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宿敵變忠犬11 (1)
皎皎月色似輕紗, 柔和的自窗外傾瀉落地,籠罩在兩人身上。
湛雲歸一時無言。
抵在胸口的腳心似乎有些發燙,燙得湛雲歸心頭微微灼痛, 又有些無措,不知該如何抒發略微慌亂的心情。
那熱意順着胸口處,向着四肢百骸蔓延,所經之處猶如烈火燎原, 輕而易舉的就能将他點燃。
忽然,一陣清風拂過, 吹來幾朵烏雲将明月半遮半掩。
湛雲歸的半張臉霎時掩在黑暗中。
燭火噼啪聲, 仿若驚動了恍惚中的湛雲歸,他迅速的斂下眼皮,飄忽的視線落在了庭鶴右腳腳踝處的一粒黑痣上。
“既是少爺的要求,屬下不敢不從,只是……”
湛雲歸忍了又忍,才忍住對着眼前的一片白皙親吻下去的沖動。
他再次擡眸, 眼中濃黑深得可怕。
“只是少爺可否容許屬下暫緩些時日,等到時候, 屬下必然會從少爺這裏取走, 我所求的……”珍寶。
最後兩個字輕到庭鶴沒有聽清, 就消散于湛雲歸的唇齒之間。
湛雲歸喉間陣陣幹幹渴, 嗓音低沉沙啞, 他想, 要是自己再待下去,說不定就會對庭鶴露出醜态。
于是他加快手上的速度,草草替庭鶴擦幹淨身上的水珠。
随即也不等庭鶴回應,就像是身後有什麽洪水猛獸在追趕他一樣, 慌忙失措的逃離此地,連平日裏守着的規矩都忘記了。
不過庭鶴此刻也無暇顧及這些。
待到房門關上的聲音傳來,他就如同脫了水了的魚般,一下子向後癱軟到了床上。
庭鶴随手抓住枕頭抱在懷裏,将整張臉深深地埋了進去,在柔軟的大床上翻來覆去打了好幾個滾。
——啊啊啊啊啊啊!
庭鶴無聲吶喊,身上因為洗澡而蒸出的粉色,此時不見減少,反而加深,愈發的白裏透紅了。
如此翻滾好幾次,庭鶴才停了下來,從枕頭裏露出盈着一層淡淡水汽的桃花眼。
他方才,還以為自己就要成功了。
可惜,最後還是讓湛雲歸給跑掉。
庭鶴原本是打算趁着湛雲歸終于忍不住時,将之撲倒,好一解上一個世界之“仇”的!
但還是沒有讓他得逞,庭鶴有點失望,但還不至于氣餒。
總歸,這個世界的湛雲歸,可比上個世界的他好攻略。
“究竟是我男扮女裝這張臉不夠好看呢?還是這個世界的他有什麽隐疾?……”
庭鶴自言自語着,擡手摸摸自己的小臉——肌膚滑嫩,吹彈可破。
再看鏡子裏的自己——容貌映麗,唇紅齒白,卻不顯絲毫女氣,眉目間流轉的矜貴又為他增添了幾分貴氣。
怎麽看都不算長得差。
那麽答案就只能是……庭鶴不由得這般胡思亂想着。
但就算湛雲歸不行,不是有他嗎?
庭鶴頓時心滿意足,随後将枕頭放回原位枕着,扯過床被蓋在身上,美美的睡了過去……
翌日,庭鶴同李佩玉和庭老爺在廳堂用早點。
李佩玉端着碗沿,輕輕地吹了一口滾燙的米粥,狀似随意問道:“鶴兒,聽說你把兩名婢女賣到憐舞樓裏去了?”
庭鶴應得也很随意:“是啊,那兩名婢女以下犯上,妄想在府中稱主子,難道不應該罰嗎?”
“不,你這樣做很對。”
李佩玉以前曾擔心庭鶴會因為從小當成女兒來養,加之身子骨弱,而養成軟弱的性子,但如今看來,她是不用太過于擔憂了。
這時,庭老爺插了一句:“不過是處罰兩名失職的婢女,你就別過于操心了,鶴兒他,自有分寸。”
李佩玉聞言輕哼了聲,倒是沒有反駁自己夫君的話。
庭老爺呷了口茶,對着庭鶴說道:“倒是再過兩日,便是城祭大典,将會在城主府上舉辦,屆時,你們随我一道前去吧。”
一年一度的城祭大典,是為了驅逐鬼族,祈求平安而誕生的節日。
每年,都會由清江城的城主大人主持,邀請全城百姓,共同觀典。
只不過今年因先前靈祈寺出現大量鬼屍的原因,提前了些許時日,目的也是為了讓清江城的百姓們能夠早早安心。
城祭大典當日,庭鶴就同家人乘坐馬車,早早前往城主府。
此時天際邊将将浮現出一抹魚肚白,清江城中百姓大多就已起身,收拾妥帖,帶着城主府下發的邀請函,或同家人相伴,相攜三五好友,出門參加祭典。
巳時一刻,帶有青蘭竹紋家徽的庭府馬車在城主府前停下。
清江城城主李赫親自出門相迎,還沒見着人從馬車上下來,就已經先朗聲大笑:“哈哈哈,庭老弟,你們可算到了。”
庭老爺在随從的攙扶下走下馬車,平時嚴肅的臉上也難得帶上幾分笑意。
“讓李老哥久等了,是小弟的不對,待會祭典慶祝宴上,必定來陪大哥好好喝上幾杯!”
“哈哈哈,好!”李赫喜出望外,“好啊,有你這句話,今兒個咱們兩兄弟定當不醉不歸!”
這廂兩人正敘着舊,後一輛馬車上,庭鶴伸手撩開車簾,有些勉強的從車內挪出身子。
他今日在李佩玉的強烈要求下,可謂是盛裝打扮。
雖不着半點脂粉,然而一襲紅裝卻足夠亮眼,面容映麗,一雙桃花眼仿若含情。
剛一從馬車裏出現,立時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了,無一不為他驚豔。
哪怕是沉默地侯在馬車旁,一身黑衣的湛雲歸,眸中也飛快的劃過一道暗光。
可庭鶴冷着臉,十分不情願,任哪個男人穿這麽華麗的女裝出現在大庭廣衆之下,都很不爽好嘛。
被人直勾勾打量的目光過于厭惡,庭鶴站着車轅上,拒絕了城主府侍從上前攙扶他,反而沖着湛雲歸伸出雙手。
“雲歸,你來抱我下去。”
語氣動作極其自然,還帶着一絲令人不易察覺到的依賴。
“是。”湛雲歸輕聲應下。
嘴角悄然勾起,湛雲歸直接繞過城主府的侍從,在庭鶴身前站定。
随後右手臂勾住庭鶴的膝彎,左手掐着庭鶴的腰,小臂稍一用力,輕而易舉的就将庭鶴單手抱了起來,再動作連貫的把人放在了地上。
兩人并肩而立,一紅一黑,竟是相得益彰。
周圍的人,愣是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力氣大了不起啊,他們也好想單手把“美人”抱下馬車哦……
李赫顯然也注意到了庭鶴這邊的動作,他對庭鶴與湛雲歸私下裏的小親密熟視無睹,反倒是對着庭老爺誇贊起來。
“想必這位就是令愛了吧?今年不見,竟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庭老弟好福氣啊!”
庭老爺虛心接受稱贊:“哪裏哪裏,比不得李老哥家中子女各有千秋,皆是人中龍鳳啊。”
庭老爺輕輕拍了下庭鶴的肩膀:“鶴兒,這位就是你的赫叔叔了,你剛出生那會,他還抱過你呢。”
“赫叔叔好。”庭鶴彎了眉眼,笑說道。
既然李赫在他出生的時候抱過他,說明也是知曉他真實性別的人,方才能面不改色的誇他“亭亭玉立”,看來也是個老狐貍。
庭鶴默默在心裏對李赫做出評價,還挺好奇這樣的人是怎樣的人才能教出李溫茂那樣的傻白甜。
李赫含笑着對庭鶴點點頭:“時間過得真快,都長這麽大了啊……對了,你娘呢?怎麽沒有看見她人?”
“說起這件事,小弟我先給李老哥道個歉了。”庭老爺一臉歉意,嘆道:“原本佩玉今日也會和我們一同前來,可不知怎的卻在昨日染上風寒,實在無法出門,于是只得在家修養了。”
“竟是這樣。”李赫也跟着嘆了口氣,“孩子們都大了,咱們也就上了年紀了,平日裏,不好好注意着就容易生病,身子骨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誰說不是呢。”庭老爺萬般惆悵道。
眼瞧着氣氛有些低落,庭鶴不由得出來打圓場:“爹,赫叔叔,這大好的日子,您們就別嘆氣了,往後您們的好日子還長着呢。”
“時間也不早了,溫茂兄一個人在裏面,估計忙得團團轉,我們還是趕緊進去幫幫他吧。”庭鶴轉移起了話題。
提起李溫茂,李赫臉色有一瞬間不自然的僵硬,很快又恢複如常:“侄女說的是,我們還是先進去,就別在這幹站着了!”
庭老爺贊同的點頭,與李赫先後進入城主府。
庭鶴跟在兩人身後往前走了兩步,發現湛雲歸沒有跟上來,轉頭疑惑道:“雲歸,怎麽了?”
湛雲歸收回看向城主府上方天空的視線,斂下神色,“屬下無事。”
他不願意說,庭鶴也就假裝自己不知道,沖湛雲歸一擡下巴:“沒什麽事就別愣着了,還不趕緊跟上。”
臨近午時,收到邀請函的百姓陸陸續續抵達城主府。
城祭大典的舉行場所布置在城主府西南側的一大塊空地上。
早在數日之前,就有匠人在這裏搭建好了祭臺,呈上窄下寬的梯形高臺。
高臺兩側設有數列長桌,桌上擺滿了精致的菜肴酒水,供城中百姓落座享用。
見人到的差不多了,時候也快到了,李赫當下走上高臺,在正中央站立,擡起雙手微微往下一壓:“各位,請安靜一下——”
渾厚沉着的聲音一出,原先哄鬧不已現場霎時就安靜了下來。
臺下,成百上千的清江城百姓齊齊把李赫望着,等待他的下一句。
李赫面容莊重,朗聲道:“今日,諸位共同聚集在此,皆是受李某所邀,前來參與今年的城祭大典。相比往年,今年城祭大典的時間提前……”
高臺之上,回蕩着李赫激昂慷慨的發言,城中百姓無一不認真聆聽。
唯有坐在臺下次席的庭鶴,把視線落在了跪坐在他正對面,微微垂頭,擋住臉上表情的李溫茂身上。
怎麽看,都覺得李溫茂有些不對勁。
庭鶴不動聲色的側了側身子,半靠在湛雲歸肩膀上,小聲在他耳旁講話。
“雲歸,你有沒有覺得,李溫茂他……哪裏有些不對勁?”
湛雲歸擡眸望向對面,沉吟半響:“有。李二少周身的氣氛,有些反常。”
“是啊,平時挺歡脫的一個人,怎麽今兒個看起來,郁氣重重的,就像是在冒着冷氣兒一樣……”
庭鶴輕蹙眉頭,他知道今日城祭大典上,可能會有與湛雲歸有關的鬼族出現。
為此他做足了準備,但卻并不知道其他人會發生什麽情況。
李溫茂人不壞,此刻對方人不對勁,庭鶴免不了為他擔心幾分。
湛雲歸感受着庭鶴後背貼在他手臂上,傳來的溫熱體溫,心下有些微悸動,同時也伴随着難以言喻的……嫉妒。
他不想看見,庭鶴為別的男人如此擔憂的神色。
湛雲歸也學着庭鶴的樣子,湊到庭鶴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少爺,需要屬下過去看看他嗎?”
庭鶴先是下意識抖了抖,轉頭看湛雲歸卻是一臉正色,心下狐疑地揉了揉耳尖,搖了搖頭。
“再等等吧,衆目睽睽之下太顯眼了,而且,看赫叔叔的樣子,也快講完了。”
庭鶴凝望高臺,李赫命人端來一杯白酒,顯然是到了發言的最後一個環節。
分明是正午,天邊不知何時開始滾來層層烏雲,天色漸漸暗下。
李赫濃眉緊擰,雙手端正持杯,淺風卷起了他的衣袖。
“……因而,諸君與我今日共聚再此,應當一同為清江城所有人祈願,驅逐鬼族,還我安然!”
聞言,臺下衆人忍不住同時拿起酒杯,高舉過頭頂,齊聲重複:“驅逐鬼族,還我安然!”
整整重複了三遍後,衆人才與李赫一起仰頭飲下酒水。
庭鶴渾水摸魚的也淺酌了一小口,不敢多喝,心裏越來越密集的不安,讓他逐漸提起心來。
李赫痛快喝完白酒,把酒杯順手放在侍從托舉的木盤上,長嘆道:“祭酒已飲,就下來就該……”
話未說完,只聽到忽然響起一聲:“且慢!”
李赫的說話聲戛然而止,目光轉向臺下,濃眉再度擰起:“溫茂,你這是想幹什麽?”
慘白着一張臉,李溫茂踉跄起身,冷冷直視道:“父親,你忘了答應過我什麽了嗎?!”
“我……”
李赫面露掙紮,一面是對自己親身骨肉的不忍,一面又是對清江城衆多百姓的愧疚。
最終狠狠一閉眼,心下已然有了決定。
“溫茂,現在正是祭典的關鍵時刻,你給我退下!!”厲吼出聲,李赫整個人看起來仿佛瞬間蒼老十歲。
但這個結果,李溫茂其實并不意外。
他凄涼一笑:“可是悅兒已經死了,我還活着有什麽意思呢?”
“父親,一切都晚了啊……”
驟然刮起的大風吹散了李溫茂最後的話語。
天光昏暗,烏雲蔽日。
以高臺為中心,數個繁雜的陣法同時亮起,伴随着一道庭鶴熟悉的嘶啞聲:“哈哈哈,終于,我明慈終于成功了!!”
一個渾身肮髒不堪,幾乎看不出人樣的糟老頭子,倏地出現在李溫茂身旁。
——竟是躲藏多日不見的明慈!
“千算萬算,竟然沒有想到明慈會藏在城主府裏!”庭鶴沉下臉,他們和明慈之間算是血海深仇。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庭鶴也怪自己,忽視了燈下黑這個道理,這才讓明慈藏到了今天。
明慈甫一出現,李溫茂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急言道:“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吧事情辦妥,悅兒呢?你說你有辦法讓她活過來,那現在她人呢?!”
“急什麽。”明慈不耐地一巴掌拍開他的手。
“連同鬼域的結界已經開啓,再過一會,你就能和你的女人團聚了,嗬嗬嗬……”
明慈陰恻恻地笑了起來,眼底是想要讓所有人同歸于盡的瘋狂。
一聽自己的悅兒果然有救,李溫茂倒是冷靜下來,卻對眼前如遭煉獄的一幕幕置之不顧。
為了維持打開結界的陣法,前來參與祭典的百姓俱都成為了陣引。
這些百姓如今癱倒在地,紛紛陷入昏迷之中,在悄無所覺中被陣法吸走生命力。
庭老爺同樣也陷入昏迷,不管庭鶴怎麽叫他都沒有反應。
“少爺。”湛雲歸握住庭鶴的左手,微涼的體溫讓庭鶴從對庭老爺的擔憂中抽出來。
“我會派人護送你和老爺去安全的地方,你們都不會有事的,別慌。”
湛雲歸聲音沉着,平穩的語氣卻有着淡淡的自信與安撫。
越是緊要關頭,越不能慌。
“好。”庭鶴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視線落在了湛雲歸身後,突然冒出來的幾個“人”出來。
他們面無表情,面容平凡,讓人挑不出錯來,但就是讓庭鶴覺得,這些“人”很不簡單。
“雲歸,他們是……”庭鶴下意識問道。
他們便是按照湛雲歸的吩咐,四處尋找明慈下落的一甲等鬼。
當然,湛雲歸此時不會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庭鶴,他怕吓着對方。
“他們……”湛雲歸眸光微閃,“他們是誰我以後告訴你,現在,你先和老爺去安全的地方。”
站在他身後的一甲上前一步,輕松地就把庭老爺從地上背了起來。
其餘兩人上前一步,想要護着庭鶴,與一甲一道離開。
庭鶴卻直接拒絕:“讓他們帶走我父親就好,我留在這裏。”
湛雲歸張口欲駁,但是對上庭鶴堅定的目光時,忽然頓住。
庭鶴曾經說過,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他,這話他一直銘記在心。
而現在,庭鶴也在用自己的行動告訴湛雲歸,他說到做到。
湛雲歸喉頭動了動,漆黑的眸色加深,“這可是你說的……”
哪怕是以後你想離開,我也不會再放手。
“嗯?你說什麽?”湛雲歸的聲音過小,庭鶴一時沒有聽見。
湛雲歸沉默搖頭,只是對身後兩鬼吩咐:“你們兩個,好好保護少爺,莫讓他收到一點傷害,否則……”
湛雲歸眼眸微眯,屬于鬼王的氣勢施壓在兩鬼身上。
兩鬼冷不丁地顫抖一下,斬釘截鐵地應道:“是!”
半空中,鬼域的結界已開,已經有不少的鬼從結界中跑了出來。
身為城主,李赫當然也有幾手驅鬼的門道。
只不過雙拳難敵四手,形影單只,孤身作戰,很快就要堅持不住了。
李赫滿臉痛苦,對着李溫茂所在的方向嘶聲厲吼:“溫茂,你知不知道你究竟是在做什麽?你是再讓清江城全城百姓白白葬送性命啊!!”
李溫茂身體一僵,但又想到悅兒,只好狠心咬牙:“父親,我不能沒有悅兒!”
“溫茂!!”李赫是真的怒了,他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如此自私。
眼前這父子成仇的一幕讓明慈嗤笑一聲,“真虛僞,明明早的時候還能阻止……”
鬼物四處游蕩的畫面格外賞心悅目,就是不知怎地,這些鬼物就是不往一個地方竄。
明慈轉頭看過去,一眼就瞧見了他恨之入骨的兩人。
“好啊,竟又是你們兩個!”明慈一聲冷哼,若不是因為庭鶴與湛雲歸,他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而且他過後反複思考過,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能生吞鬼族,驅使鬼屍。
最後只能想到一個可能!
明慈咧嘴一笑,那笑意粘稠惡心,令庭鶴想到了下雨天沾到衣服上的泥土。
“想不到,身為鬼域的鬼王,竟然僞裝成人出現在人族中,嗬嗬嗬……”
他說的這話聲音不小,剛好能讓在場還清醒的人都聽見。
“什麽?!你說他是鬼王?!”李溫茂大吃一驚,他把庭鶴當成唯一的朋友,到底還是有着幾分良心。
“庭鶴,你聽見了嗎!這人是鬼王,他故意成為你的侍衛,居心不良,不安好心,你趕緊從他身邊離開!——”
聞言,湛雲歸的臉色驟然冷下,死死看着明慈與李溫茂,眼中殺意必現。
他一言不發,也……不敢回頭。
他怕一回頭,就看見庭鶴驚恐、厭惡、嫌棄的眼神。
手指忽然觸碰到一片溫熱,湛雲歸先是呼吸微滞,瞳孔緊縮,随後帶着些許不敢置信與淡淡地期待側眸——
庭鶴握住湛雲歸的手,小臉微揚,一雙桃花眼裏具是挑釁:“那又如何?”
“不管雲歸是人是鬼王,他都是我庭鶴的人。”
他的人。
這幾個字眼深深地取悅到了湛雲歸,他低聲笑了起來,嗓音低沉中帶點難以言喻的性感,刺激着庭鶴的鼓膜。
庭鶴裝作虎着臉:“笑什麽,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不,當然不是,少爺說的很對。”湛雲歸唇角勾起,頰邊那粒紅痣愈發明豔,攝人心魄。
等到湛雲歸笑夠了,這才賞臉似得看向明慈,目含冰冷殺意。
“我說過,再讓我看見你,必讓你有去無回。”
赤色花紋瞬間從湛雲歸的頸側蔓延而上,只不過這一次瞳色倒是正常。
來自鬼王的氣勢驅使着鬼力微弱的鬼物,他們轉移方向,不斷向明慈湧去。
但這一次,明慈也是做足了準備。
在陣法的加持之下,部分鬼力稍強,不受湛雲歸控制的鬼物與之厮殺。
還有他新做出來的鬼屍,也再度出場。
濃煙滾滾,鬼物地厲嚎聲不絕于耳,天地間仿佛成為了鬼物狂歡場。
“口出狂言,這次,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明慈一掌拍開了湛雲歸襲過來的拳腳,眼眸猩紅。
兩方人馬打得不分上下,湛雲歸也親自出手。
但盡管有他的下屬護着庭鶴,他也不敢輕易的離庭鶴太遠,以免出現什麽意外。
這點被明慈注意到了,所以專挑庭鶴下手,拿弱點開刀。
湛雲歸從開始的主動出擊,到後面的被動防禦,一時半會還無法見分曉。
庭鶴見此有些郁悶和懊惱,他想上去給湛雲歸幫忙,然而憑他的□□之軀,上去也是送死。
正蹙眉想有沒有什麽別的辦法,眼角餘光忽然瞥到一抹白須——
“是你!”
姍姍來遲的古怪道士,一聲不吭地插入湛雲歸與明慈的交手中。
他只是用手中的拂塵朝名詞的方向一抽,那明慈就如同一塊破布般飛了出去。
“好小子,本道士還沒走呢,竟還有膽子在城中撒野!”
古怪道士冷諷一聲,緊接着從背後抽出長劍,随意舞了個劍花,就将長劍急射而出。
嗡!——
長劍穩穩地插入結界中心,再沒有第二只鬼物從結界中鑽出來了。
明慈“哇”的一聲噴出一口血,像狗一般趴在地上,惡狠狠地瞪着古怪道士:“又是你!”
“是啊,又是我。”古怪道士翻了個白眼。
他不再理會再度吐血的明慈,一指李溫茂狠狠批評道:“你,知不知道什麽叫人死不能複生!三歲小孩都不信的話你居然還敢信?!”
繼而一指庭鶴:“你,要幫忙就好好幫忙,傻站在那不是給人當活靶子嗎!”
最後再指向湛雲歸。
“你,你……”對上湛雲歸冷冰冰的眼神,古怪道士反而躊躇起來,最後不耐地:“你好的很!”
湛雲歸:“……”
莫名其妙突然出現,又把人給批評一通,這古怪道士到底是想幹嘛?
庭鶴嘴角微抽,摸不着頭腦,然而卻眼尖的看見,那古怪道士的拂塵冒起了煙。
“喂,道士,你的拂塵着火了!”
“嗯?!”
古怪道士一蹦三尺高,急急忙忙地給自己心愛的拂塵滅火。
——竟是明慈為了逃走,再次故技重施,又用詭法神不知鬼不覺給拂塵點上了火。
明慈腳底抹油,知道自己不是他們聯合起來的對手,當下就逃跑。
古怪道士氣得不行:“又是這一招!等我把人抓到了,必定把他全身上下的毛都給燒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朝明慈跑了的方向追過去,追到一半,好像又想起什麽似得,轉回身。
“喂,你,跟我一起去!”
湛雲歸眉頭一皺,當下就想要拒絕。
那古怪道士就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麽,搶先開口:“我分了一半靈力出來封印結界,現在虛得很,你也不想他再逃走一次吧?”
古怪道士沖半空指了指,他射出去的長劍,正紋絲不動的插在那。
湛雲歸心裏是一丁點都不想離開庭鶴,庭鶴反倒抓住他的手晃了晃。
“雲歸,快去吧,有他們在這,我不會有事的。”庭鶴認真看着湛雲歸的眼眸說道。
“可……”
“別磨磨唧唧的,再磨唧下去,人都沒影了!”
湛雲歸才開口說了一個字,就被古怪道士打斷。
他忍了又忍,最終在庭鶴催促的眼神中,留下一句,“等我回來。”就滿身殺氣的跟古怪道士追了上去。
不出片刻,就再見不到兩人的背影。
天空中烏雲稍散,但仍是暗沉沉的一片,狂風漸息,至于兩三縷微風時不時地吹過。
庭鶴擡眸望去,見有長劍堵住結界,不再有鬼物從中竄出。
餘下四處飄蕩的鬼物,則輕松被李赫及湛雲歸吩咐保護庭鶴的兩鬼解決。
但城中百姓依舊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估計一時半會還醒不過來。
李溫茂磨磨蹭蹭地往庭鶴這邊靠過來,卻不敢站的太近,張了張口,又說不出話,一臉糾結。
如此反複幾次,他才從嘴裏憋出三個字來:“對不起……”
庭鶴斜眼睨了他一下:“你跟我道歉有何用?”
“我……”李溫茂頓了頓,眼神黯淡,“我只是太想悅兒了,我只是想再見她一面,我,沒想要害誰的性命……”
庭鶴冷着臉,一針見血:“可她已經死了!而現在還躺在地上的人,也會因你折損不少壽命。”
“不,悅兒沒死!”李溫茂猛然擡頭,似乎因為庭鶴的話感到不虞。
“明慈大師說過,只要我能幫他做事,他就能幫我救治悅兒!”
“我親眼看見明慈大師,把一名溺水而亡的女童給救過來。”像是擔心庭鶴不信他,李溫茂又補充一句。
庭鶴聞言頗為無語,懶得和他多說廢話。
什麽把溺水而亡的女童救活,分明是用邪術把女童煉成鬼屍,使之成為只聽從明慈命令的傀儡罷了。
可李溫茂這傻小子在喪妻之痛,極度絕望之下,竟然相信了明慈的謊話,才釀成如今的局面。
追根到底,李溫茂也不過是個可憐人而已。
李溫茂獨自一人說道半響,見庭鶴不搭理他,自知讨了個沒趣,索性抿抿唇,偏頭不再多言。
仍在四處飄蕩的鬼物不多,且大多都鬼力低下。
沒花多少功夫,李赫與那二鬼便解決的七七八八,連庭鶴都上手幫忙處理一兩只。
然而成片倒在地上,還未轉醒的清江城百姓,卻是個不小的麻煩。
李赫俯身查看一二人的情況,發現這些百姓們氣息平穩,脈象正常,像是睡着了一般無二。
但為何遲遲不醒,恐怕是和明慈設置的詭異陣法有關。
略一沉吟,李赫道:“恐怕還要等那位道長回來,才有法子解決百姓們沉睡不醒的情況。”
“既然如此,我們就在此稍等片刻,或許他們就該回來了。”庭鶴提議道。
李赫對此表示贊同,完全不顧自家兒子焦急反對。
“阿父,你之前分明答應過我,會助我一臂之力,為何現在要反悔?!”李溫茂出聲質問。
李赫嚴肅着一張臉,直言道:“我後悔了,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因為一時心軟而答應你,險些釀成大錯。”
“待到事情結束之後,我亦會辭去清江城城主之位,給城中百姓們一個交代。”
“父親!”李溫茂大吃一驚,他沒料到一向愛民如子的父親,會主動辭去城主之位。
庭鶴同樣也沒想到,看來今日的事,的确給了他很大的刺激。
“還有你,溫茂。”
李赫看向李溫茂,眼中隐隐有不忍,但也得狠下心來說狠話:“不要再執迷不悟,悅兒已死,你還是早些把他放下,若今日之事,再有下次,那麽我李赫便沒有你這個兒子!”
他這話雖說的重,但也是真心想要勸李溫茂回頭,不要一錯再錯。
可惜,李溫茂在悅兒的事情上,向來都容易鑽牛角尖。
他凄涼一笑:“執迷不悟?呵呵,父親,您知道悅兒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嗎,她就是我的命啊……”
李溫茂閉上眼,掩去即将溢出眼角的淚珠。
眼前浮現出悅兒的音容笑容,就好像那人就在他身邊,從未離去過。
再度睜開眼,李溫茂面無表情地:“我不能保證以後我不會再做出什麽事情來,既然父親您不願再認我,那我……”
“既然你父親不認你了,那你就把你的命給我吧。”
驀然間,插進來一道暗啞而充滿惡意的聲音,打斷了李溫茂說的話。
幾人皆是一愣。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緊接着又聽見一道“噗嗤”聲響起。
“咦……”李溫茂只覺得自己的心口一痛,仿佛有什麽東西從身體裏被扯了出來。
他呆愣愣的低下頭,只見一條沾着鮮血和內髒碎肉的手臂,自他胸前穿出,在那粗粝的大掌之中,還抓着一團微微跳動着的肉球。
那是,他的心髒嗎……
“溫茂!”李赫赤紅着一雙眼,大為震驚,眼睜睜看着李溫茂猛然吐出一口血後,緩緩道向地面。
而突然出現的陌生男子,一臉嫌棄的,把李溫茂的心髒随手扔在了地上。
“啧,看着就不好吃。”
這句話無異于在李赫的傷口上撒鹽。
李赫悲痛至極,怒氣沖天,整個人都陷入一種癫狂的狀态,拼了命一般沖向陌生男子:“我要殺了你!!——”
陌生男子輕松地就躲開了他的攻擊,甚至一腳就能把李赫踹出去,吐血陷入昏迷。
“呵,想要殺我的人多了去,你還差得遠呢。”
陌生男子表情不屑,悠悠然把視線落在了庭鶴身上,勾起紅唇:“瞧瞧,我發現了什麽?”
“香甜美味的小桃花。”陌生男子頓了頓,輕舔下唇,忽然表情一變,眸中厭惡盡顯。
“還有,讨人厭的氣息。”
庭鶴身體僵硬,四面八方仿佛有看不見的絲線,将他束縛在原地,無法動彈。
眼前的陌生男子容貌近似湛雲歸,可卻多了幾分陰柔,表情輕佻,邪氣肆意,黏糊糊的視線令庭鶴格外不适。
如果他猜想沒錯的話,這人,應該就是鬼帝了……
可是他怎麽會出現在這?
庭鶴忽然想到什麽,擡眸看了眼鬼域結界入口處,果不其然,原本插在那的長劍不見了。
他又勉力轉動頭部,看見按照湛雲歸的命令,保護他的兩鬼早日受鬼帝的氣勢鎮壓,跪倒匍匐在地,生死不知。
庭鶴在心底嘆了口氣,看來今天,是躲不過的。
在他沉思的這幾息間,鬼帝不聲不響的走到了庭鶴跟前,居高臨下,擡起手,用右手食指輕挑起他的下巴。
“告訴本尊,你身上另一個人的氣息,從何而來?”
捏住下巴的手指冰冷刺骨,伴随着一股難聞的鐵鏽味撲面而來,想躲開,卻不能移動半分。
庭鶴眉頭緊擰,眸中的厭惡與嫌棄絲毫不遮掩,就這麽直視鬼帝,嘴角繃平,不發一言。
“呵……”無聲對視半響,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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