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宿敵變忠犬12

合契?

庭鶴心下一驚, 渾身汗毛直立。

他可不認為鬼帝是看上他了,才讓他穿上喜服,與他合契。

在鬼族中, 有一個流傳千百年的習俗。

若是鬼物同人合契,在合契當日行禮結束之後,鬼物将會吃掉自己的合契者,與之共存。

字面意義上的那種吃。

“我不……”

庭鶴張口才吐出兩個音節, 那種四面八方仿佛有看不見的透明絲線,将他緊緊束縛在原地的無力感再度襲來。

冷汗順着臉頰滑落, 庭鶴渾身上下都繃緊了, 想要掙脫,卻無濟于事。

只能任由那些鬼物在他身上作亂,替他換上“新娘”禮服。

“咦?”

領頭的那名鬼物在看見庭鶴平坦的胸前後,喉嚨裏發出一聲類似于疑惑地咕嚕聲。

才開啓沒多少年的靈智,讓他不明白自己的主人這次為何會看上一名男人。

分明鬼帝豢養妾室的院子裏,都是女人。

只因着時間不多, 領頭的鬼物只能将心中疑惑壓下,随後用繩子把庭鶴的雙手綁住, 半強制地牽着庭鶴去往目的地。

路途中, 庭鶴幾次想要找機會逃脫, 但顯然不會有這個機會。

且不說那些随意飄蕩, 徘徊在周圍鬼哭狼嚎的鬼物們。

那不知從哪而來, 盯着自己令庭鶴毛骨悚然的視線, 就讓他捏出一手的汗。

約莫過去一刻鐘的時間,庭鶴不情願地随鬼物們來到目的地,眼前先是一暗,緊接着又亮了起來。

庭鶴眼眸微眯, 冷着臉打量四周。

這裏姑且可以将之稱為宴席,只因為——

“嗬嗬嗬,那就是帝君帶回來的‘新娘子’嗎?長得倒是挺漂亮……”

“是嗎?我怎麽覺得個子太高了些,還是靈魅嬌嬌軟軟,小鳥依人更讨帝君喜歡。”

“他讨帝君喜歡有什麽用?那可是人啊!”說話的鬼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啊……好香啊,怪不得帝君會帶她回來,細皮肉嫩的一定很好吃……”

“咕咚……好香……”

“好香……”

充滿裸露欲.望的目光,和觊觎的語言重重疊疊,似波浪般向庭鶴用來。

庭鶴全都置若罔聞,環顧四周。

他發現整個宴席布置的四四方方,四個角挂上了通紅的長綢,随風飄蕩,令庭鶴莫名想到了人死下葬時,花圈上黏着的白條。

宴席從中間被分成左右兩側,分別落座了鬼域的八名鬼王,與其他數名鬼力稍強的鬼物。

至于将他帶到鬼域來的罪魁禍首,則位居中央高臺,周圍環繞着幾名臉部被畫有詭異符紙遮住的鬼女們,十分閑适的享受着鬼女們的伺候。

庭鶴深感無語。

這鬼帝是有什麽特殊癖好嗎?

那些鬼女各個都被擋住了臉,看不清容貌,是醜是美都分辨不清,偏生他還一臉享受得很。

再一看左右兩邊的鬼物,盡管對他蠢蠢欲動,但攝于鬼帝的震懾,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

在這之中,庭鶴眼尖地發現,其中幾名鬼王趁着衆鬼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而私下做起針對鬼帝的小動作。

別的鬼或許不清楚,庭鶴很清楚鬼王與鬼帝之間的恩怨,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了。

庭鶴眸光微閃,或許,他可以趁機利用這個機會……

鬼帝就着鬼女遞過來的酒杯,惬意的喝了一口酒,雙眼微眯。

刺人的視線在庭鶴身上游走,對于庭鶴此時雙手被縛,無法動彈的模樣十分受用。

他擡手揮退還想要繼續喂酒的鬼女,輕笑道:“你來了,我的‘新娘’。”

新娘個屁!

庭鶴忍不住在心底爆了句粗口,表情冷冷,猶如冰凍三尺的寒潭,閉口不言。

鬼帝見此也不惱,甚至還感覺格外有趣。

他從軟榻上做起身子,右手撐着大腿,語氣耐人尋味地:“怎麽還是不肯說話?是嫌棄本尊準備的不合心意,還是對本尊有何不滿吶?”

庭鶴依然一言不發。

在喧鬧大廳中央,他如同一顆挺拔的青松,站姿端正,卓然而立,與周圍迷離詭谲的氣氛格格不入。

偏巧周身的氣質矜傲,貴氣逼人的身姿令人看上一眼,就難以忘懷。

更別說庭鶴此時身着紅色嫁衣,即便是閱美無數的鬼帝也頻頻側目,心口怦然。

但庭鶴再美,無論如何都不說話,也讓鬼帝微微惱怒。

“呵……連正眼都不願意瞧本尊,你難道就不怕本尊對你下手嗎?”鬼帝略微釋放威壓,想要迫使庭鶴對他屈服。

庭鶴冷冷淡淡,仿佛跟個沒事人似得,看向鬼帝的眼眸中,滿是諷刺與不屑。

“憑你,也配?”

輕巧的四個字讓鬼帝氣極反笑,蹭得一下子站起來。

“你還真是,不怕死啊。”鬼帝嘴角勾起,笑容扭曲,心底的暴虐欲升起,黑色眼眸霎時轉為猩紅色。

鬼帝只是站在那裏,什麽都沒做,可是身上散發出來,充滿惡意的鬼力,卻壓得庭鶴喘不過氣來。

庭鶴死死咬着牙,強自忍耐。

被寬大衣袍遮掩住的雙手十指,深深掐進了手心中,拼命忍着一聲不吭。

他還不能輸。

無聲的對峙持續了好一會,就到原本安靜下來的大廳,又開始喧嘩起來。

“啧,沒意思。”

沒有如願見到庭鶴狼狽不堪的模樣,鬼帝深感無趣,不耐地收回了施加在庭鶴身上的威壓。

身上突然一松,庭鶴只感到一陣脫力,差點站不穩。

不知不覺間,冷汗已經将他的裏衣都打濕了。

“你們幾個,把他給我帶上來。”鬼帝再度躺回軟榻上,随意的命令幾名鬼仆。

也正巧是,把庭鶴從小黑屋中帶出來的那幾名鬼物。

領頭的鬼物得了命令,猶豫片刻,還是沒忍住把庭鶴的真實身份點破:“回尊上,‘新娘’他……其實是個男人。”

“男人?”鬼帝眉梢微挑,目光先是掃過庭鶴微微凸起的喉結,以及平坦的胸前。

他竟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嗎?

“難怪這麽不知所謂。”鬼帝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下衣襟,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男人,反正最後都會被他吃掉。

“無礙,本尊也十分好奇,同男人合契,會是個什麽樣的滋味。”

既然鬼帝都如此發言了,身為仆從的他們,當然無所不從。

恭敬地應下之後,鬼物牽起綁在艇和手腕上另一端的繩索,毫不客氣的把他往鬼帝身邊帶。

眼見自己距離鬼帝越來越近,随時都會有丢掉性命的危機。

庭鶴故意說些話題,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鬼帝,幾千年過去了,你竟還沒有達到登峰造極的境地,就不怕哪天閉上眼,就再也睜不開了嗎?”

鬼帝的臉色驟然就黑了。

盡管身為鬼族,鬼物們仍有陰壽這種說法在。

若是在陰壽将止時,還是處于如今的境界停止不前,鬼帝就會面臨魂飛魄散的下場。

這也是為何數十年前,鬼帝會心急地對自己的兒子下手。

他的陰壽,只剩幾年了。

鬼帝不敢讓任何鬼知道,尤其是虎視眈眈,盯着他位置的兒子們……

端起鬼女遞來的酒杯一飲而盡,以掩飾方才一瞬間的慌亂。

鬼帝冷笑連連:“還有心思關心我,不若擔心擔心你自己,還能不能活着走出外面那道門!”

庭鶴笑了:“我能不能活着走出去,你肯定是不會知道了,因為啊,現在被盯上的甕中之鼈,可是你啊……”

他被盯上了?

鬼帝悚然一驚。

他正想要說些什麽,猛然間卻感到一陣陣的暈眩。

渾身上下的鬼力,就像是突然吸走般,萬般沉重,怎麽都聚集不起來。

不好!

心一點點的沉了下去,鬼帝面色陰沉的環顧四周。

他的親生兒子們,不知何時,呈進攻狀态,把他層層包圍住。

“你們,竟然……”

鬼帝捂住胸口,喉間不可抑制的湧起一股血,沿着他的嘴角緩緩流下。

他們到底是什麽時候動的手?

“你還沒注意到嗎?”

就像是聽見了鬼帝的心聲般,庭鶴笑得更加明豔,一雙桃花眼攝人心魄。

仿佛嫌鬼帝氣得不夠狠,他還十分耐心地給鬼帝解釋:“你就沒有覺得,剛剛喝的那些酒,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嗎?”

是酒嗎……

鬼帝眼前陣陣發黑。

那酒分明和平常喝的無異,而他方才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庭鶴身上,故而才讓他的兒子們趁機得手。

說起來,八名鬼王也似乎沒有料到,竟能夠一次就把鬼帝放倒。

這還多虧庭鶴的幫助。

等到大事成了之後,可以考慮讓他多活幾天。

當務之急,還是要先聯手把鬼帝給幹掉!

八名鬼王互相對視一眼,轉瞬間達成共識,對于自己“弑父”的行為絲毫不恥。

生怕晚一秒,鬼帝就會從鬼力流失的狀态中脫離出來。

八名鬼王齊齊出手,各顯神通。

“憑你們也想殺了我?!”

鬼帝冷嗤一聲。

好歹他也掌管了鬼域數千年,就算體內的鬼力不斷流失,想要殺掉他,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不過幾息的時間,一場鬼帝的“合契禮”,突然就轉變成厮殺現場,也是令衆多鬼物所料想不到的。

但緊接着,隸屬于鬼王陣營的鬼物們,同鬼帝麾下的将士們纏鬥在一起。

哭嚎聲、鬼泣聲,不絕于耳,凄厲非常。

庭鶴趁着混亂,躲在了西南方的角落裏,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等候時機。

內亂場面持續的并不久,到底還是鬼帝這方實力更強橫。

而鬼帝憑借着不顧一切的狠辣勁,硬生生從層層包圍中殺出一條血路。

“嗬嗬……”

鬼帝渾身浴血,裂開嘴角,露出一個能止小兒夜啼的可怖笑容來。

駭人視線掃過受了重傷,相互攙扶着的鬼王,以及仍在激烈交戰中的鬼物們。

最終落在了藏在角落裏,謹慎躲避他們的庭鶴身上。

略微一頓,鬼帝霎時笑得更加猙獰:“你躲什麽啊?你以為你躲在那,我就殺不了你了嗎?”

庭鶴搖了搖頭,“當然不是。”

“嗬嗬。”鬼帝猙獰的面孔上閃過一絲得意,“看在你還有自知之明的份上,本尊會……”

——讓你死個痛快。

這六個字最終沒能說出口,鬼帝的話語聲,就因為忽然出現在空中的兩界大門戛然而止。

唯獨庭鶴,在衆鬼驚訝的沉默中,展顏一笑,如桃盛開:“因為,有人不會給你殺掉我的機會了啊。”

湛雲歸腳步沉着堅定,帶着稍許只有庭鶴能感覺到的慌亂,逆着光,徑直朝庭鶴走過去。

平日裏,那雙冷漠的黑眸滿是急促,眼中只容得下庭鶴一人身影。

他走到庭鶴面前單膝跪下,小心翼翼,用他還帶着顫抖而微涼的雙手,輕執起庭鶴的右手。

眼皮半垂,俯身低頭。

在庭鶴的右手背上,落下一枚比羽毛還要輕的吻,輕聲嘆息道:

“終于找到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湛雲歸:可算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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