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記憶（9）

雖然沒有任何必要，他還是回家跟佐伊道了別。

“我明白了，先生。”佐伊應該早就從信息網絡中得知了一切變故，聽他說完只是極平靜地回答。

“這麽久都謝謝你了。”盡管知道佐伊只是沒有生命的電腦系統，離別卻仍舊讓人感傷。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先生。”

宋齊按滅手中的煙站起來。是克裏斯留在他床頭的。“那就再見了，佐伊。”

“一路順風，先生。”他走出家門的時候，佐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未來的某一天，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先生。”

他建議伊凡把房子交給戰時管理公司，為了簽訂合同，晚了兩天才離開首都。離開的那天夜裏正是空襲的開始，車疾馳在公路上，身後便是紛亂巨響和燃燒的樓宇，火光映亮半邊天空，望而生畏，卻異常壯麗。

随着戰線的推移，他們在兩兄弟養父留下的各處産業中幾經輾轉，直到難民區建立。起初的日子相當平靜，除了住的房子小了很多，伊凡不得不開始習慣“低劣”的人造食品，此外一切都井然有序，甚至偶爾會有回到了戰争爆發以前的錯覺。然而湧入的難民越來越多，逐漸超過了難民區能承受的最大數量，秩序開始被打破。

那天下午他去買下個禮拜的食物，市場一角有兩個偷東西的難民和咄咄逼人的出售者正大打出手。曾經身為警察的職業素養讓他不自覺地慢下腳步，随後意識到自己早已失去那個身份，踟蹰許久，還是轉身走開了。

“宋齊！宋齊！”身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回過頭，看到一身軍裝的陳念，腦子還沒有徹底轉過來，陳念已經走上來拉住了他。“真沒想到能在這裏看到你。”眼中是由衷的喜悅。

他其實也是高興的。無論曾經發生過什麽，這到底是一次戰亂年代的故人重逢，很多背景細節都可以被忽略。

他們去了難民區僅有的一家酒館，開在一處昏暗低矮的地下室。

“你現在在幹什麽？”陳念問。

“什麽也沒做，”宋齊搖頭，“靠積蓄和救濟金過日子。”

“這樣的日子過不久了。兩個聯盟很快都會發行新的貨幣，也無法阻止通貨膨脹的趨勢。你以前不是飛行員嗎？應該很容易就能加入軍隊，日子總會好過一些。”陳念說着笑起來：“我在三國聯盟，你就去另一邊，最後總有一方會取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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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上來的酒液稀薄而渾濁，但在那個時候已經相當奢侈了，正如他們所談論的過去和未來。

“來，幹杯，”陳念舉起酒杯，“為了終會回歸的和平。”

“為了和平。”他說。酒酸而苦澀。

他們在酒館門前道別，陳念第二天就會回到部隊去，下次再見不知會是何時。

陳念最後一次跟他揮手的時候他終是沒有忍住。“你想見見伊凡嗎。”他問。

克裏斯非常生氣。“你不該把他帶來！”

“那是他們之間的事，他們會解決好的。”他捏了捏克裏斯的肩膀，盡力想安慰。為了給伊凡和陳念留出空間，他們離開家走在黃昏将至的街道，人們行色匆匆，皆為了生存而奔忙。

“克裏斯，”他說的時候甚至不敢轉去看克裏斯的眼睛，“我想回軍隊去。”

克裏斯愣在原地，難以置信地望着他。“你說什麽？”

“我覺得這樣會更有利一些……為了你和伊凡。當然我很可能會選擇錯誤的一方，但至少在戰争期間，你們生活能有更有保障。”

“我們經歷了這麽多，你卻還要去成為戰争的一部分？”克裏斯眼中已經有了淚光。

“是為了讓它更快結束。”

他的克裏斯，曾經滿是棱角，驕傲的目中無人的克裏斯，哭起來卻像孩子一樣無助。“我該說什麽才能留住你……”

“我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活着回來見你。”他許諾。克裏斯仍是泣不成聲。

他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懷抱着克裏斯，落日将西方天空鍍上溫暖耀眼的光芒，恢宏絢麗，在傾頹的廢墟與殘垣之間，在時間的長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