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國子監茶攤驚魂

上元燈節的前一日,尤府該應酬的也應酬得差不多了,美娘瞅了個空擺脫還在前廳招呼少許賓客的王金桂,去到她娘俞如眉的院子。

小院子在整個府邸的旮旯偏角,原是王家下人住的院子,撥給俞如眉後也沒怎修葺,王金桂不肯遣丫鬟過來伺候,只留下一個腿腳不大方便的粗使婦人,叫王嫂,照看着俞如眉的生活。

灰牆青瓦,沿着牆角長了一片苔藓,美娘站在院子門口,見門前臺階似是被洗刷過,水漬還沒幹透。門面的漆都掉了,但兩側貼着新簇的對聯,紅彤彤的倒有幾分喜慶。這還是歲除那晚她和大哥尤文揚親手貼的呢。

美娘推開虛掩的院門,喊了一聲:“娘。”

王嫂在院子裏擇菜,見到美娘笑道:“姑娘來了,你娘在屋裏頭呢。你先去坐,我去燒水沏茶。”她說罷撐着膝蓋費力站起來,把手在圍裙上揩了揩,一瘸一拐進了小廚房。

“王嫂。”美娘跟她打過招呼,直接進了裏屋。

打簾進去,美娘一眼就看見俞如眉在窗邊做針線,許是做得久了,俞如眉眼睛有些酸,都還溢出淚來,就拿手帕擦了下眼角。

美娘過去搶走她手裏的東西:“您又瞞着我在這兒做這些,還想不想要眼睛了!”

俞如眉手中一空,揚眉一看是女兒,頓時露出歡喜的表情:“美娘多久來的?前頭不忙了?”

美娘努努嘴:“再忙也沒娘您忙,忙着給別人做衣裳,連我進來都沒看見。”她說話酸溜溜的,拿起衣裳端詳,發現是男子的樣式,遂更加不滿了,“給我爹做的?就他那負心漢,不配您對他那麽好。”

“別胡說,他是你親爹,哪兒有女兒這麽說父親不是的。”俞如眉嗔怪一句,對美娘的出言不遜習以為常,嘆道:“他的衣裳哪兒輪得到我做,這是給你哥的,開春了給他做件新衫子,不然他和同窗出門踏青,老穿那身兒舊青布袍子不好。”

美娘的大哥尤文揚打小就念書念得好,王文淵到了開蒙的年紀,是專門請了先生來家裏教授,尤文揚卻是自己去外頭的私塾上學。後來王文淵換了十幾個先生都沒學出個名堂,王金桂又想他進國子監,扭着尤思仁去求人走後門。但尤文揚竟一聲不吭考進了國子監,而且尤思仁居然都不知道,還是同僚告訴他才曉得的。所以就說各人有各命,王金桂再眼紅也沒用,有錢又怎樣?照樣沒人家俞如眉兒女雙全還争氣。

美娘抱着衣裳坐下來,撚針縫紉:“我也給哥做了鞋襪,到時候一并給他。上回大娘打首飾頭面,把工匠喊家裏來,我也悄悄拿了兩根金簪子給他,讓他化開鑄個腰帶上的佩扣。國子監裏多數是些世家子弟,哥太寒酸了會被人瞧不起受欺負。娘,您可別說佩扣是我給的,就說是您拿壓箱底的金镯子換的,免得哥又不要。”

俞如眉搖頭道:“你拿金簪子換佩扣,被她曉得了會鬧的,還是算了,改明兒你把簪子要回來。”

美娘拿牙齒咬住絲線扯斷,沒所謂道:“我拿我的東西給我親大哥換東西憑什麽不行?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她就算進了門也是個妾!偏還要擺大房的姿态,事事欺負咱們娘倆,我是高興才在她面前應承,要是哪天惹得我不快,我一張狀紙告到官府去,告她王金桂搶人相公不分尊卑,再順道告那負心漢寵妾滅妻!看他的烏紗帽還保不保得住!”

“好了好了,我不念叨就是了,你別說這些,傳到別人耳朵裏不好。”俞如眉吓得趕緊拉住美娘,好生勸慰一番,美娘才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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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嫂端了茶和點心進來,美娘吃了幾塊,笑眯眯道:“還是娘你這裏的東西好吃,晚上我在這兒吃飯罷,有梅菜扣肉不?我都好多天沒吃飽了。”

王嫂驚訝:“他們虐待姑娘你?不給你飯吃?”

“不是……”美娘吃得太急差點噎到,趕緊灌了一大口茶才順過氣,“每天都是燕窩粥,中午就幾塊沒味兒的點心,晚飯只給我喝杏仁茶。大娘怕我吃多了發胖不好看。”

“可真是造孽!”王嫂心疼的不行,“姑娘你等着,今晚上我做滿桌子的大魚大肉,一定讓你吃個飽!”

俞如眉握住美娘的小手:“可憐我的女兒。”

“我才不可憐,我們暫且應付過這兩年,等大哥從國子監出來做了官,咱們就把娘接出府去,再也不用受他們的窩囊氣,您說好不好?”美娘撲進俞如眉懷裏撒嬌,對将來抱着無限憧憬。

俞如眉摟着她,就像哄嬰兒睡覺般手掌一搭一搭:“好啊,娘等着那天。美娘,明天是十五,不曉得你哥回不回來?他啊,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家,為娘知道他功課辛苦,但明天過節,他合該回來吃頓飯的。”

“不如我去看看哥吧。”美娘坐起來,把剛剛做好的衣裳疊好,“國子監一月就休息兩日,初一十五,哥初一回來過了十五就不定了,還是我去見見他,順道送些東西,也可以督促他回家。那些小厮不頂事兒的,哥不愛搭理他們。”

說風就是雨,美娘說完人都出了屋子,俞如眉在後頭喊:“你這會兒出去,你大娘同意不?”

美娘頭也不回:“她忙着巴結官太太呢,沒功夫管我。您放心,我會帶着黃莺去的,日落前準回來吃飯!”

美娘回閣樓收拾了給尤文揚的鞋襪,連同新衣裳打成一個包袱,又在裏面塞了幾塊碎銀子,然後叫黃莺去後廚揀出一籃子精致的點心帶上,倆人悄悄從角門溜出去,給了開門的小厮一串兒銅錢,叮囑他守着待會開門。

國子監在東大街上,黃莺出門就喊了頂轎子,載着美娘過去,到了時辰尚早,國子監還沒散學,閑雜人等又輕易進不去,美娘只好和黃莺等在大門之外,站了一會兒便有些耐不住。因着這裏是學子修習的地方,講究一個清靜,所以附近都沒有酒樓食肆等地方,只有個臨時支起的茶水攤子,也是冷冷清清沒個客人。

美娘和黃莺去攤子裏坐下,要了壺茶水,眼巴巴望着國子監的大門。過了一會兒,黃莺說肚子疼要去方便,茶攤子的老板娘便領着她繞去巷子後面,只剩美娘一人坐在街邊。這時,剛好從街那頭跑來一個奇怪的人,美娘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說他奇怪,是因為這人大白天還蒙着臉。

只見此蒙面人跑到國子監門口,露在外面的一雙冷眼向美娘一瞟,居然就沖了過來。美娘一驚,站起來正要尖叫,卻被他搶先一步捂住了嘴。

“別喊,否則我一刀割斷你喉嚨。”

他的聲音很低,似乎是故意壓着不讓人聽出真聲。美娘感覺到冷冰冰的東西貼在頸子上,鼻端還萦繞着此人身上濃厚的血腥味,于是吓得點了點頭。

此人轉過頭朝來時的方向望了眼,瞄見幾道人影,于是拽着美娘在茶爐子邊坐下,整個身子藏在她和爐子的後面。

“老實點,別亂說話。”

後腰被類似匕首的東西抵着,美娘只能坐直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幾個像是大戶人家的家丁打扮的人很快追近,也在國子監門口駐足,左右張望了一番,随即朝美娘走來。

美娘吓得臉都白了。

“姑娘,你有沒有看見一個男人從這裏過去?”

美娘舌頭打結說不出話,只是表情呆滞地睜大眼睛,那人又問了一遍。

後腰的匕首朝前頂了頂,戳破了她的衣裳,仿佛随時能戳進她的身體。美娘這才結結巴巴回道:“沒……沒有……”

家丁打扮的人皺眉:“沒有?你确定?”

第一句話說出來以後,其他的似乎就沒那麽艱難了。美娘攥緊手心的汗,微微一笑媚眼勾魂:“真的沒有。”

後腰的匕首退了幾分。

對面的人微怔,似乎有些臉紅,但他很快穩定心神,繼續問道:“這裏就一條路,我明明看見他過來的,你真的沒有見到什麽人?”

“這裏是只有一條路,但對面有道門呢。”美娘暗示他要找的人可能進國子監去了,然後指着茶爐問,“你們要喝茶嗎?”

家丁搖搖頭,回去跟同夥商量了一下,便三兩散開分頭找人去了。美娘見狀終于松了口氣,心有餘悸地按着胸口,道:“你可以出來了。”

“等等。”背後的蒙面人卻不肯出來,悄悄把手搭上美娘腰間,“如果我要死,只好拉你墊背。”

果然,不消片刻那人又匆匆回來,見到美娘還坐在茶攤子裏,略略驚訝:“你還沒走?”

美娘含笑:“我在等人。”

那人問:“這攤子是你開的?”

從衣着打扮舉止談吐看,她怎麽也不像擺攤的小販,可她一人孤零零坐在這裏不是太奇怪了麽?

美娘搖頭:“老板娘和我丫鬟在巷子裏,很快就回來,我只是在這裏等她們。”

那人還是疑心:“你站起來。”

美娘冷冷睨他:“你這人好無禮!我見你尋人焦急,好心才與你說了幾句話,可你卻接二連三莫名搭讪刁難,問些沒幹系的事情,莫非存了什麽壞心思!此地行人稀少,你是否見我一介孤身女子就想欺負?你若再不走我便喊人了,快快離去!”

正好此時鐘聲鳴響,國子監散學了,很快就有學子走出大門,然後有人來買茶吃。那家丁見人流一下多了起來,心想要找的人也許會趁亂溜跑,再顧不得細問美娘,趕緊折身回去重新尋人了。

“乖乖,做得好。”

美娘還沒反應過來,身後的蒙面人就在她臉頰親了一口,然後一個跨步鑽進了人流之中,待到美娘看清,已經辨不出哪個是他的身影了。

她的腳邊只剩一張用來蒙臉的帕子。

作者有話要說:酒叔從西安回來了!想shi大家了!!!乃們想我咩???逐步恢複正常更新,還有寡人的番外我可沒忘喲,讓酒叔慢慢還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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