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 花燭夜 她要的,只是您與她…………

容洵看着他捶胸頓足的模樣, 不覺皺了皺眉。

福瑞平素還算穩重老成,可每次遇到雲羨的事,他便蠢鈍了許多,全然不似一個在宮裏摸爬滾打慣了的老人, 倒像是個無知無畏的孩子。

容洵勻稱的指節輕輕叩在極其珍貴的紅木雕花案幾上, 隐隐的透露着他心底的不耐。他的目光落在窗邊的黛紫色軟緞帷帳上,上面用金絲銀線細細的繡了雲紋, 在陽光下微微的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光彩, 在這空曠而冷清的大殿之上, 這點子柔軟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容洵似是忍耐到了極限,猛地擡起眼來,他的瞳仁黑白分明, 猶如千秋明月般溫潤清冷, 瞬間便吸引了福瑞的目光,只是他那黑色瞳仁如同墨染,深深的沉了下去,連帶着福瑞的心亦為之一震。

福瑞熟知他的脾性, 知道他已是忍無可忍, 旋即回道:“今日奴才陪着娘娘一路行至椒房殿, 宮中各處全無大婚景象, 更無半點熱鬧, 娘娘都默默受了,沒有半句不滿,奴才實在是慚愧的緊。”

他說着, 低低的埋下頭去,無限感慨道:“似娘娘這般賢惠不争的女子,實屬難得。”

容洵冷笑一聲, 道:“依着朕看,她并非不争,只是不在乎罷了。”

他垂着眼眸,鴉羽般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只是緊抿的薄唇略略的袒露出他心底的思緒。

“娘娘并非不在乎。”福瑞急道:“奴才問娘娘需要添置什麽物件,娘娘什麽都沒要,單要了紅燭,陛下您說,這是什麽意思?”

容洵将手指攏在袖子中,指腹緩緩摩挲着袖底的銀色龍紋,在聽到福瑞回話的一瞬間,他的手指微微一顫。

他抿成直線的唇角向上微挑,道:“你問朕?”

福瑞忙低下頭去,恭順道:“奴才不敢。”

容洵“嗯”了一聲,幽幽道:“那你說,這是什麽意思?”

福瑞一本正經道:“紅燭乃是大婚必備的東西,所謂洞房花燭夜,便缺不得這花燭。娘娘此舉,是在念着陛下吶!”

“哦?”

福瑞見容洵不信,忙補充道:“娘娘可以不要大婚的儀式,可以不要什麽貴重物件,她要的,只是您與她……”

福瑞遲疑着,打量着他眼底的暗色,不敢再說下去。

“說下去。”容洵端起手邊的茶盞,他輕抿了一口,茶卻已然涼了。

“圓房……”

福瑞身體緊繃着,哆哆嗦嗦的說了,忙走上前去接過容洵手中的茶盞,跪下道:“奴才萬死!竟讓陛下喝了涼茶。”

容洵擺了擺手,倒是難得的沒有因着茶涼而動怒。

福瑞忙不疊的起身,他一邊去添着熱茶,一邊思忖着容洵的臉色,只是他素來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只要他不想讓旁人看出他的心緒,便沒有人能看得出。即便福瑞在他身邊侍奉多年,也是一樣的。

“陛下意下如何?”

冷不丁的,大殿的大門被推開,昭陽公主袅袅走了進來。她面容沉靜,臉上沒有半分笑意,正如她耳側的白瓷珠釵,只冷眼瞧着,便有種歲月靜好之感,可看到深裏去,卻只覺徹骨寒涼。

容洵并不習慣這樣的昭陽公主,不禁神色一凜,道:“阿姐指的是什麽?”

昭陽公主杏眼圓瞪,道:“自然是圓房。”

容洵手上一滞,随即從容的打開了手邊的奏折,道:“阿姐不該過問這些事的。”

昭陽公主也不惱,只撿起地上那本奏折,随手放在容洵面前的案幾上,道:“我是你姐姐,成親是家事,我自然問得。”

容洵見她認了真,便也不避着,坦然回道:“既如此,朕便告訴阿姐,朕是不會與她圓房的。”

“那你為何選了人家姑娘入宮來?”

“朕與她有過幾面之緣,她陷于危機,朕願意伸手幫她一把,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他說着,淺淺勾了勾唇,道:“阿姐與其在此義憤填膺,倒不如去看看她,說不定她正樂在其中呢。”

“新婚之夜獨守空房,能有什麽樂的!”昭陽公主一甩衣袖,恨道。

容洵眼眸之中泛起了一絲興致,道:“阿姐去瞧瞧不就知道了?說不定她就是與衆不同呢。”

昭陽公主白了他一眼,深深的嘆了口氣,言罷,便拂袖而去。

翌日一早,福瑞便陪着昭陽公主一道去了椒房殿。

剛到寝殿門前,便見祿子和壽子捧着幾支燭臺走了出來。

那燭臺是黃銅所制,如今卻已全然看不出內裏金燦燦的顏色,紅色的燭淚像是包漿一般,層層疊疊的流下來,将那燭臺侵蝕得面目全非,宛如一座座紅色的山。

福瑞看着有些心驚,面上也不覺讪讪,道:“娘娘可在裏面?”

祿子點點頭,嘴朝着裏面努了努,道:“在呢。”

昭陽公主看着那燭臺直蹙眉,道:“怎麽點了這麽多蠟燭?”

壽子壓低了聲音回道:“娘娘一宿沒睡呢,一整晚都把這寝殿點的亮堂堂的,您瞧,這不……”

他朝着手裏的燭臺看了一眼,正要說下去,便見祿子瞪着自己,忙住了口。

祿子與壽子都是福瑞放在身邊調教過的,也都叫福瑞一句“師父”,見着福瑞,他們的話也就難免多了些。可與旁人說主子是非是大忌,即便那人是師父,也不能例外。

昭陽公主和福瑞心中明了,也就不再多問,只道了聲“去罷”,便打發他們走了。

兩人都有些面面相觑,心裏有愧,面上也就提不起什麽勁頭來。

這算什麽?新婚之夜便讓人家獨守空房,點了這麽多紅燭,不就是垂淚到天明的意思?

昭陽公主嘆了聲“作孽”,便擡腿走入了寝殿。

福瑞亦是搖了搖頭,低低的念了聲“阿彌陀佛”,方才跟着走了進來。

雲羨的确是一夜沒睡,她點了一夜的燈燭,将椒房殿的建築草圖畫的清清楚楚,連一叢花、一棵樹都标的仔細。

所謂考古挖掘,為的就是還原古代最真實的生活面貌,如今有了現成的資料,倒省去了考證的麻煩。

她望着面前的圖紙,心滿意足的伸了個懶腰。

“雲羨……”昭陽公主輕聲喚她。

雲羨不妨有人來,心裏一驚,忙回過頭去。

只見昭陽公主正站在門邊,秀眉微蹙,眼裏滿是不忍與疼惜。她似是看到了雲羨身前擺着的圖紙,眉頭便擰得更緊,而眼中便更添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愁緒。

她聲音發顫,走上前來握住雲羨的肩頭,道:“苦了你了。”

雲羨忙站起身來,笑着道:“殿下說的哪裏話?這宮裏甚好,我住的很舒服。”

她說的是真心話,可落在昭陽公主眼中,便是強顏歡笑。

昭陽公主恨鐵不成鋼的朝着紫宸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能平心靜氣也是好的,只是宮裏日子漫長,靠自己挨,是挨不過去的。”

雲羨不解的看着她,不挨日子,難不成要去謀反嗎?

昭陽公主見她懵懂着一張臉,半是無奈半是心疼的搖了搖頭,低嘆道:“你還年輕,自然不懂這情愛也要靠自己去謀算的道理。”

“殿下說的是幸福要掌握在自己手裏?我懂。”

昭陽公主淺淺一笑,道:“你懂什麽?你如今還喚我殿下呢。你啊,該喚我阿姐才是。”

她說着,拉着雲羨一道坐下來,像是閨中絮語一般,言辭親切而溫柔,道:“陛下是我的親弟弟,他那個人我是知道的,他小時候很是受了些苦,如今又身處高位,不得不去思量、去算計,這才變得陰戾冷漠,若非如此,他也是個很讨人喜歡的孩子。”

“他的心底啊,其實是很柔軟的,只是冰封的久了,就連他自己也忘了。若你願意花時間去捂暖它,你就會知道,他待人多好,多真。”

昭陽公主說着,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淡淡的,卻總也散不開的。她吸了吸鼻子,感慨萬千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盼着那一天……”

雲羨輕輕的捏了捏她的手,溫言道:“會有那一天的。”

只不過,那個捂暖他的心的人并不是我。我自問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興致。

昭陽公主只當她應了,便略略舒了心,柔聲道:“你有什麽缺的都和我說,若是悶了,便着人來告訴我,我若是無事,就進來陪你說話。”

雲羨笑笑,道:“這宮裏的學問多着呢,不會悶的。”

更何況,我還要早點找到七彩琉璃寶盒,也好早日脫身。

“娘娘。”

福瑞輕聲喚她,打斷了雲羨的思緒。他似是有些羞赧,連頭也埋得比平日更低些。

昭陽公主看向她,笑着道:“是了,福瑞還有事要找你呢。”

雲羨一怔,道:“何事?”

福瑞斟酌着道:“陛下問,那選秀人選的诏書,可還要改麽?”

雲羨眯了眯眼睛,道:“什麽?”

“若是不改,這诏書今日便發下去了……到時,便是覆水難收了。”福瑞好心提醒着她,希望她能将那诏書改上一改,便是弄個椒房獨寵,也是好的。

雲羨略一思忖,似是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轉而大手一揮,爽聲道:“不改了,發下去便是。”

“呃……”福瑞看了昭陽公主一眼,見她微微的搖了搖頭,只得無可奈何的應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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