
蕭敘白緩緩開口:“恩師,您有沒有察覺到,雲羨生病之後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劉行止倏的擡起頭,一雙眼睛銳利如刀刃,他死死的盯着蕭敘白,卻并未從他的眼眸中看到一絲猶疑,他是那樣的篤定,篤定到連劉行止都忍不住起了疑心。
“去喚大小姐來。”劉行止強壓着怒意沖外面喊道。
躲在門外的劉念握緊了拳頭,轉身跑了出去。
“跪下!”
雲羨甫一進門,便聽得劉行止中氣十足的一吼。
雲羨略一遲疑,正要跪下,便見徐慈心急急走了進來,她一手捂着胸口,護在雲羨身前,道:“老爺,這是做什麽呀?”
劉行止只覺得太陽穴旁的青筋跳得厲害,沒好氣道:“你來做什麽?”
徐慈心下意識的瞥了劉念一眼,忙道:“我想着……”
劉行止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似是懶得聽她的解釋,道:“罷了,你先坐下,阿念也坐下。”
徐慈心“嗳”了一聲,她回頭看了雲羨一眼,低低的嘆了口氣,終是走到劉行止身邊坐了下來。
劉念挨着徐慈心坐定,乖乖巧巧的靠在徐慈心的肩頭,她看着雲羨,微微的勾了勾唇。
雖是黃昏時候,天色卻不算太暗,書房裏的燈燭卻全都燃了起來。劉行止坐在中間,陰沉着一張臉,蕭敘白和徐慈心分別坐在他的左右兩側,皆是一言不發。
“你自小在涼州長大,如何辨得出那些金銀首飾的真假?生病之後,又為何性情大變?”劉行止冷冷的看着雲羨的眼睛,道:“雲羨,你說說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雲羨還未開口,劉念便插嘴道:“我也覺得姐姐這些日子變了許多,上次蘭蕙受罰的事,不像是意外,倒像是姐姐知道蘭蕙要混說,這才帶了蘭蕙在身邊的。”
她甜甜一笑,道:“從前,姐姐倒沒有這麽深的心思。”
徐慈心心裏亂得厲害,忙看向劉行止,道:“老爺,您難道是懷疑,雲羨不是咱們的女兒麽?可杳娘臨死時親口說了,她就是咱們的女兒吶。”
劉行止似是耐着性子到了極限,他沒理會徐慈心和劉念,只咬着牙道:“聽她說。”
雲羨心裏明白,劉行止定是對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她挺直了腰背,目光直視着坐在主位上的劉行止,沒有半分閃躲,道:“父親,我是杳娘帶大的,她雖不是我親生母親,卻也不算苛待我。她是一等的揚州瘦馬,自是從小見慣了好東西,她又愛美,雖沒錢穿戴,可每次見到了好的衣服、首飾,也總要細細講給我聽的。”
雲羨盡力搜羅着記憶中杳娘的樣子,胡亂編纂着,她吸了吸鼻子,道:“至于父親說我性情大變,我不過是因着病了一場,猶如洗髓,想通了很多事罷了。阿念說我心思深,我是萬萬不敢認的,我是因着倚重蘭蕙才帶了她在身邊,她會說什麽、做什麽,又豈是我能算得出的?”
言罷,雲羨看向劉念,道:“阿念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劉念閃躲着,想要避開雲羨的目光,卻猛地撞到了蕭敘白的眼神,他的眸子裏平靜無波,可就是這份平靜,才讓她不安。
她未曾想到雲羨會說出杳娘是揚州瘦馬這件事,她雖未在杳娘膝下長大,可杳娘畢竟是她的生母,若是蕭敘白因此嫌惡了她,該當如何呢?
劉念緊緊的咬着唇,心裏亂得厲害,再顧不得與雲羨争辯什麽。
雲羨回過頭來,迎着劉行止的目光,端端正正的行了禮,不卑不亢道:“我說的句句屬實,一切任憑父親發落。”
劉行止似是舒了一口氣,連身子都放松了許多,道:“起來罷。”
徐慈心趕忙走上前來,扶了雲羨起身,長嘆道:“可憐的孩子,跟着杳娘能有什麽好的?她教不了你什麽正經的東西,倒教你這些,也難怪你父親不喜。你放心,往後母親教你。”
雲羨抿唇笑笑,點了點頭。
徐慈心挽了她的手,道:“不說這些了。”
她轉身看向劉行止,笑道:“老爺,過些日子便是及笄禮了,子寧來了消息,他要回來給兩個妹妹賀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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