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魔星
吳大頭全名吳零藥,原型是顆柴胡精,活了不知道多久了,雖然因為原型限制,修煉不出什麽大成就,但是活也不是白活的,這麽些年,他廣交好友,至少南城這一帶,藥草類修成的精怪都和他有些交情。
包括各種住在深山老林裏,因為害羞害怕,不敢正兒八經去百妖集市貿易的小藥草精,吳大頭都親自上門,幫他們做個代理,收個中介費。
“你要的那個靈芝千葉草,最近行情很緊俏。”吳大頭給陸卻打電話,“現在這人類社會也不好混,污染那麽大,水土不服的都要來找到我買藥。”
“靈芝嘛,你知道,嬌貴,又少,走到哪裏都被人哄着。”吳大頭絮絮叨叨,“現在我認識的,還願意賣藥的,就一個還才一百歲,還沒化形,還要排隊,不然你看看蒲公英或者板藍根成不?”
“給我找成色最好的。”陸卻說,“沒有也要給我找出來,要錢要東西你直說。”
吳大頭,“……行吧。”
他好像在走路,哼哧哼哧的,“我幫你盡力找找,就是,你急着要靈芝葉子幹嘛,之前還買那麽多藥,你不是要轉行搶我生意?”
陸卻不耐煩,“你做生意還是查戶口?”
吳大頭放下手機,把手機小心的收到自己衣服內袋裏,他摘了帽子,露出一顆光光的禿頭,他終于也走到了目的地,推門走進,在火爐旁坐下,和人圍着坐着烤自己的手。
旁邊是個尖嘴巴的男人,正在雙手捧着啄一顆桃子。
“我本來不想做他生意的。”吳大頭嘆氣,憂郁的說。
沒辦法,給的實在太多了。
“陸卻不是口碑挺好?”尖嘴巴男人說,“他又不賴帳。”
“但他和那誰認識,關系好像還行。”吳大頭吞吞吐吐。
“誰?”
吳大頭指了指自己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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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頭上的花,就是在四百年前的那場浩劫裏被燒掉的。
那晚,可怕的連綿火光布滿了半邊天空,赤色的烈焰沖天,夜晚被映照成了白晝,一切都像在扭曲,翻卷,模糊,有生以來,一直到現在,他從未,也再也沒有見過那麽恐懼而難忘的場景。
他縮在土包後瑟瑟發抖,最後都記不清那魔頭的真容,只記得火光裏那道修長的身影,和一雙可怕的紅瞳。
熒熒火光,離離亂惑。
預言中,那個命定的魔星。
……
“行了,暫時談妥當了。”陸卻說,“我說,你以前什麽時候和人家結仇了啊?他怎麽對你那麽刻骨銘心?”
他沒作聲。
他對那人毫無印象,不知道那是誰,不過,他原本就沒朋友,只有遍布三界的仇家,他早習慣了。
“行吧,不過這事就算妥了。”陸卻說,“等你恢複好了,我也終于算還上你人情了。”
黑貓從窗戶躍了出去,他不欠人人情,之後肯定會十倍的償還回去。
陸卻也知道他寡言,便是自己,也還是在認識了他第十年後,才第一次聽到他說話。
陸卻記得。
數百年前,他那時還是個剛化形的小孩,在廢城裏靠着垃圾過活,陸卻看到他的時候,小孩坐在一片燒盡的廢墟裏,眸子裏映着殘陽,一片安靜又殘忍的深紅。
沒有名字,不會說話,被父母全族遺棄,只憑着生存的本能,摸爬打滾,獨自在外艱難的度過了漫長的幼生期。
他本性并非如此,如果可以找到真的對他好的飼主,不管是什麽身份,陸卻想,都是一件好事。
不過,他也看不清楚那小姑娘到底是個什麽原型。
以他的妖力,第一次見面,只要靈力比他低微的,都能一眼看破原型,雲蒹卻讓人看不明白,他只能感覺到,她身上讓人心曠神怡的誘人氣息,整個人卻雲遮霧繞,像是被什麽奇怪的力量護住了一樣,根本看不透。
熒惑沒回消息,正好自習課也結束了,到了晚上放學時間。
雲蒹收拾書包。
“一起走吧,明天周末,現在去看個電影麽?然後在外面吃頓飯。”許南鴿說,“你學習那麽辛苦,也換換心情,這次我請你,上次你請的我。”
兩人肩并肩走着,雲蒹從社會百科裏看到過電影這個東西,但是她從沒看過,止不住的心動。
“你對我真好。”她牽着許南鴿的說,真情實感的說。
許南鴿,“……”女孩眸子水汪汪的,像個狗勾,她不知道雲蒹為什麽忽然變化這麽大,這眼神,就連她都有點招架不住。
最近一次,雲蒹查看,發現自己的友情值,已經不知不覺漲了5分,那晚從面包店回來後,親情值也漲了1分,除去最中間的那根槽依舊一動不動之外。
她心情很好,特別适應在人間的生活,感覺每天都有體驗不完的新鮮事情。
南城附地理位置很好,一出門就是大型商圈,各種餐廳電影院商場游戲廳。
“看什麽電影啊?”許南鴿說,“最近那個新上的,卿柏主演的那個《戀愛碰碰拳》好像口碑還可以,就是這時候肯定買不到票了。”
然後她就看到,雲蒹整個人依舊黏到了櫥窗上,大眼睛閃閃發亮,盯着裏頭五光十色的海報。
“這些都是真的麽?”她扭頭看許南鴿,指着海報上巨大的機器人,“我想看這個。”
許南鴿額上青筋直跳,“我不想看外星機器人大戰猴哥,你換一個。”
雲蒹,“那這個?”她指着旁邊的古屋幽魂,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從煙囪裏探出半個腦袋。
“你什麽眼光?”許南鴿忍無可忍,“不能挑點正常的?”
說着說着,她眼角餘光,忽然看到旁邊的西餐廳,靠着玻璃坐着的人影。
“你看,那是誰。”許南鴿扯她書包帶子,雲蒹目光終于戀戀不舍的離開了海報,她,“誰?”
是林雪遇。
少年白膚黑發,校服脫下了,放在一旁的椅背上,他拿刀叉的手指幹淨修長,動作透着矜貴和優雅,顯然是從小受到了很好的禮儀培養。
“這種時候,為什麽他一個人在這裏吃飯?”許南鴿有些難以置信,“我以為他至少會叫白悠一起來吃。”
雲蒹,“!”
少年也看到了他們,正擡頭,兩人目光相撞。
少年臉微微紅了,朝她們招手。
“我們本來打算吃完飯去看電影。”許南鴿說,“沒想到在這碰到你,你怎麽一個人啊?”
林雪遇叫服務員給三人換了桌子,輕聲說,“正好閑着,不想打擾別人。”
許南鴿見他之前的菜都沒怎麽動,服務員利落的把菜都收完了。
雲蒹也看到了,她性子直接,看到少年有些蒼白的臉,直接問,“你不舒服麽?”
林雪遇只是笑了下,眉目皎潔,“還好。”
“就一點點,可能感冒了,有點頭疼。”他迎着她目光,“現在已經好了。”
三人重新點了菜,就這麽坐着,許南鴿知道雲蒹以前一直對他有點兒意思,現在看情況不錯的樣子,一下起了撮合之心,“那等下,你要和我們一起去看電影麽?”
“正好,這場還剩兩個座位。”她說,“嘿嘿,你們去看的話,我就不去了。”
少年臉紅了一下,倒也沒說出拒絕的話。
雲蒹在舀冰激淩吃,吃的很快樂,驚訝,“你不去了?”
許南鴿瘋狂朝她使眼色,奈何雲蒹瞎了一樣,就是get不到,她只能說,“家裏臨時有事,叫我回去。”
“這樣。”雲蒹咬着勺子,唇被冬天的冰激淩凍得紅紅的,她認真說,“南鴿,等過段時間,我賺了錢,再請你去看。”
許南鴿背起書包,朝她一揮手,“行,等你暴富帶我飛。”
餐廳就只剩下他們兩個。
身材那麽纖細一個女孩,胃袋宛如無底洞一般,能看出來,吃東西讓她很開心。
他最近身體不太好,見人食欲好,自己心情也連帶着變好了幾分。
林雪遇無聲笑了下,給她推過去餐巾,指了指嘴巴。
雲蒹接過,終于把自己唇上醬汁擦幹淨,“真好吃。”她心滿意足的說。
少年笑容很溫柔,忽然說,“你不是雲蒹吧。”
雲蒹愣了下,搖頭又點頭,“嗯,我也叫這個名字。”
“你什麽時候看出來的?”她有點困惑。
林雪遇和她并肩,輕輕點頭,“第一次見你,我就疑惑了……後來,就更确定了。”
他說的含糊,黑眼睛看着她,輕聲說,“你什麽時候來這個世界的?如果是剛來的話,以後,你最好多多注意,遮掩好自己身份。”
至少不能讓人類看出來。
他猶豫了下,“不然,可能會有很嚴重的後果,一定一定,別被發現。”他重複了幾遍,“如果你還想繼續擁有自己的家人朋友。”
“就把自己當作雲蒹,活下去。”
“我會的。”雲蒹懵懵懂懂,見他這麽一說,也點頭。
不過,林雪遇也算她來這個世界後,第一次遇到的,可以交心說這些話的朋友了。
“我老家在山頂,屋後頭是一片很大很大的樹海。”雲蒹心情也很好,“黃昏時,站在我家屋後看着,看風吹過,像是魚鱗片一樣,一層層往外,那麽動啊動。”
少年眸子裏似乎有憧憬,有回憶,他只是這麽微笑聽着,“還要冰激淩麽?”
他看出她很喜歡,停下腳步,在路旁一家甜品站買了一個甜筒,遞給她。
“謝謝。”女孩開開心心接過。
夜色,繁華的商圈,少年少女并肩走着,雲蒹目光一頓。
十字路口,人行道,她看到對面,人流之間,站着的黑色身影。
小黑臉無聲無息的站在路口。
雲蒹啪嗒啪嗒跑了過去,林雪遇愣了下,也随着跑去。
随後,越走越近,他眸子收縮了,把她護在了自己身後。
雲蒹剛想上前抱起小黑臉,被林雪遇一攔,不明就裏,“怎麽了?”
“……他很危險。”林雪遇面色發白。
這不是貓,是兇獸,他對氣息的感知很熟悉,原本甚至隔着街區,他就早該感覺到的……若非這兇獸也受了傷。
但也不是他目前可以單獨對付的……則垣,他應該先聯系則垣。
黑貓安安靜靜,依舊維持着原姿勢,看着對面兩人,忽然,轉身就走。
林雪遇沒料到,身後小姑娘掙脫了他的手,“哎,這是我的貓。”
不管危不危險,是她撿回來的,救回來的,沒有讓她現在忽然不管的道理。
女孩纖細的手從背後伸過,溫暖的抱住了他。
……油燈枯竭一般,他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意識再度模糊了。
雲蒹摸到他身上的溫度,滾燙滾燙,很可怕,像是有股兇殘的龐大力量,如同滾燙的火山,熔岩,正在失控的橫沖直撞,卻被硬生生束縛在這副軀殼內。
……
他落入了回憶裏,亦或噩夢裏。
無數巨大,模糊的黑色獸影子,散發着腥臭味道的巨口,要一口把他吞食。
他那時還只是幼獸,被從族群驅離,終日傷痕累累,食不果腹。
不知道流浪了多久,他逐漸長大,後來某天忽然渾身劇痛,他以為自己要死了,不料醒來後。
依舊是在一片叢林裏,他低頭,看到了一只手,是一只髒兮兮的,人類小孩的手。
最起初的時候,他不會用人形走路,依舊只會獸類的爬行方式,後來就慢慢一點點學會了走,學會了跑,只是依舊不會說話。
逐漸長大,成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在他的活動領域內,其餘妖族的身影越來越少,他很久很久沒有再擔心過食物,也再沒有感覺到過,生存時時刻刻受到威脅的那種滅頂的恐慌。
再然後……剩下的回憶,都開始間間斷斷,模糊不清了。
雲蒹輕聲哼着不連貫的歌兒,手指撫摸着他背脊的毛,一下一下,很是溫暖。
是還雲霧山巅的時候,她少見的生病,師父給她哼唱過的不知名的歌兒。
溫暖的靈力沐浴着他的身體,旁邊是個碗,裏頭綠乎乎的,卻依舊散發着難言的清香。
身體內的躁動已經平息了大半。
黑貓在她手背上舔了舔,良久,把腦袋深深的埋入了她的手掌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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