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天寶六年,冬。
天空下着雨,夜色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
“主人,宮裏來信了。”于夜風掀開門簾走進帳篷,将一個竹筒遞給顏宜語。顏宜語連忙接過,快速掃了一眼密信,神色有些失望,“父皇不同意派兵。”
“不同意?”于夜風急道,“難道皇上任由南诏的陰謀得逞?已經三個月了,再拖下去,一旦各派掌門被制成毒人,就算将他們就出來也無用了。”
三個月了,中原武林在黑龍沼圍困三個月,幾乎沒有進展。祭仙壇外設有迷陣,走進去便會迷失方向,心智稍弱的,甚至出現幻覺,其中更是有各種機關陷阱,比之上次圍困各派掌門的陣法還要厲害。
無法破陣,便只能毀陣。數十日前,他們終于毀了陣法,突破祭仙壇,卻是以死傷過半的代價。所幸天一教這次沒有再用使人喪失內力的毒,想來是知道五毒教也來了,解毒并不是難事。損失過于慘重,活着的也個個負傷,天一教卻是以逸待勞,以至于他們攻入祭仙壇後,雙方幾次交手,反而是天一教占了上風。如今他們只能暫時駐紮在龍心澤一側,先休整幾日再說。
顏宜語皺着眉,想了想站起身來,“我們回長安,現在就走。”
五仙嶺。
阿薩辛站在山頂,一手撐着雨傘,一手摟着牡丹,站在封頂俯瞰整個黑龍沼。
中原武林駐紮在龍心澤東側,天一教衆人在西側,守着關押各派掌門的燭龍殿,雙方以龍心澤為界相互對峙。
“大人看烏蒙貴還能抵擋多久?”牡丹靠在阿薩辛身上,玩味地問道。
阿薩辛不甚在意道:“那就要看顏宜語什麽時候能說動朝廷出兵了。”
“呵呵。”牡丹掩嘴一笑,“有楊钊關照着,她怕是沒那麽容易如願。”
“這次就算本座就再幫閣羅鳳一回。”阿薩辛拍了拍牡丹的胳膊,“烏蒙貴也不過如此,都這麽久了,毒人居然還沒有制成。”
牡丹輕蔑地一挑眼尾,幸災樂禍道:“哼,烏蒙貴和大人面和心不和,制不成才好呢。”
一只黑色的小鳥掠過天空,停在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看上去十分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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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子傳情報來了。”牡丹眼睛一亮,對着那只黑鳥一招手,黑鳥飛到他的掌心,張開喙吐出藏在嘴裏的小竹筒。牡丹取出竹筒內的密信,阿薩辛拿出一顆夜明珠,兩人就着光一同看信。片刻後牡丹崇拜地看着阿薩辛,媚笑着說:“大人真厲害,料事如神!”說着又懊惱般張大了嘴,“啊,不對,大人本來就是神。”
阿薩辛被他逗笑了,“這也有丹兒的功勞,利用楊钊牽制顏宜語,可不就是丹兒想出來的主意。”
屠龍大會事涉山河社稷圖,阿薩辛本就懷疑顏宜語會來,之後聽說李承恩逃脫,阿薩辛就幾乎就确定了。再後來各門派圍攻黑龍沼,阿薩辛猜測到了必要之時,顏宜語定會請求朝廷出兵,就像當初剿滅明教那樣。所以他事先傳信長安,要求楊钊到時從中作梗。此刻收到的密信,分毫不差地證實了他的猜測。
顏宜語果然在十五天前密奏皇帝,請求讓蜀地駐軍出兵相助。而楊钊本就與顏宜語不睦,又因為阿薩辛的關照,于是說服皇帝攔了下來。(注一)
阿薩辛毀了手中的密信,又看了一眼山下的點點燈火,“丹兒,明日我們啓程回荻花宮。”說着抱起牡丹飛快地下了山頂。
翌日,阿薩辛以教中有要事為由,向閣羅鳳辭行。閣羅鳳苦留不住心中惱恨,但阿薩辛确實也幫了不少忙,閣羅鳳不想在這個時候與他翻臉,只得客氣地将他送走了。等阿薩辛走遠,閣羅鳳眼裏飛快閃過一絲冷光,轉身便去尋烏蒙貴。
烏蒙貴正在燭龍殿的最深處配置藥材,見閣羅鳳走進來,眼中閃過一絲不耐。閣羅鳳因為心中焦急沒看出來,皺着眉問:“都這麽久了,毒人究竟何時才能制成?”
先前李承恩逃走,屠龍大會的事情敗露,閣羅鳳并未真正着急。各派掌門已然被抓,他只需拖上一段時間,等毒人制成,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他有了毒人做武器,而這些人又都是有名望的各派掌門,中原武林必然投鼠忌器,到那時還怕對付不了他們嗎?可是他卻不曾想到從掌門被抓到現在快五個月了,毒人居然還沒有制成。再拖下去,事情恐怕要起變故。現在阿薩辛一走,他又少了一份助力,所以才急急忙忙地來催烏蒙貴。
烏蒙貴停下手中的動作,臉色不大好,“老夫已經說了,制作毒人不難,關鍵要能夠控制他們,否則毒人一旦制成,不需外面那些門派動手,老夫的整個天一教,恐怕都要毀在這些毒人手裏了。”
将活人制成毒人,第一步就是要控制這些人的心智,日後才能讓毒人聽從號令。然而人心是這個世上最難以捉摸的東西,豈是那麽容易掌握的。當初水煙将沙利亞制成毒人,之所以那樣順利,是因為沙利亞本就忠于阿薩辛,她心甘情願成為阿薩辛的武器。可這次被抓的掌門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定力深厚自不必說,且他們又是被抓來的,哪裏肯就範,想要控制他們談何容易。
烏蒙貴也不想拖這麽久,但是他不敢冒險。多年前他用唐書雁做試驗,就是在這第一步上出了差錯,以至于唐書雁雖然成了毒人,卻保留了自己的意志,現在成了一大禍患。這一次他必須保證萬無一失。
或許是察覺到剛剛的語氣不好,烏蒙貴緩了緩神色,道:“大王子放心,老夫已經想到辦法了,若無意外,再有一月毒人便能制成。”
閣羅鳳心有不安,總覺得這一月會有變故,但是着急也無用,只能等着,“好,那就辛苦烏教主了。”
閣羅鳳與烏蒙貴說話的這會兒時間,阿薩辛已經帶着牡丹出了黑龍沼。
通往融天嶺的林蔭小路上,一輛馬車不急不緩的行駛着。
“大人,我們就這麽走了,恐怕閣羅鳳心裏不痛快呢,他會不會對大人不利?”馬車內,牡丹抱着阿薩辛的腰,有些擔心地問,雖然離開黑龍沼他是很開心的。
“不痛快又如何,本座難道還怕他不成。”阿薩辛語氣微冷,卻并不放在心上。
“呵呵。”牡丹半個身子都趴在阿薩辛身上,賣乖地笑道,“閣羅鳳哪裏是大人的對手。這次的事,不管最後結果如何,兩敗俱傷是必定的了。咱們聖教又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了。”
阿薩辛刮了刮牡丹的鼻子:“本座的丹兒越來越聰明了。”看他笑得一臉明媚,忍不住又親了他一口,溫柔道:“你和閣羅鳳有仇,本座又怎麽會真的幫他。”
牡丹心中一楞,随即整個人撲進阿薩辛懷裏。阿薩辛忙抱住他,以防馬車颠簸将他摔着了。
顏宜語和于夜風一路疾馳,晝夜不停,終于只用了六天就趕回長安。
長安,興慶宮。
顏宜語一進南熏殿,看見楊钊也在,臉色就有些不好。她冷冷地看了楊钊一眼,才向皇帝行了大禮。
皇帝許久不見她,倒是十分想念,忙讓她平身,又嗔怪道:“在外野了這麽久,終于知道回來了。朕看你清減了許多,在外面受苦了嗎?”
顏宜語擡頭對上皇帝關心的眼神,心中一暖,想着父皇終究還是疼愛她的,言辭懇切道:“往父皇挂心了,女兒一切都好。女兒這時回來,是為了黑龍沼之事,其中原委,女兒已經在給父皇的奏折中言明了。中原武林危在旦夕,女兒也是沒有辦法了,才會請求朝廷出兵,還請父皇念在他們也是我大唐子民的份上,相助于武林。”
皇帝一聽又是為了出兵的事,心中升起一股不快,“宜兒,你急急忙忙趕回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此事朕和楊愛卿商量過了,覺得大為不妥,你就不要再管了。”
“父皇!”顏宜語急了,“兒臣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恕微臣之言,公主的想法太天真了。”顏宜語話未說完,便被站在一旁的楊钊打斷。
“你閉嘴!“顏宜語怒視楊钊,喝道,“果然是你從中阻撓!南诏野心勃勃,你卻攔着父皇不讓出兵,究竟意欲何為!”
“放肆!”皇帝一拍桌案,臉上帶了幾分憤怒,“楊愛卿是朝廷棟梁,你怎可如此無禮。”
“微臣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朝廷,為了皇上。”楊钊狀似毫不在意,慢條斯理地說道,“如公主所言,黑龍沼一事,南诏大皇子是幕後主謀,可是公主又有什麽證據呢?就憑王照南這三個字?公主不覺得太荒唐了嗎?”
顏宜語聽到“王照南”三個字,便知楊钊已經看過她給皇帝的奏折了,不禁惱恨皇帝對他的信任。那是通過淩枭閣遞給皇帝的密信,是只有皇帝一人才能看到的。
顏宜語不再理會楊钊,只對皇帝道:“父皇,兒臣可以以性命擔保,這絕對是閣羅鳳的陰謀。自從爨氏內亂,南诏早就不和我們一條心了。他制造毒人,目的就是為了日後和我朝抗衡。”
皇帝見顏宜語如此堅定,神色便有幾分動搖。
楊钊見狀忙下跪道:“皇上!正因為如今我大唐和南诏的關系微妙,才更加不能冒然出兵。南诏與吐蕃相連,一個弄不好,就會将南诏推向吐蕃,得不償失啊!”
顏宜語冷笑:“笑話,我大唐泱泱大國,難道還怕一個小小南诏不成?明明知道南诏心懷不軌,還要放任不管?!”
楊钊譏諷道:“公主口口聲聲說南诏心懷不軌,卻又拿不出證據。公主輕言戰事,可知一旦事态擴大,多少将士要戰死沙場,多少百姓要流離失所?想來公主貴為金枝玉葉,是想不到這些的。”
皇帝聽他們吵得頭疼,揮手道:“好了,好了,此事到此為止。都下去吧,讓朕靜一靜。”
作者有話要說: PS:下一章應該會寫到牡丹龍門之行了。
【注釋】
(一)史料記載,安祿山在範陽起兵造反,唐玄宗在華清宮六天就知道了消息,兩地相距三千裏,可見當時傳遞信息的速度,可以達到每日500裏。劍三中的黑龍沼距離長安究竟有多遠不清楚,但現在雲南昆明到大明宮國家遺址公園的距離大概1500公裏,也就是唐代的3000多裏,劍三的地圖上,就黑龍沼的位置來看,長安到黑龍沼的距離,應該沒有到昆明遠,那麽十五天一個來回,理論上應該是可以實現的。(這只是我的估算,推測很可能不準确,且每天500裏的速度非常快了,只有傳遞緊急公文時才用,一般情況是遠遠低于這個速度的。這裏小說就不那麽計較了,姑且這麽一寫。)
(二)爨(cuan,四聲)氏部落,是南中地區(現在雲南、貴州和四川西南部等地)的一個統治集團。天寶五年,唐朝派李宓挑動爨氏內亂,以消弱南寧地區的勢力。後來南诏從中調和卻沒有成功,爨氏內亂越演越烈,南诏便乘機兼并爨氏。(此段史料查閱自《南诏編年史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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