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相見
安熙寧的确遇到了那股流兵。
當時他全身無力地被踏炎背着往軍營跑,奈何沒跑多遠便看到有枭族士兵向他這個方向走來。
十多個人,雖然不算多,但以他當時的狀況,硬碰硬根本毫無勝算,即使有踏炎在,他也不敢保證能全身而退。
于是安熙寧心一橫,催動踏炎向不遠的密林跑了過去。
在密林裏休息了近一個時辰,安熙寧體內的藥性才漸漸散去,身上總算是恢複了一些力氣,只是肩上的傷失血過多,讓他臉色有些蒼白。
用劍支撐着走到一旁的踏炎身邊,伸手輕拍它的長脖:“小黑,這次你可是救了本殿下一命,回去就給你論功行賞,燒一盆的黑豆給你吃個夠。”
踏炎打個響鼻,顯得很是滿意。
正在安熙寧跨上馬時,遠處傳來人聲。
“真他媽的晦氣,老子本來在軍營裏賭的好好的,卻被拉出來打夏軍,差點死在戰場上。”
“得了,你就別抱怨了,現在咱們能談出來已經夠好了,你也不想想那些死去的兄弟。”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我們這些逃兵,回去營裏還不是要被軍法處置?如果大王子心情不好,我們死都不知道怎麽死。”
“诶?前面有人,兄弟們快去看看。”
說話間幾個枭族士兵便跑到了安熙寧面前,拔出刀虎視眈眈地盯着他。
“兄弟們,”一個壯碩青年獰笑道:“你們可知這是誰?這可是夏軍那邊的将軍,只要殺了他,帶着他的人頭去見大王子,別說逃跑的懲罰可免,說不定咱們還能封賞呢。”
“那還等什麽?快上啊!”聽這聲音,顯然就是剛才那個一開口就罵罵咧咧的小兵。
安熙寧眼裏透着諷刺,就憑這些小喽啰,也敢大言不慚地說要取他的命。
他取下長劍,随手挽個劍花,準備放手一搏,然而向他撲來的幾個枭族士兵卻像被什麽擊到一樣向後飛出,狠狠地摔到地上吐出鮮血來。
上方傳來破空之聲,安熙寧下意識地往上看去,只見一白衣男子從天而降,背對着他,只看到白衣勝雪,衣袂飛揚,如墨長發随風而動,如仙人下凡。
“你是何人,竟敢壞爺幾個的好事!”
白衣人輕蔑一笑:“不想死,就給我滾。”
那幾個吃了虧的枭族士兵也知來了個厲害角色,從剛才的出手來看,即使他們幾個聯合起來也不一定是眼前白衣男子的對手,互相使個眼色後紛紛爬起身就跑。
白衣男子也不去追,反而轉身去看安熙寧,眉目如畫,氣質卓然,一雙美目冷冷看向安熙寧,淡色的薄唇輕啓,吐出的話卻毫不客氣:“你怎麽如此沒用?”
安熙寧早已呆立當場,周圍的情形一概被他忽略,只一個念頭反複出現,他的子畫出現了,他的子畫終于出現了。
腦子亂亂紛紛,他想沖上去抱住他,告訴他自己到底有多想他,他想去吻他,告訴他今生今世,自己再不會讓他傷心難過。
只是他辦不到,喉嚨裏似塞了棉花,說不出,叫不出,腳如在地上生了根,重的他根本擡不動,眼眶卻任他怎麽控制都酸澀不已,憋的通紅。
子畫掃了眼安熙寧被鮮血染紅的肩膀,目光沉了沉,走上前去道:“先找個山洞躲下,本仙替你療下肩上的傷。”
安熙寧仍是呆呆的一副表情,目光黏在子畫身上,下意識問道:“為何要找山洞?”
子畫淡淡看他一眼,雖然他的眼神裏不含任何感情,但安熙寧就是感覺他被鄙視了,果然他聽子畫清泠的聲音響起:“這天要下雨了,從這裏到軍營,快馬還需半個時辰,你确定趕的回去?”
安熙寧只是随口而問,并不曾想子畫竟會回答他,而且聽他話裏的意思分明是擔心他身上有傷,怕被雨淋了會不好。
子畫竟如此關心他!
安熙寧傻樂起來,盯着子畫的眼睛亮的吓人,若身後有根尾巴,現在必定搖的正歡。
兩人找到一處山洞後不久,瓢潑大雨便傾盆而下,伴随着轟隆的雷聲,還頗有些吓人。
子畫在洞中燃了火堆,扶着安熙寧在幹草上坐下,開始脫他的衣服為他療傷。
雖然外面狂風暴雨,但安熙寧此刻卻有了從未有過的寧靜,金紅的柴火溫暖了冰冷的山洞,也給子畫素白的臉上鍍了一層暖光。
他的眼眸專注地看着自己的傷口,濃且長的睫毛如扇般攤開,似有火光跳躍在其上,美的讓他恍惚。
其實從今天見到子畫起,安熙寧就一直沒有清醒過,像墜去最真實的夢中,所以他不敢碰觸,不敢高聲,不敢激動,他怕動作一大,夢就醒了,他的子畫就不見了,他就又剩一個人了。
子畫替他清理好傷口,為不引他人懷疑,只用術法草草地為他止了血。
一擡頭,又見安熙寧盯着自己看,眼中有喜悅,有迷惘,有愧疚,還有……深深的寵溺。
子畫不自在地別了眼:“你總是盯着本仙看幹什麽?”
安熙寧笑起來,唇角微翹,眼裏盛滿柔光:“子畫,我高興,我好高興。”
子畫橫他一眼,不願在此話題上再費口舌:“你怎知本仙叫子畫?”
似乎從見到自己的畫像起,這個莽夫就一直呼的是自己的名字,真是奇了怪。
安熙寧臉上的神情似乎被點亮,連身體都有些蕩漾起來:“你本來就叫子畫呀,多好聽的名字。”
子畫已經無語,他總覺得自己與這個莽夫之間存在着交流障礙,難道這就是為何聰明人與笨蛋不能愉快交流的原因?
不發一言地将安熙寧安置下後,子畫走到另一邊閉目打坐,但對面的安熙寧卻不安分,遲遲不肯睡去,睜着一雙眼緊緊盯着子畫,就怕眨眼之間他又不見了,心裏甜蜜難言,似要從胸中溢出。
安熙寧雖然不開口,但任誰被他灼熱的目光盯着都不會無動于衷,子畫即使定力再好也不堪其擾,只覺得他的目光猶如實質,似千張網般要将他牢牢束縛其間。
不耐煩地瞪他一眼,子畫開口道:“再盯着本仙看,本仙就讓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雖然被子畫威脅了,安熙寧還是樂呵的要死,心裏偷偷想着自己的子畫連惱羞成怒的樣子都是這麽可愛,簡直讓他把持不住。
“還不快睡覺。”
子畫清冷的聲音傳來,帶着絲羞惱,安熙寧不敢把他惹急了,但又怕他會在自己睡着後離開,于是眼巴巴地問道:“子畫,你會在這兒陪我的吧?”
子畫一個眼刀殺過來:“你廢話怎麽如此之多?”
安熙寧傻笑兩聲:“子畫,我想你陪我,你別走。”
子畫哼了一聲,沒答應,當然也沒有反對。
安熙寧心滿意足了,眯着眼睛默默描繪着子畫的樣子,想他現在會有的表情,嘴角不由地就帶了笑意,不知不覺間便睡了過去。
山洞陰冷,現在又已是深秋,加上外面冬雨陣陣,寒風料峭,即使生着火也經不住寒意入骨。
安熙寧原本就有傷,身體正虛弱着,子畫又未想到要為他蓋被着衣,因而半夜時就發起了高燒。
迷迷糊糊間似在做夢,夢裏紛紛亂亂,全是上一世的畫面。
一會兒是他與子畫耳鬓厮磨,他咬着如玉的耳垂,呵氣道:“願與卿攜手到老,上窮碧落下黃泉。”
一會兒是子畫牽着睿兒的手,背對着他,一字一頓決絕道:“從今以後,與子恩斷義絕,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不,不要,子畫不要走,求你不要走,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子畫求你別走,子畫,子畫我冷……”
安熙寧一直喃喃着,眉頭緊皺卻醒不過來。
他的聲音雖低,但在這空曠的山洞中卻顯得清晰異常。
子畫擡眼看向安熙寧,他的眸色較常人淺淡,眉目之間又帶着點疏離,整個人顯得便有些疏離,加上他遠離人世,對一些人情世故早就模糊了概念,因而見安熙寧如此情景,便有些不解。
但他生就通透,見安熙寧臉色潮紅,神情痛苦,聯想到他的傷口,便明了七八分。
起身來到安熙寧身邊,修長白皙的手覆到他的額前,掌下不正常的高熱令子畫蹙了眉,他催動體內的仙氣注入安熙寧體內,希望能替他降低些體溫。
安熙寧原置身于冰火兩重天中,突然一股清流打入,強勢地沖散了他所有的酸痛與煎熬,令他舒服不已,本能地拱向那股清流的源泉之處。
子畫拍了拍掌下不安分的毛腦袋,見他臉色恢複了正常後便要起身離開,卻不防被身邊的人抱住了手臂,臉貼着他的衣袖嘟囔:“子畫,你別走,我冷。”
子畫畢竟不是冷血之人,又與安熙寧朝夕相處了這麽多月,他怎麽都忘不掉當日遇到黑衣人劫殺時,安熙寧奮不顧身跑來将畫卷抱入懷中的情形。
輕嘆一聲,子畫終究沒将袖子抽出,反而随遇而安地在安熙寧身邊躺下,正要閉眼時,卻發現身邊的人手腳并用地纏了上來,将他整個人全部圈入懷中。
子畫狠狠咬了咬牙,心中默念不跟生病的莽夫一般見識,才沒将安熙寧抛出洞外,任由他抱着自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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