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沉疴 煙都被她撞掉了
這一天過得格外心累,不論上課下課,黎簌幹什麽都覺得不自在。
好不容易挨到放學,和楚一涵他們約着去校門口的小倉買,喝了個熱茶,熱騰騰的草莓味入口,氣兒才順過來些。
其實三中門口的奶茶,極其不正宗,就是拿粉料包沖出來的,塑料杯也毫無質感可言。
黎簌前年暑假和媽媽到帝都市,去過好的奶茶店,那種牛奶紅茶的醇香,這邊的店裏是沒有的。
但熱水沖泡香精,也在北方蕭瑟的秋天,給了學生們一絲價格低廉的溫暖和甜。
走到家樓下,黎簌把喝空的奶茶杯丢進垃圾桶,接到楚一涵的電話,聊着往6樓走。
楚一涵和趙興旺住同一個小區,離三中更遠一點。
電話裏,黎簌還聽見趙興旺那張嘴,嘚吧嘚吧地吐槽她們倆——
說是不能理解女生之間的膩乎,平時天天膩在一塊兒,上個廁所都要手拉手。這才剛分開沒有5分鐘,又打上電話了。
末了一句:“到底有什麽可說的啊?”
黎簌和楚一涵異口同聲:“要你管?”
兩個姑娘其實也沒什麽大事,頂多就是商量商量明天中午吃什麽、吃完要不要去文教用品商店逛逛、上次買的哪只筆絕美、新本子抄筆記有點舍不得......
這麽聊着,黎簌上了6樓,這樓梯她爬了十幾年,一點不帶喘的。
末了,楚一涵問她:“簌啊,要不你和老高說說,讓趙墩兒坐回來?”
“老高才不同意,他鬼着呢,肯定是我和趙墩兒總鬧,他這次借機會故意把我倆分開的。當初把咱倆分開,不也是這樣麽......”
黎簌走到家門口,邊摸出鑰匙,邊和楚一涵說,“算了,我就當靳睿不存在。”
鑰匙戳進鎖孔裏,她還感慨一句:“回家真好,沒有靳睿在,空氣都是清新......”
話沒說完,推開家門,看見靳睿就站在她家客廳裏,神色極淡,和她對視。
“......一涵,我先挂了。”
“啊?”
“有狗入侵。”
“什麽狗?你等等!”
電話裏的楚一涵顯然沒聽懂她的意思,急急開口,“明天別忘記把條幅拿回來,生活委員催了,記得拿哦。”
黎簌舉着手機走到沙發邊,那個裝着歡迎條幅的黑色塑料袋就在靳睿的書包旁。
她應了一聲,挂斷電話。
“你,為什麽,在我家?”
質問的聲音大了些,廚房裏的黎建國探頭出來:“我叫他過來的啊,今兒姥爺買了一塊挺不錯的肉,琢磨着給你倆炒個孜然肉片吃,正好歡迎靳睿回來。上次,趙興旺不是說我做的好吃麽,吃了兩碗米飯呢。”
黎建國把拌好的涼菜遞給靳睿:“小睿啊,一會兒你嘗嘗啊。”
靳睿聽到“趙興旺”這個名字,稍稍擡眼看了黎簌一眼。
然後接過涼菜,禮貌又恭敬地和黎建國說:“謝謝姥爺,給您添麻煩了。”
“客套什麽,你回來姥爺高興。”
黎簌聽見黎建國樂呵呵地在感慨:
十來年沒見,小睿這個個頭長得是真高了,好好好,男人如山,高一些是好的,頂天立地......
“哎呦,比我高這麽多,感覺比趙興旺都高。”
“1米87。”
“不錯不錯,哎小睿啊,這個菜也端上去吧。”
“好。”
倆人聊得還挺好!
姥爺請來的人,黎簌也不能趕出去。
她賭氣地把書包丢在沙發上,扯過黑色塑料袋。
這個黑塑料袋,質量不怎麽行,昨兒他們拎着折騰了好幾趟,已經快要散架了,被她這麽一扯,袋子壞了口子,條幅滑落出來,掉在地上。
黎簌家面積很小,住的年頭多,老家具舍不得扔,新物件又年年增加,現在都放在一起,顯得客廳擠巴巴的。
餐桌就在沙發一側,靳睿也就很容易能看到,落在地上的條幅上,大概是什麽樣的內容。
他彎腰,拎一角。
确實是“歡迎回歸”的字樣。
“不是歡迎你,別自作多情!”黎簌連忙蹲下,從靳睿手裏搶過布料。
被說了一頓的人直起腰,沒說什麽。
随着他的動作,寬大的校服外套兜裏滑出一盒什麽東西,掉下來,落在條幅上。
黑色盒子。
上面印着一串英文:Marlboro。
黎簌不認識,但憑借形狀也猜得到,是一盒煙。
靳睿抽煙?
她和靳睿是同時動作的,一個撿起條幅,一個拿起煙盒。
黎簌更快,拉住靳睿剛撿起煙盒的手腕,壓低聲音:“你,跟我過來。”
說完,直接拽着他往自己房間走。
剛看過那個“歡迎回歸”,靳睿沒反駁,任憑黎簌拉着,走進一間屋子。
記憶裏,這間過去是黎簌爸媽和黎簌共同住的。
以前黎簌的小床被搬走了,只剩下一張普通尺寸的雙人床,原來放小床的地方放了張學習桌,緊湊地擠在空間裏。
屋子裏沒開燈,窗口映進來的一些光線,說不清是月色還是其他家的燈火,他記憶裏有很多類似的畫面。
靳睿靠在牆上,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他大半張臉隐在黑暗裏,輪廓模糊,目光漠然。
他問她:“幹什麽?”
黎簌松開手,後退,和他拉開距離。
其實她是有點被他吓到了,這次靳睿回來變化太大,除了冷漠,除了愛答不理,她甚至感覺到他目光裏冰冷的敵意。
感覺距離足夠安全,黎簌才開口:“你......腰上有傷口,你還抽煙。”
“所以呢?”
“昨天,包括今天在學校,你對所有人都冷淡。我問你記不記得我,你說不記得,但你記得我姥爺,他叫你吃飯,你還會過來......”
其實她有點想問,如果他記得他們小時候的事情,為什麽對她是這樣的态度?
但黎簌也是要面子的,這句話到底沒問出口。
靳睿也沒說話。
他對泠城最後的記憶,是出事的臘八節那天,北方特有的寒冷裏,更冷的是人心。
在那場針對他母親陳羽的“陷害”“栽贓”“PUA”裏,他的父親靳華洋拉了整個機械廠家屬樓做幫兇,也拉了泠城市做幫兇。
他媽媽很美,黎簌小時候和他玩過家家時候說過:“我長大了,希望長得像小羽阿姨,我覺得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但這個“最漂亮的女人”,在她28歲到38歲,最好的十年裏,卻像一朵過了花期的玫瑰,迅速枯萎。
她變得敏感脆弱,不得不堅持吃藥來抑制自己身體裏巨大的悲傷。
聽到“泠城”這個字眼會崩潰流淚;
天氣冷一些時,聯想到北方的泠城市,她會想要吞食安眠藥片;
夢裏總也逃不出那個臘八,所以終日在哭泣。
靳睿記得,她35歲那年,已經開始長了白發。
最後,她各個器官迅速衰竭,病死在醫院滿是消毒水味的病床上。
十年前的流言蜚語是一場謀殺,所有的人,都不能說無辜。
他們都做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黎簌,她也許也是稻草之一,
但這個“所有人”裏,不包括黎簌的姥爺黎建國。
靳睿記得那個荒謬的早晨,不知道為何在他家客廳坐了一夜,說是“老板怕夫人不安全,讓我守着”的司機,突然在早晨脫光了衣服。
然後是靳華洋的“突然”推開家門,揪着無辜的陳羽,說她出軌。并把他“被出軌”的憤怒,嚷得人盡皆知。
無從辯解,因為那位司機,在那兩年裏,确實常常跑來家裏,按照“老板的吩咐”,幫陳羽做家務或者幫陳羽買東西晾衣服,幫陳羽接送靳睿。
早有閑言碎語,說一個司機在家裏的時候比男主人更多。
但陳羽都以為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以為司機的“老板吩咐他不在時讓我多照顧夫人”,是她丈夫對她的愛。
7歲的靳睿能做什麽,他只能哭着幫媽媽解釋,但沒有人要聽。
那天有多少戶人家探出頭來看熱鬧?他們臉上挂着的,是同款的冷漠和幸災樂禍。
只有黎簌的姥爺,那時候老人家的頭發遠沒有現在花白。
老人推開人群,走進去抱起小靳睿,一臉嚴肅地呵斥他的父母:“當着孩子的面,非要這麽不體面嗎?像什麽樣子!出了天大的事情,你們是為人父、為人母的人,不要在孩子面前吵,他才7歲!”
黎建國用他那只長着繭子的大手,緊緊捂住靳睿的耳廓。
在那個嘈雜的、充滿污言碎語的清晨,是黎簌的姥爺,為面對腥風血雨無處可躲的靳睿,争取到一絲安寧和安慰。
泠城這個地方,寒冷的空氣、吵鬧的街道、破爛的建築群和表面樸實的百姓。
一切都讓他生厭。
但靳睿唯獨,敬重黎簌的姥爺。
往事重回腦海,那些喧嚣裏,黎簌就站在她家門前,在人群之後,指着陳羽大聲問,媽媽,她就是那個狐貍精嗎?
靳睿那時哭得累了,視線模糊。
他當時看不清黎簌的樣子,但她那件過年的新衣服,他是認識的。
也許她只是最輕微、最輕微的一根稻草。
但失去陳羽的靳睿,仍然不能說服自己,假裝沒事地同面前的童年夥伴和平相處。
黎簌不明白靳睿為什麽沉默,只清楚看見他的目光越來越涼。
兩個人本來氣氛緊張,卻聽見客廳裏,黎建國聲音愉快地在喚他們:“孩子們,開飯喽!”
語調和他們小時候那會兒一樣,慈祥親切。
“來了。”
靳睿說完,邁着步子往外走,黎簌急急拉住他胳膊:“你幹什麽去?”
“幫忙拿碗筷。”
“......”
黎簌是不能理解靳睿言行裏對她和對她姥爺的差別待遇的,也想不明白,只能警惕地蹙眉,“你學壞沒人要管,不許打我姥爺什麽主意!”
他還成了壞了?
靳睿諷刺一笑,推開門出去。
客廳裏有孜然肉片的香氣,黎建國做了幾樣小菜,還煮了一份湯。
黎簌家餐桌很小,椅子也有些吱嘎響,但食物的溫熱,讓這裏不顯雜亂,倒覺溫馨。
外面寒風呼嘯,廚房窗上鋪開一層蒸汽。
黎簌坐在靳睿對面,看他低眉順眼似的,展露出一點小時候的乖和黎建國在說話,她把嘴裏的脆骨丸子咬得咯嘣響,給楚一涵發信息,真誠發問:
【為什麽狗也會有兩幅面孔呢?】
這頓飯吃得她氣不順,吃過飯靳睿去廚房幫黎建國刷了碗,黎簌在客廳聽着,黎建國問他怎麽是自己一個人回來。
不知道是水聲太大,還是沒人回答,黎簌什麽都沒聽到。
隔了片刻,她聽見姥爺沉重地嘆了一聲,然後問:“當年的事情,最後解決得怎麽樣?你媽媽她,還好麽?”
這次靳睿說話了:“不是很清楚,她在另一個世界。”
黎簌最開始不是很明白這個“另一個世界”的意思,一直到靳睿洗完碗,水流聲停下,拎了書包要走時,她才反應過來。
另一個世界會不會是......
去世了的意思?
靳睿離開黎簌家,單肩背上書包,從兜裏摸出煙盒,熟練地敲出一支,叼在嘴裏。
整棟機械廠家屬樓籠在黑夜裏,他看着挨家挨戶亮着的窗,去摸兜裏的打火機。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在生活。
只有陳羽離開了這個世界。
身後有推開門的動靜,有女聲帶着哭腔喊他:“靳睿!”
他沒摸到打火機,叼着煙,回身,卻看見黎簌眼睛通紅地追出來。
小姑娘眉心緊緊蹙着,幾步路程,跑得急,絆在過廊裏一截老舊凹塌的邊緣上,踉跄着差點摔倒,直直沖着靳睿沖過來。
有那麽一個瞬間,“舊仇宿怨”都不在腦海裏。
他只是下意識扶住撲過來的人,嘴上淺咬着的煙都被她撞掉了,聽她揪着他的衣服領子,急切征問,“小羽阿姨,你剛才說小羽阿姨出了什麽事?另一個世界是什麽意思?!”
靳睿很想諷刺出口:
當年你們所有人不分青紅皂白地讨伐,要的不就是她崩潰麽?
但他垂眼看着黎簌,她那雙眼睛裏淤滿淚水,強忍着沒哭而已。
有些犀利的言語偃旗息鼓,那只揪着衣領的手沒松開,靳睿順着她的力度弓了背。
聲控燈滅掉,光線更暗,靳睿怕吓着她,皺眉跺了一下,等光線重新亮起,才開口:“她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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