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如此嬌氣
溜進屋內的晨光讓榻上少年輕蹙起眉頭。
睜眼,江羽諾扶着床頭幾分艱難地坐起身,緩了好一會兒才打量起四周。
這是她在阿蒙島暫居的地方。
想到這裏他立刻下床,突如而來的暈眩感讓他差點兒跌倒。
又扶着床圍緩了一會兒,他快步走到外殿,看見坐在書案前入定的那道紅影後才放慢腳步。
她還在這裏。
對了……
江羽諾走到聶驕陽身後坐下,将額頭抵在身前人背部閉上眼。
自己已經是她的靈爐了。
他伸手從身前人身後将她的慢慢腰圈住。
真可笑……
原來,這世上居然有人會因為成為靈爐而心生喜悅?
但成為她的靈爐,起碼不會像以前那樣輕易就被撇下了吧。
半個時辰後——
聶驕陽醒來時眉頭微微一皺。
先前她還覺得自己體內靈氣流轉自如,竟比以前還要通暢,就連常年伴着自己的反噬之苦也消減了不少。
可誰知一醒來就覺得身上如負重物,像是被……
聶驕陽剛剛睜開的雙眼又一閉,等再睜開時嘆了一口氣。
“小……”
朝前伸出去的手猛然一頓,她低眸看着不知何時躺在自己腿上的那少年眸底晃了一晃。
小羽諾不在了。
半晌,那只手還是落在了少年的面上,觸到他不太平展的眉頭,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
雖然她很舍不得,可事已至此,自己又能拿這個江羽諾怎麽辦?
小羽諾知道這個是另一個自己,為此他甘願讓出身體。
他們都是江羽諾。
“難受就不要呆在這裏了。”
這個傻子知不知道他作為靈爐靠自己太近,是會替自己扛下反噬的。
感覺那少年連眼睛都不打算睜開,聶驕陽再次輕輕拍了拍他的臉。
“我知道你醒着。”
他靈府裏的靈力又絮亂起來,怎麽可能睡得着。
想到這裏,聶驕陽直接伸手将裝睡的那少年扶坐起來。
對上那雙終于睜開的黝黑眸子,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這是……怎麽了?
“很難受麽?”
聶驕陽将手覆在少年額間,便聽到他輕輕「嗯」了一聲。
“你靠我太近了。”她脫口而出,不想聽者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立馬心中了然,解釋道:“你靈府還沒能完全接受我的靈力,離我太近,會讓你更難受的。”
她差點兒忘了這位江羽諾并沒有那麽信任自己。
少年挪下她放在自己額間的那只手,低頭将下巴輕輕靠在身前人的頸窩,面色雖雪白,眉目卻含笑。
原來,她是這個意思。
即使知道自己不是曾經的小羽諾。
因為這更加親昵的舉動,聶驕陽的身板一僵,一雙手不知該放在哪裏,于是只能懸停在半空。
半晌,她還是開口問出來:“江羽諾,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他和小羽諾不同。
他不是剛出密室,因為只見過自己才對自己自然而然親近的那個小羽諾。
“我很懷疑,你是在用美人計,想要我變成第二個祁蘿。”
“我沒有。”江羽諾眸中不滿,但一雙手卻仍舊沒有松開。
聶驕陽微微揚眉,繼續道:“那你在做什麽?別告訴我你跟祁蘿在外頭那麽久,還不懂得'男女有別'這四字。”
江羽諾抿緊唇,松開手整個人往後挪了一挪,許是不滿意,他忽而又探身上前,伸手将聶驕陽往後給推遠了些。
“呃……”聶驕陽整個人都有些懵。
等反應過來,她冷笑一聲,“你這是惱羞成怒了?”
被她說中了?
聶驕陽再次低笑一聲,站起來低眸盯住目光望着地面的那少年,雙手不覺負到背後。
這樣也好……
對小羽諾她是有脾氣難發,但對眼前這人她可沒什麽好忍的。
自己都被他殺過一次了,她又不是修的什麽大道,也沒有想成佛的一顆菩薩心!
“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麽?”
若只是想揪出上一世擺弄他們的那雙手,她倒是不介意跟他劃清界限來合作。
“不幹什麽。”
半晌,少年才慢悠悠扔出這麽一句,讓聶驕陽是燥意橫生。
“不幹什麽?那你為何還不走?”
“是你把我帶回來的。”江羽諾擡起一雙黑眸直直盯住聶驕陽,讓她一時語噎。
對,對。
是自己多管閑事,壞了他與那個美豔邪仙的好事。
“那好。”聶驕陽紅袖一拂,殿門便被打開,“我送你回那個小竹屋。”
祁蘿派不上用場了,那位邪仙的資質也不錯,絕對能成為第二個「祁蘿」。
“倒也不必勞煩女帝。”
江羽諾也站起身,右邊衣袖內落出一張黃符被他握在掌心。
這是上次他用她送給小羽諾的那個镯子最後一點靈力所做成的符紙。
也是最後一張用于自保的符紙。
不過現在用不着了。
江羽諾閉眼捏住符紙,藍光一閃,消失在殿內。
聶驕陽氣得臉色煞白。
這壞小子根本就是知道他身為自己的靈爐,可以随時随地的找到他!
呵……
她偏不去找。
聶驕陽重新坐下閉上眼,右手指尖不停地敲擊地面。
另一邊——
遠桑國的都城繁錦城熱鬧無比。
此時一座正熱鬧的梨園前出現一位白衣少年,霎時吸引了門邊人所有的目光。
而這座梨園對面也有一座小館,不過館門前冷冷清清,這麽一對比甚是凄涼。
江羽諾轉身往對面走去。
館內,幾名白面小倌百無聊賴地正在鬥着蛐蛐,聽聞有人走進來,那幾名小倌眼疾手快地從袖內拿出一團香粉往面上擦了擦,将蛐蛐用碗一扣,起身往外堂走去。
“可是錢夫人……”
走在最前頭的小倌瞧見堂內長身玉立的白衣少年後,先是一怔,而後滿臉滿眼都是驚豔,最後又被幽怨所替代。
“這位公子來此是?”
緊接着而來的另外兩名小倌面色也經歷了同樣的變化。
直到聽見那少年開口,又變幻了另外一副神情。
“我來找這裏的老鸨,賣身。”
阿蒙島正東方的殿內,一道紅影似火般消失在屋內。
“什麽?”
館裏的三名小倌生怕自己是聽錯了,異口同聲問道。
江羽諾沒有再答這個問題,目光看向那三人,開口道:“你們的賣身錢是多少?”
“五十兩。”
“四十五兩。”
最後一名小倌看了看自己左側的另兩人,咽了咽口水道:“都差不多。”
暗自卻有些惱火,憑什麽自己只賣了四十二兩!
這時,這館裏的老鸨兒從二樓一扭一扭地下來了。
看到江羽諾,她腳下一晃,差點兒就摔倒了。
“喲,這位小郎君來我們這兒是?”
老鸨兒看着約莫三十歲左右,半老徐娘猶有滋味。
她兩眼放光地走近,一雙眼睛恨不得能黏在對面少年身上。
江羽諾任其打量,問她道:“我值多少銀子?”
“小郎君缺銀子?”老鸨兒有些不可置信地開口。
這小郎君雖是一身素色,但用料可都是上好的天絲蠶,光他頭上的那根天蠶絲發帶就值百兩,怎麽可能是缺銀子的人呢?
“你收不收人?”江羽諾直接問道,說罷目光還望向對面。
“收!收!”老鸨兒立馬點頭,要不是身邊沒有箱子,她恨不得先将眼前的這小郎君收起來,免得到時一場空。
江羽諾點頭,“你給我銀兩,我簽賣身契。”
“好!好!”老鸨兒立馬轉身,不過走了兩步又回身,這一次倒壓制了心中的驚喜,幾分認真道:“敢問小郎君家在何處?家中還有幾口?”
“我自己一人。”江羽諾袖內的手垂下,“我能做自己的主。”
“那這銀子不必寄了?”
“寄。”江羽諾眉梢微挑,“寄給淩雲國女帝。”
“寄給誰?”三個小倌又異口同聲開口道。
也在這時,一道紅影出現在大堂裏。
“江、羽、諾。”
聞聲,少年半垂下一雙黑眸,随後轉身面向一襲紅衣似火,卻冷豔如霜的女子。
“來的正好。”少年彎唇,豔絕無雙,任誰都會不覺沉淪在那雙笑眼中。
“那銀兩也不用寄了。”
銀兩?
聶驕陽握緊拳走到江羽諾身邊,目光往堂內的幾人身上一掃,随即帶着身前少年消失在屋內。
一條偏僻無人的孤巷裏,頗有些氣急敗壞的紅衣人兒一把将江羽諾推到牆角。
“你到底要做什麽?”
居然做出這麽荒唐的事情來!
是在試探自己對他的耐心麽?
“女帝看不出來?”
江羽諾低眸看着那張愠怒無比的臉,彎唇笑道:“我不過是在找人要我罷了。”
總不能像曾經那樣,再來一次吧。
“女帝說的不錯,美人計是可以用一用。既然許多人都覺得我這副皮囊不錯,那就物盡其用,讓這些喜歡的人都……”
“江羽諾,你給我住嘴。”聶驕陽擡手捂住身前少年的唇,滿臉怒意地盯住他,“你發病了是不是?”
居然敢說出這種恬不知恥的話來!
江羽諾眸光四散,似被驚飛的鳥,驚走的魚,随即便如鳥飛魚散的空曠與荒涼。
他偏頭蹭掉那只抵在自己唇間的素手,眼眶發紅。
“不然呢?”
江羽諾回正臉,目光靜靜落在面前女子琥珀色的眼瞳裏,“難道女帝真的以為,江羽諾應該和常人一樣麽。”
不管是才從密室出來的小羽諾,還是在淩雲國外游離一年多的江羽諾,他們都不可能是她所想的乖巧樣子。
即便再重來一次,江羽諾還是江羽諾,除非他從來沒有住進過與世隔絕的密室,除非他從出生起就有接納他的父母。
有親人,友人,尋常人有的,他都有。
眼前那雙似鋪滿碎琉璃的眸子讓聶驕陽心口一緊。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那雙發紅的眼尾,好像它們是被那些碎琉璃給刺傷了一樣。
“江羽諾,我不是這個意思。”
聶驕陽将手放在他心口輕輕撫了撫,“你不要同我置氣了。上一世我都敗給你了,你還不解氣麽?”
江羽諾搖頭,擡起一只雪白的大手覆在放在自己胸口的那只小手上。
“是你趕我走,是你先前說我不幹不淨,是你不願意接納我。”
他不過是不想和上一世一樣與她作對,才選了這條路。
每天疲于與那麽多人逢場作戲,他就沒有時間來想其它的事情了。
“反正你又不在乎。”
上一次在邪仙的小竹屋裏也好,她先前的「男女有別」也好,她就是覺得自己是十分輕浮不堪的人。
“如果你不來……”江羽諾握緊胸口處的那只小手,“我就讓世人都知道,淩雲國女帝有一個多麽髒的靈爐。”
這樣就算她想忘了自己,外頭的那些閑言碎語也會讓她不時地想起自己。
他就是這樣,有病。
重來一次,還是本性難移。
聶驕陽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好。江羽諾,你又贏了。”
“我沒有贏過。”
江羽諾松開握住她的那只手,等她收回,又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進懷裏。
“我只比小羽諾大一歲而已,女帝就不能對我也多一些寬容麽?不要責罵我,他有的,我也要。”
“聶驕陽,好不好?”
原來,這是十七歲的江羽諾。
比十六歲咄咄逼人的多,卻依然是貌美人嬌的江羽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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