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接受告白 (1)

049

易鐘深的話,讓薄溪雲怔然了很久。

他愣愣地看着易鐘深,而男生也放任他這麽看着,還擡手,将指彎輕輕貼在了薄溪雲纖挺的鼻梁上。

用自己的體溫暖了暖那被凍到發白的鼻尖。

好一會兒,少年眼眸裏那定住許久的淺淺光亮才終于動了動。

像月映水波,又似春解冰封。

薄溪雲微微低下頭來,鼻骨和眉心一路輕輕蹭過男生的手指。

許是冬夜裏裹得這麽厚,不擔心會被別人認出來。又或許是面前的溫暖着實太過誘人。

少年低頭,直接把自己埋進了對方的胸口。

他還擡起了沒被握住的那只手,環住了男生緊實的腰側,動作并不熟練,甚至一點也不标準。

卻的的确确,是一個主動的擁抱。

易鐘深只停了半秒,就擡手覆在了少年的後腦。

把人圈在了自己懷裏。

“學長……”

小孩微啞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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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你一直都在鼓勵我。”

不管他的反應有多慢,回應有多麽遲緩。

易鐘深低磁的聲音裏似乎帶了些笑意,很淡,卻說得真心實意。

“因為你真的做得很好。”

一個獨自冷靜地走過了那麽多年的小孩,合該得到欠缺已久的鼓勵與誇贊。

被寵得無法無天。

聞言,少年擡起頭來,眼眸裏的水汽蹭到了睫毛上,更顯得精致的眼廓亮閃閃的。

易鐘深也遂了心意,傾身吻在了那卷長纖軟的眼睫。

“而且,我偏愛你。”

男生低低說着,沉涼的聲線裏,淺淡的笑意比之前更明顯。

卻又如此義正辭嚴。

“所以,我看你不客觀。”

薄溪雲微怔。

他從來沒想過,向來冷靜理性、甚至總被謠傳成不近人情的學長會說出這種話。

……會有這種“不客觀”的時候。

可是男生低下頭來,淺吻似雪般落在眉間眼廓,卻是的确在說。

“喜歡你,所以想誇你。”

其實兩人真正的年齡差距并不大,但易鐘深卻一直在把心上人當成小朋友來看待。

因為。

“想把你寵成小孩。”

薄溪雲安靜了好一會兒,到底還是沒能拼湊出什麽完整的句子。

明明學長素來寡詞少談,對他時卻總會傾盡肺腑之言。

讓薄溪雲都覺得無以回答,于是就只能踮起腳尖。

也輕輕吻上了男生薄薄的唇瓣。

薄溪雲這時才好像終于明白了學長的心思。

有什麽東西盛不住,淌出來,太粘稠,說不清。

于是只能用吻傾訴。

薄溪雲也想過。

他的聰穎可能全分在了別處,剩在感情上的便如此笨嘴拙舌。

幸好。

有人那麽耐心在等。

燒雪燃冰,永遠為他回應。

圓滿度過了這個特殊的元宵節之後,薄溪雲的狀态比之前更輕松了許多。

不到兩天時間,連顧笙都明顯發現了他的不同。

顧笙不由疑惑:“怎麽感覺,小寶這兩天這麽高興?”

彼時顧笙正坐在薄溪雲書房的長桌邊,給人剝堅果。

而他的寶貝弟弟正在專心閱讀題幹,還順手在複雜到讓人看一眼就覺頭暈的圖表上标畫着,并沒有及時擡頭。

反倒是少年身邊的易鐘深擡眸掃了顧笙一眼,視線落在顧笙掌中小巧的白皮堅果上,冷冷淡淡地說。

“你剝的叫什麽。”

“什麽?”顧笙愣了一下,下意識回答,“開心果啊。”

他還等着易鐘深的下一句話,結果男生說完就收回視線,重新看起了薄溪雲的筆記。

顧笙停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易鐘深竟然是在回答他剛剛那個提問。

為什麽高興?

因為在吃開心果。

“??!”

顧笙差點沒把手裏剝好的果仁全給撒了。

這是什麽南極冷笑話?!

就在顧笙覺得不僅自家寶貝弟弟,就連大佬都變得不太對勁的時候,标畫完信息的少年終于擡起頭來,詢問起了剛才那個問題。

“哥剛才說什麽,高興?”

顧笙回神,點點頭:“對啊,感覺你這兩天很開心的樣子。”

少年安靜了一瞬,眨了眨眼睛,才道:“可能是因為補課的進度順利吧。”

顧笙摸了摸鼻尖,感覺這個答案并不意外。

他心想,果然只有學習能讓小寶快樂嗎?

不過緊接着,顧笙又聽薄溪雲說。

“也可能是因為剛和家裏人過完節,心情好。”

少年彎了彎眼睛,笑得特別甜,讓顧笙都沒忍住,悄悄按了按心口。

“然後天氣也很好~這兩天都沒有暈車。”

薄溪雲一口氣說了好幾個理由。

如果顧笙沒被那一句“家裏人”直接甜昏了頭腦,或許會意識到,小孩好像有點顧左右而言他。

說了那麽多,偏偏沒有說最關鍵的一個。

又或者,是少年的确因為某件事而開心。

所以看見什麽事,都覺得心情很好。

這種開心愉悅一直延續到了假期之後。

寒假開學,薄溪雲并沒有回Q市,而是留在B城,等待參加國家隊的選拔。

他本身的底子就很好,基礎非常紮實。再加上李老師這麽多天的拔高,少年在高難度題型方面也是一路突飛猛進,勢如破竹。

所以,當薄溪雲成功進入國家物理競賽隊伍的大名單時,顧家人也并沒有多少驚訝,純粹是為小孩開心罷了。

只是,接下來的後續發展,卻是驚人到連顧家都感到了意外。

兩周之內,薄溪雲一路通過了大大小小的六輪選拔,以總分第一的成績,毫無争議地獲得了僅有五位的最終參賽名額。

他将正式代表國家,出戰今年的國際物理奧林匹克競賽。

這一年的IPhO在瑞士蘇黎世舉行,華國在這一項目上也算傳統強隊,只是現在離當初優勢最大的巅峰時期,卻是當真有些遠了。

算上去年,IPhO的團隊總冠軍已經連續三年旁落。國內輿論從一開始丢冠時的驚訝熱議,到去年前三不入的少有水花,大衆讨論已經有了些見慣不怪的意味,對賽事的關注度也下滑了許多。

每年的新聞通報出來,引發回複最多的留言往往都在說國內學生只會死讀書,遇到國際上真正頂尖的學生就比不過了,思維力和創造力與海外相比都遠差一大截。

甚至有些偏激的留言,還總會把話題牽扯到國內盲目自大、人種優劣對比上,引發頗多争議。

不過這些甚嚣塵上的輿論,并沒有影響到真正的參賽隊員。

年輕的隊伍飛抵了蘇黎世,在短暫的休整之後,為期九天的國際最高賽事便正式開始了。

雖然九天的行程表看起來不算短,但其實,真正的參賽日程相當緊張。

這群高中生們不僅要适應完全陌生的環境,還要克服翻譯、心态等種種問題,在短短幾天時間內接連完成理論和實驗的多輪考核。

直到第五天下午,所有考試才正式結束。

整場賽事進入了緊張的評比環節。

第八天是頒獎時間,盡管頒獎典禮下午三點才開始,但不少隊伍都已經早早到了。

華國代表隊的五位高中生也提前來到了禮堂,等待着最終成績的公布。

趁着開始前的這段時間,已經有記者走了過來。

場內的記者并不算多。現在,會跑現場的記者其實已經很少了。多數媒體都在等着直接轉發二手信息,KPI到手就完事了,連現場都懶得去。

仿佛他們的采編技術只剩下了複制轉發,文案撰寫只會用一句“源引自某某”。

這次随行的也是一家國字號的媒體,記者姐姐人很年輕,在征詢了幾個高中生的同意之後,她才招呼攝像大哥,開始了采訪。

記者詢問的幾個問題都很溫和,諸如各位來自哪裏、準備了多久之類的。

只不過高中生們到底年紀小,對着鏡頭表達時也不太熟練,基本都是問一句才答一句,整個采訪總共也沒持續多長時間。

記者姐姐見高中生們的心思都在比賽結果上,也體貼地沒有多問,很快就結束了采訪,準備等頒獎結束後再準備稿子。

剛采訪完,就有手機鈴聲響了起來,記者接起電話,朝攝像大哥做了個手勢,就先朝門外走去了。

攝像大哥則還留在原處,在禮堂內補拍一些要用的素材。

五個高中生重新坐在了一起,準備等待即将開始的典禮。

但就在這時,卻又有一個穿着棕色馬甲、帶着方框眼鏡的男人走了過來,問。

“請問,可以接受一下我們的采訪嗎?”

對方說話很客氣,但幾個高中生還是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識地尋找起了領隊。

他們之前并沒有聽說要接受兩場采訪,這個男記者的出現是沒商量過的流程。

只是領隊此刻并不在附近,而就在幾個孩子愣神的功夫,跟着男記者一起來的人已經打開攝像機,鏡頭對着他們的臉直接開拍了。

男記者沒有報自己的名號,身上也沒什麽可以辨認身份的标識,他和氣地笑着,問。

“華國隊已經連續四年沒有拿過第一了,今年是帶着四年的期待來的嗎?”

四年?

不是三年嗎?

這個問題既突然,又有些來者不善。盡管對方面色一團和氣,話裏卻仿佛還藏着深意。

高中生們沒什麽面對這種事的經驗,他們來的這麽多天,也是直到現在才遇見了這麽一個意外。

見幾人沒有及時回答,男記者也沒催促,依舊很客氣地繼續問。

“算上今年,就要是五年整了吧?”

對方一直按莫名的方式來計算未奪冠時間,坐在最內側的薄溪雲不由察覺了什麽。

他看向了男記者的臉。

對方的普通話非常标準,沒有口音。

但薄溪雲卻意識到,這應該不是國內的記者。

四年前那一屆比賽中,最終團體總分出現了罕見的兩國并列,而個人冠軍也沒有明确的得主,最後由華國選手獲得了理論最高分,另有并列國獲得了試驗最高分。

男記者一直強調四年前的事,或許就是因為他是并列國的記者。

所以才沒有把四年前的冠軍算給華國。

男記者又在問,手裏的話筒和最前面的高中生離得更近了。

“如果諸位沒拿到第一,會不會覺得羞恥呢?”

幾個高中生都有些被問蒙了。一個女生警惕地看着他,謹慎地說:“成績還沒出來,你這麽問不好吧?”

聞言,那人立刻将話筒遞到了女生面前,攝像頭也緊跟着轉了過來。

“那小姐是覺得成績出來,你們一定能第一嗎?”

女生被攝像頭和話筒這麽怼着,本能地有些不舒服,下意識地避了一下。

結果話筒緊接着就追了過來,而男記者的笑容依舊很真誠。

“如果沒拿到怎麽辦?”

旁邊有男生護了一下女孩子,伸手推開了那怼到人臉前的話筒。

但這并沒有耽擱男記者的追問。

“如果做不到,卻感覺自己一定能拿第一,這種自信又是哪裏來的呢?”

男記者掃視了衆人一眼,他個頭并不高,神情和氣,這一眼卻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

“有沒有覺得,這也正是整個國家的問題?”

“沒有。”

聽他這麽說,高中生們當即反駁,紛紛說。

“才不是!”

男記者似笑非笑:“不是嗎?明明沒有這個實力,卻想争搶第一,還要強迫外界承認,各種樹敵……”

“沒有,”他的話忽然被坐在最內側的高中生打斷了,“我們說了,不是。”

“我們沒有争搶第一,只是要拿到自己的成績。”

薄溪雲沉聲說,對這位男記者,他語氣也很禮貌。

“如果您不滿,可以等最後的結果出來,不會耽擱多長時間。”

男記者自然聽出了他話裏帶刺,笑道:“諸位對結果這麽看好嗎,這又是哪來的底氣呢?”

說完,他并不等幾人回答,又道。

“據我所知,今年的競争隊伍裏,還有四年前奪冠者的親弟弟……”

男記者這話雖然還有些婉轉,卻是說得勢在必得。

只不過他說了幾句才發現,眼前幾個高中生們并沒有在聽。

五個人低頭商量了些什麽,随即共同動作起來。他們拆開了一個布袋,将裏面的東西小心地拿了出來。

那是一疊薄絹,外側幾人分別捏住絹布一角,心有靈犀,動作整齊劃一,“唰”地一下将其徹底展開。

國旗如火般赤豔。

最內側的薄溪雲指了指展開的旗幟,淡然道:“這就是我們的底氣。”

男記者頓了一下,才笑着說。

“你們真的很自信。”

薄溪雲平靜道:“我們不會故作謙卑。”

明明如此傲慢陰冷,卻偏要假裝恭謹和氣。

男記者仍然在笑:“希望你們等下還能這麽自信。”

“當然,”幾個高中生說,“這是我們的目标。”

“不止這一次,”薄溪雲又道,“明年的比賽,我們相信也會升起這面國旗。”

男記者這時才頓了一下。

因為明年的IPhO,正是在并列國的城市舉行。

這個高中生顯然已經看透了他的身份。

恰在此時,剛才出去的記者姐姐走了回來。

她一過來,就看向了那位男記者。

“您好,請問您為什麽來這邊采訪?您提前有過申請嗎?”

男記者沒說什麽,很快就帶着攝像師離開了。

記者姐姐看着他的背影,皺了皺眉,随即回身安撫起了高中生們。

“你們沒事吧?”

高中生們搖頭,記者姐姐道:“那不是這次随行的國內記者,我沒見過,而且那人連記者證都沒挂。”

什麽人啊這是,故意來欺負小孩子。

幾人并沒有多聊,因為頒獎典禮很快就開始了。

典禮的環節并不算多,最終成績出來得很快。

也相當喜人。

此次IPh

O大賽中,五位華國隊員均拿到了占比僅為8%的金牌,并榮獲了團體總分、個人總分、個人理論成績、個人實驗成績的全部四項第一。

成為了當之無愧的本屆冠軍。

記者姐姐還很眼尖地發現了遠處觀衆席中的男記者,他仍然在場。

攝像大哥把鏡頭挪了過去,放大之後,那人呈現在屏幕上的臉色相當難看。

就好像他們本來已經對第一勝券在握,卻被最後冰冷的結果狠狠地打醒了。

國家隊在IPhO上以絕對性優勢獲得第一的消息傳回國內,迅速引發了極高的關注。

按理來說,國際競賽雖然很重要,但畢竟年年會有,每年關注的人其實也并不多。

就算這一次是暌違三年的再度奪冠,充其量也只是在高中生和家長群之類關注競賽的小圈子裏傳播一下,大多數人看一眼也就過了。

然而這回,IPhO頒獎典禮的話題卻直接沖上了熱搜榜,讨論度始終居高不下。

究其原因,正是那個男記者來采訪的整個過程,正好被一直開着鏡頭補錄素材的攝像機全程記錄了下來。

這段視頻在國內平臺上一經傳播,就徹底出了圈。

方框眼鏡男主動湊上來想要找事的心思藏都藏不住,整段視頻裏,他這種看似客氣,實則咄咄逼人的态度,着實讓人打心底裏厭惡。

而他的國籍身份,也已經昭然若揭。

原本這只是一個學術類的比賽,但一牽扯到這個四年前并列奪冠的國家,輿情就迅速被點爆了。

本來,與該國有關的話題就處于敏感狀态。大衆也沒想到,對方居然連這種最純粹的學術盛會都暗藏禍心。

經此一事,國內民衆再度見識到了對方的惡意滿滿,舊仇又添了新怨。

于是此次比賽的這個冠軍,就顯得格外揚眉吐氣,響亮打臉,讓人與有榮焉。

話題引發了熱議之後,還有人對比了海外平臺的信息,發現那個方框眼鏡男其實根本不是該國的記者,而是該國參賽隊伍的領隊之一。

這下,網上評論更熱鬧了。

【所以就是以為自己拿了第一,故意提前來炫耀呗?】

【怪不得最後那男的臉色這麽難看哈哈哈,他們總分和我們的差了二十多分呢!】

【前三都沒進,哪來的自信?】

【照他的說法,這也是他們整個國家的問題[狗頭]】

【他只有一件事說得沒錯,這一屆他們确實是弟弟[斜眼笑]】

而視頻裏幾個高中生,也成了熱議的對象。因為得體的應答,幾人受到了不少誇獎和鼓勵,尤其是他們統一亮出國旗時的舉止,更是讓人感動。

【少年強則國強!】

【現在的年輕人這麽厲害了……】

沒過幾天,另一場國際數學競賽IMO同樣出了成績,華國隊時隔兩年再度奪冠。

接連的消息,在國內所引發的讨論度也空前高漲。

這一回,終于再沒有人說什麽只會死讀書、比不過海外了。

就在這個時候,物理競賽現場視頻中的一個少年,又引起了新的關注。

因為國際競賽的參賽名單是公開的,五個高中生的名字也傳了出來。而這位薄姓的少年,姓氏着實少見,這讓人又不由聯想起了之前的一次熱搜——

被Q市某家嫌棄而趕出家門的“小乞丐”,其真實身份卻是B城家庭苦找多年的孩子。

雖然總說互聯網沒有記憶,但當時熱搜的截圖和視頻都留有痕跡,這下一經對比,公衆就發現,之前因為身世反轉而上熱搜的“小乞丐”,正是這次IPhO頒獎視頻的主角之一。

而且這位長相格外惹眼、看起來還有些稚嫩的漂亮少年,卻拿下了理論成績、實驗成績和個人總分的三項第一。

把第二名的俄聯選手甩開了近乎恐怖的整整五分。

不愧為毫無争議的真學神。

一時間,這位雲神在各大論壇裏獲得了略顯中二,又極為統一的最高評價——

如神降世,恐怖如斯。

而更廣大的群衆雖然不了解這種競賽分差意味着什麽,但這也絲毫不影響他們興致勃勃地讨論這個話題。

與之前的熱搜一對比,少年的身份反轉更是戲劇性十足。

而最為大衆津津樂道的,正是此類新聞。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莫欺少年窮。

不只熱搜和網友,不少認識薄溪雲的人也在讨論着這些話題。

尤其是他過去所在的一中。

其實之前,一中還隐隐有擔憂。

薄溪雲的戶籍已經轉去了B城,他的學籍雖然還留在一中,但也随時可以轉走。

雖然B城完全不缺能上T大的學生,不過少年那全國競賽第四的成績,也足夠讓大把的高中搶着要他了。

老師們很清楚,Q市對這孩子來說,着實不是一個值得留戀的城市。

而且學籍事關重大,到底還是轉去B城更穩妥。

所以等薄溪雲的電話打過來時,班主任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他卻沒想到,會聽見少年說。

“老師,我要代表國家隊去瑞士參賽了,需要學校那邊配合提交一下資料。”

薄溪雲根本沒有提轉走學籍的事。

他始終把自己當成了一中的學生。

直至IPhO賽程結束,頒獎典禮的話題引發公衆熱議,老師們看着線上的信息,卻仍是忍不住會眼眶發熱。

因為那早已傳遍了各大平臺的冠軍名單裏,個人第一名得主的後面,正跟着再清晰不過的幾個大字。

薄溪雲(Q市一中)

與其他幾位隊員所來自的R大附中、雅禮中學等超級中學相比,Q市一中遠沒有他們出名。

而這也正是這個署名,對一中來說,意義如此重大的原因。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獲得這麽盛大的榮譽。

一中對這次的成績自然是喜不自勝,不過最讓他們欣慰的,還是薄溪雲始終把自己當成一中的學生。

再加上在公開名單中被署名的原因,一中最近也相當出名。

校領導一合計,這麽好的培養範例可不能錯過啊——宣傳,大力宣傳!

于是,一中不僅在市內各大媒體上将此事廣為傳播,還直接在校外為自己的寶貝學生張貼了一副大大的宣傳牌。

其實這種事并不少見,每年的光榮榜之類本身就是很常見的宣傳方式。

只不過這次照片貼得有些大。巨幅的牆體廣告牌上,印着的正是薄溪雲在瑞士頒獎典禮上領獎時的照片。

意氣風發,翩翩少年。

宣傳牌貼好的那天,正好是即将周休的時間。

一中有不少同學都跑去了那邊打卡圍觀,許多校外的人路過時,也會被吸引着駐足觀看。

而在仰頭觀看大宣傳牌的人群裏,卻有一個似乎是偶然路過的中年男人,他的神色間難掩頹喪,站在那裏怔怔地看了許久。

直到周圍的議論聲漸漸大了起來,還不時有人朝這邊看過來,指指點點,那個原本高大的中年男人才如夢初醒一般,沉默地轉身離開了。

旁邊有學生看到了這一幕,還在好奇。

“剛走的那個大叔怎麽回事啊?”

“是被趕走了嗎……”

這個年紀的高中生,正是共情能力最強的時候,路上遇到健全的乞讨者都忍不住會駐足,看到辛苦賣菜的老人都情不自禁地想去買一把。

況且那個中年男人黯然離開的身影,落在旁人眼中,的确顯得有些可憐。

但很快,就有知情者挑明了真相。

“那男的是白格磊啊!”

“就是他把雲神趕出家門的,當時他執意要雲神改姓,差點連競賽成績都耽擱了。”

一聽到白格磊的名字,原本動了恻隐之心的學生們立刻變了表情。

“是他啊?他怎麽還好意思過來?!”

“怪不得那麽格格不入……還難過呢,這是他咎由自取!”

那個中年男人已經腳步沉重離開了,脊背也不再複之前一貫的高大筆直,那些議論的言語更是如一塊塊磚石,壓得他愈顯佝偻。

這種被認出之後的指指點點,已經不是白格磊這兩天第一次遇到了。

夕陽西落,金燦燦的霞光投射在巨大的宣傳牌上,将本就光彩奪目的白衣少年映照得愈發耀眼。

而被議論聲趕走的白格磊,已經連多看他幾眼的資格都不配擁有了。

白格磊今天來一中,是為了辦理白修的肄業手續。

甚至不是休學。

白修直接被一中開除了。

以往這種可能會有礙顏面的事,白格磊絕不會親自出面。

甚至就連之前被柳家曝光猛料、又被顧家仔細算過總賬之後,白格磊仍然沒有放松過一點排面,每次外出時必是儀表端莊,擺足排場。

直到最近,終于查清了一切的幕後主使究竟是誰之後,白格磊才陷入了巨大的迷惘之中。

到今日,連對身外之物也再難看顧了。

白格磊之前以為是親弟弟要害自己,後來又懷疑是共度了十餘年的枕邊人,直到最後,他才終于得知了這個處心積慮之人的身份。

那是他的親兒子,白修。

柳家的曝光、巫穎被陷害……甚至就連當初偶然尋回親生兒子,竟然都是白修一手操縱的。

這個消息被确認之時,白格磊勃然大怒,他當場就想要将白修控制住,強行進行自己的備用計劃——取精造子。

造一個新生的、更聽話的後代。

然而,白格磊卻被自己的親兒子反制了。

血脈遺傳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白修之前明明沒有在白格磊身邊生活過一天,卻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生父的所有手段,而且比他更心狠,更殘忍。

白格磊怎麽也沒能想到。

最後,他竟是被另一個自己給徹底地擊敗了。

為這次徹底控制白格磊的計劃,白修早已不知籌劃了多久。被反制的這些天裏,白格磊逐漸從狂怒中平複下來,又陷入了深深的惶然之中。

他甚至都沒意識到這種行屍走肉般的生活度過了多久。

直到三天前,白修忽然被查上門來的警察帶走——他涉嫌使用違禁藥品。那些精神類藥品,極強的致幻作用,是嚴令禁止的品類。

白格磊這時才重獲自由。

而作為家長,白格磊也很快就得知了調查的真實進展。

白修不僅只是使用違禁藥品,他竟然還涉嫌參與售賣。

這已經是刑事案件了。

即使白修還是未成年,他也完全不可能逃脫任何責任,當即就被拘留了。

而白修在看守所裏也沒有安分下來。

他竟是能耐至此,還拖朋友給白格磊帶了話。

“保我出來,不然你想要的精子就永遠拿不到了。”

日暮西斜,白格磊獨自開着車,行駛在離開學校的街道上,他愣愣地看着前方,心中一片惶惑。

白修的涉案性質過于惡劣,雖然最終結果還沒有出來,但一中已經在開會商議之後,按照學校章程,對他予以了開除學籍的決定。

“嗡——”

手機震動聲猛然響起,在這安靜的車廂內顯得尤為突兀。

白格磊的手并不穩,直到震動又響過兩聲之後,他才終于按開了通話。

“白先生,”一個難掩喜悅的聲音傳了過來,“聯系好了。您要的一切都準備好了,您看,取精時間定在什麽時候比較好?”

對這個不久前還急切期待的好消息,白格磊此刻卻顯得格外呆愣。

對面仍舊在說:“您要的比較急,幸好加錢有人應了,成功之後,九個月左右,您就能抱到您的孩子了,我們是包生男孩的……”

白格磊忽然開口,嗓音粗啞。

“不用了。”

對面一愣,還以為聽錯了:“……什麽?”

白格磊聲音啞而平。

“取精計劃取消,我不要孩子了。”

說完,他就直接挂斷了電話。

晚霞沉落,後視鏡裏,逐漸遙遠的巨大宣傳牌仍舊沐浴在溫暖的金燦日光之中,熠熠生輝。

而車輛沉默行駛,卻是朝着蒼茫四合的夜色,一路沉進這昏灰的黑暗之中。

還要什麽後代呢?

在這沉暗的夜色裏,白格磊終于意識到了這個事實。

他百般費心、耗盡精力想要流傳下來的基因,如此卑劣。

如此一文不值。

徹底放棄了白修,也放棄了籌已久的取精計劃之後,原本支撐着白格磊的心勁好像瞬間被抽空了,他仿佛一瞬之間老了十歲,脊背也更狼狽地彎沉了下去。

但他還有目的地。

白格磊緊盯着前路。

回家……回去。

他還有地方可以去。

白格文圖謀他的家産,白修對他算計頗深,但還有一個人。

還有一個人在等。

多麽諷刺,白格磊追求了一輩子血脈與傳承,直到最後才發現,自己真正可以信任的,竟是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巫穎。

去穎兒那裏。

白格磊想到這個甜蜜的名字,原本已經衰頹的面容竟然重新煥發出了光彩。

他知道自己現在和穎兒已經有些外表差距了,前兩天有陌生人,竟然把他和巫穎認成了父女。

但白格磊不在乎。

他願意陪着這個女人。

現在,他只有巫穎了。

IPhO頒獎典禮的那段視頻,在國內究竟引發了何等熱烈的讨論,身為當事人的薄溪雲并不清楚。

因為他根本就還沒有回國。

賽事總共九天結束,但第九天,薄溪雲并沒有和隊伍一起去機場。

而是去找了他的學長。

其實易鐘深本來要早點過來,甚至起初顧家人還準備好了,要來瑞士陪考。直到得知賽事期間,學生們都是封閉性管理,不能随意外出,家長們才作罷。

而易鐘深則在少年能離隊的第一天,接走了他。

剛開學,易鐘深也不忙。兩人在這邊一逗留就是十幾天,幾乎把整個西歐都逛遍了。

原本顧家還惦記着小孩,想讓薄溪雲早點回來。結果輿論發酵起來,家裏人看網上議論得這麽熱鬧,怕打擾到薄溪雲,幹脆讓他在外面散散心。

小孩之前一直在緊張地備考,好不容易結束了這場競賽,也該好好休息了。

直到終于徹底的放松夠了,薄溪雲都開始擔心學長的課程問題時,兩人這才準備回國。

回國前一天,薄溪雲接到了顧笙的電話。

顧笙打過來也沒什麽要緊事,

就是問問行程安排,順便和寶貝弟弟聊兩句。

薄溪雲正在整理行李,電話就開了外放,一邊清點一邊聊。

顧笙聽着小孩對着清單念叨的東西,有點疑惑。

“你行李裏面怎麽那麽多奢包?”

他不記得弟弟之前喜歡這個啊,難道之前送禮物都送錯了?

結果,這些包果然不是薄溪雲的。

“這是我幫巫穎姐買的,她說只有這邊的櫃臺有貨。”

顧笙有些意外:“你和巫穎還有聯系呢?”

“嗯。”

盡管來了B城,但薄溪雲和之前的朋友們一直都有聯系。

他問:“怎麽了?”

“沒什麽。”顧笙說。

他對兩人聯系倒沒什麽意見。

巫穎之前的确幫過薄溪雲很多。

之前在Q市冬令營時,顧笙偶爾會和薄溪雲一起吃飯,知道弟弟一直記着巫穎給的錢。

所以顧笙早早就把那些賬目算清,都還給巫穎了。

他只是想到了最近Q市的一些動向和傳聞。

“那你知道白家的事了嗎?”

薄溪雲問:“什麽事?”

“你說白修嗎?我知道他被抓了。”

這件事還是學長告訴他的。

易鐘深沒有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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