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 允諾 二女共事一夫,我竟不知道丞相府……

京城早晨的繁忙倒是可以與現代社會一較高下的。今日是休沐, 不必上朝,來往行人便少了着朝服的官員,大多是販夫走卒、平頭百姓,偶有幾個世家子弟, 大約是早起相約去玩的。

人們大多行色匆匆, 趕着做自己的買賣營生,只有街邊的小攤上, 才能見到獨屬于古代人的閑暇生活。人們坐在街邊, 或是吃一籠屜包子, 或是吃碗馄饨、胡餅,都是慢悠悠的,仿佛獨享這天光似的。

雲羨望着窗外, 不覺會心一笑, 詩裏所說的車馬慢、書信遠,大約便該是如此模樣了。

兩人行至丞相府前,已是一個時辰之後了。

管家早已候在門前,笑着迎上來, 道:“老爺得了消息, 說娘娘和大人要來府裏的, 囑咐奴才一大早便在這裏候着, 萬不可誤了事。”

雲羨扶着沈讓的胳膊跳下馬車來, 神情疏淡,道:“父親只囑咐了你一人在此候着?”

管家一愣,嗫嚅道:“是……”

雲羨看了沈讓一眼, 冷笑道:“我看我這遭大約是白來了,我們回去罷。”

她說着,作勢便要回身上馬車。

沈讓亦沉下臉來, 道:“皇後娘娘駕到都不知出來相迎,相府好大的架子。”

管家急了一頭的汗,賠笑道:“老爺和夫人在用早膳,這才耽擱了……娘娘,大人,這……”

他的眼睛一會看看雲羨,一會看看沈讓,發現二人都是他所惹不起的,只得苦了一張臉站在原地,勸又勸不得,拉又不敢拉,左右為難。

他還沒想好如何是好,雲羨一只腳便已踏上了馬車。

“站住!”

突然,耳後響起劉行止的聲音。那聲音分明沾染了幾分隐怒,一如他的臉色,陰沉得不成樣子。

雲羨轉過身來,凝眸看着他,不發一言。

劉行止屏着一口氣,強壓了怒意,向着雲羨行禮道:“皇後娘娘。”

他說着,又微微側身,朝着沈讓拱了拱手,道:“勞煩沈大人送小女前來。”

沈讓板着一張臉,亦朝着他拱了拱手,道:“職責所在,丞相大人不必客氣。”

雲羨從馬車上跳下來,迎着劉行止的目光,沒有半分怯意,道:“父親安好,怎的未見母親?”

劉行止沉着一張臉,道:“你母親病得厲害,不能出來迎駕,還請娘娘恕罪。”

雲羨自知這話是诓她,可也沒戳穿,只淡淡道:“如此。”

劉行止引着兩人一道走進去,亦步亦趨的跟在雲羨身側,在觀心堂前,他停下來腳步,看向沈讓,道:“還請沈大人在此地稍坐,內子心裏惦念娘娘,我帶娘娘去她院子裏瞧瞧她。”

沈讓看了雲羨一眼,見雲羨微微颔首,便會了意,道:“臣在此地恭候娘娘。”

雲羨點了點頭,便随着劉行止一道朝着徐慈心的院子裏走去。

房間的角落裏放着只爐子,上面支着個紫銅鍋炖了藥,“咕嘟咕嘟”的冒着熱氣。張嬷嬷守在一邊,用芭蕉扇輕輕扇着,見雲羨來了,站起身來躬了躬身,便又蹲了下去。

屋子裏四處都拉着帷帳,遮蔽了所有的光亮,也隔絕了外面可能吹進來的風。空氣是霧蒙蒙的,氤氲了濃的化不開的藥味,裹挾着木制家具的陳腐味道和果子的清香,算得上五味雜陳。

徐慈心躺在床上,面容蒼白,倒頗有些病入膏肓的意思。想來是劉行止防着容洵,便做戲做足了全套。

雲羨蹙了蹙眉,将披風脫了下來挽在手裏,道:“如今就我一個,父親、母親也不必演戲了。”

“你這孩子……”徐慈心咳嗽了一聲,咬着帕子,道:“什麽演戲……”

劉行止大步走了進來,将門“砰”的關上,徑自走到徐慈心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衫,道:“你不預備坐下來?”

雲羨坦然道:“我既不必探病,也就沒有坐下的必要罷。”

徐慈心看了劉行止一眼,将身子支了起來,道:“我……”

劉行止似乎并不意外雲羨的反應,只壓了壓嘴角,道:“那我便直說了。”

雲羨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穩着語調,道:“父親請說。”

“我要你幫阿念入宮。”

雲羨擺明了沒有商量的餘地,淡淡道:“此事我早已回過母親,在此回父親,答案也是一樣。”

劉行止逼視着她,道:“不是和你商量,是命令。”

雲羨挺直了腰背,冷笑一聲,道:“我還不知道這天下有誰可以命令大楚的皇後。”

劉行止“啪”的拍了桌子,猛地站起身來,粗粗的喘着氣。

徐慈心已顧不得演戲,忙站起身來幫他順着氣,嗔道:“你這孩子,你父親身體不好,你氣他做什麽?”

“孝順孝順,沒有順,哪來的孝?你這不孝女!我今天非好好教訓你不可!”劉行止作勢要打她,可看着她蔑視的目光,到底沒敢把手打下去。

雲羨順着他的手看下去,直視着他的目光,道:“我從未說過我會孝順,這麽高的道德标準,父親還是拿來約束旁人罷。”

她說着,不理劉行止起伏的胸膛,嗤笑道:“二女共事一夫,我竟不知道丞相府已落魄至此了。”

言罷,她便款款回身,推開大門大步踏了出去。

劉行止指着她的背影,顫抖的不成樣子,道:“你看見了吧?她根本不堪大用,不讓阿念入宮,怎麽成?怎麽成!”

徐慈心雙眼含着淚,抿唇道:“老爺,可雲羨這個樣子,阿念當真入了宮可怎麽得了啊!她鬥不過雲羨的……”

雲羨一路朝着觀心堂走去,腳下的石子路蜿蜒崎岖,直到到了觀心堂近前,才有豁然開朗之感。

沈讓見她冷着臉進來,忙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低聲道:“沒事罷?”

雲羨搖了搖頭,道:“沒什麽。”

沈讓取過她手裏的披風,輕輕披在她身上,道:“走罷。”

雲羨點點頭,道:“我還想去鋪子裏瞧瞧,君澤這時候該在那裏。”

沈讓勾了勾唇,道:“好。你還可以順便去朱雀大街逛逛,那裏有不少新開的鋪子,你肯定喜歡。”

雲羨松了口氣,淺淺一笑,道:“還是小沈同學深得我心。”

沈讓站直了身子,繃着笑道:“為雲羨同學服務,是我的光榮。”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出去,剛出大門,便見蕭敘白走了過來。他依舊是一身白衣,纖塵不染,只是眉間微蹙,再不是那個不沾凡塵的雲間公子。

他看見雲羨,不覺腳下一頓,可到底沒說什麽,只垂了眸,極鄭重的行了禮。

雲羨剛要開口喚他起身,便見劉念遠遠的跑了出來,她走到蕭敘白近前,嬌聲喚道:“蕭哥哥,我……”

她頓了頓,像是突然發現雲羨也在這裏,不覺有些讪讪。她梗着脖子,不肯向雲羨行禮,便是喚她一聲也是不願意的,便低着頭站在原地,手指緊緊攥着裙裾,連指尖都微微發白。

雲羨也不為難她,只輕輕瞥了她一眼,便轉頭看向沈讓,道:“走罷。”

沈讓道了聲“是”,便随着她一道走了出去。

蕭敘白聽見他們的腳步聲走遠了,方直起身來,可眼睛的餘光仍忍不住朝着外面看了看。

“蕭哥哥。”劉念又喚他。

蕭敘白回過神來,聲音醇厚的像是一潭碧水,道:“阿念。”

這一聲久違的名字使劉念頓時紅了眼眶,她雙眸如剪秋水,含羞帶怯的望着他,道:“蕭哥哥,你終于肯見我了嗎?”

蕭敘白眉間隐隐有些不耐,道:“前些日子事忙,并非有意避着你。”

劉念重重的點了點頭,可淚水還是忍不住滑了下來,她低着頭,輕輕的抵在蕭敘白手臂上,道:“蕭哥哥,你是一定不肯娶我的了,是不是?”

蕭敘白不動聲色的将手臂抽了回來,眼神冷漠疏離,道:“父母之命,實難相悖。”

劉念仰起頭來看着他,道:“若是為了姐姐,這父母之命便是可以違背的了,對不對?”

蕭敘白抿了抿唇,面上淡淡,攏在袖中的手卻緊緊攥着,連指甲都嵌入了掌心,道:“不會。”

劉念心中一喜,道:“你已把她忘了?”

蕭敘白不語,只是呼吸一滞,道:“阿念,我還有事……”

劉念忙打斷了他,道:“那蕭哥哥可喜歡寄柔表姐?”

蕭敘白迎上她的目光,不知為何,他竟想起了那個雨夜,那個醉酒的雨夜,他苦笑着扯了扯嘴角,自嘲道:“我只喜歡權勢。”

只有得到至高無上的權勢,只有坐上那個位置,才有可能……

劉念怔忪的望着他,仿佛從未見過這樣的他,明明茕茕孑立,卻又那樣孤寂,像是冰封了的寒冰,又像是高聳入雲的山巒,直白的讓人心疼。

這一瞬間,她突然想起,她是愛他的啊。從小到大,她心裏都只有他一個,那樣徹骨的愛,那樣完美的婚約,她全都失去了,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雲羨。她突然出現,然後輕輕巧巧就搶走了屬于她的一切。

她恨她。恨不得啖其肉、噬其骨。

“那我便助你得到權勢。最至高無上的權勢。”劉念倏爾開口,唇角緊緊抿着,浮起一絲冷意。

她眼眸幽暗,只有到那一天,我才能把劉雲羨踩在腳底,碾落成泥。

蕭敘白避過頭去,喉嚨上下微微滾動着。

半晌,他擡起頭來,望向天邊,目光平靜而深邃,卻再未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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