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怨靈是逝去的人在人間留下的強大的怨氣，他們沒有生命可言，說到底不過只是一個印跡而已。可是在楚泉看來，他們會說話，會微笑，會怒吼，他們有思想，有記憶，有的時候楚泉會忘記他們只是沒有生命的靈體。

符風荷真的就這樣消失了。三年前，她離開了這個讓她徹底失望的世界，但是她卻留下了一段記憶。而現在，她是真真切切地走了，就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楚泉看着棺材中的好像只是睡着的女孩，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什麽時候，李媚娘飄了進來，輕聲問：“她已經走了嗎？”

“嗯。”楚泉把思緒收回來，“你怎麽不來送送她？”

李媚娘笑得很牽強，“我也想，但是我怕我會傷心——雖然我已經沒有心了。” 李媚娘頓了頓，繼續道：“我比風荷早死幾年，我還記得她剛被送到安靈城時的樣子，唯唯諾諾的，和受了驚的兔子一般。那些兇神惡煞的男人看到她就想要欺負，可是我卻舍不得……”

楚泉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能靜靜低聽着。

“真是可笑，我活着的時候一個朋友都沒有，死之後還有了這麽一個可心的人。只可惜，現在連她也……不過這樣也好，畢竟這對于我們來說，是一種解脫。”李媚娘沉默了半晌，再次開口時聲音已經恢複了以往的玩世不恭，“如果哪天，我夫君一家死光了，我再去陪風荷好了。”

楚泉若有所思。

從民居出來後，楚泉猶豫許久，最後朝城北走去。自從上次偷聽了燕熙潮和莊随的對話後，楚泉再也沒有去找過他。

燕熙潮的宮殿還是老樣子，楚泉來到書房，感覺到腳邊一陣柔軟，低頭一看，是那只黑貓正蹲在自己腳邊，用腦袋蹭着他的小腿。楚泉正要彎下腰揉揉貓咪的耳朵，就聽見燕熙潮的聲音：“怎麽不進來？”

楚泉幹脆把黑貓抱進懷裏，走進書房，只見燕熙潮飄在半空中，眼睛盯着牆壁上的一幅畫，似乎在聚精會神地欣賞着。

“王爺在看什麽？”楚泉湊了過去。

“京城。”

那幅畫上是一條繁華熱鬧的街，街兩邊的屋宇鱗次栉比，街上人來人往，形态各異，栩栩如生。

“這裏就是京城？”

“四十年前的京城。”燕熙潮把目光從畫上收回來，轉向楚泉，“你很久沒來了。”

楚泉一愣，突然想到了什麽，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

“王爺這話說得好像是深閨中的怨婦在埋怨許久不見的丈夫一樣。”

“……胡說。”

楚泉在椅子上坐下，黑貓趴在他的膝蓋上。楚泉懶洋洋道：“這幾天比較忙，冷落王爺了，接下來幾天就讓我好好疼愛王爺罷。”

燕熙潮嘴角輕揚，“哦？原來是因為這個。本王還以為你不來是因為……害怕了。”

楚泉撫摸着黑貓的手頓了頓，“害怕？王爺何出此言，我有什麽好怕的。”

“自然是怕本王要你的命。”

楚泉心裏一沉，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王爺是怎麽知道的？”

燕熙潮輕笑一聲，“過了四十多年沒有生命的生活，自然對活人的呼吸聲很敏感。更何況，當時你的呼吸并不平靜。”

楚泉心道，任誰聽到有人要殺自己都平靜不下來嗎？既然燕熙潮已經知道了，他也沒有再裝模作樣的必要。

“我自認為沒有做過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甚至對你還挺好的。”楚泉越說越生氣，“雖然不說對你百依百順，但還是陪你度過了不少漫漫長夜。不過，你決定要我的命的時候還真有殺伐果斷的王者風範。”

燕熙潮眯起了眼睛，慢悠悠道：“也沒有那般果斷，我還是猶豫了片刻的。”

楚泉冷笑一聲，“這麽說，我還要感謝你了，燕熙潮。”

燕熙潮一愣，喃喃道：“很久沒有人這麽叫我了。”

“那要不要我多叫幾聲？”

燕熙潮淡淡道：“你倒不用如此氣氛。你現在還活着，也該知道本王改變主意了。”

“嗯？”

“憑你也妨礙不了我們多少。而且，你的故事挺有趣。”

“……”

“更重要的是，你很像一個人。”

楚泉有種不好的預感。“哦？難不成是你念念不忘的情人？”

燕熙潮掃了一眼楚泉，“是我母後，幼時母後也經常講故事給本王聽。”

“……”楚泉扯扯嘴角，“能像先皇後，我感到很榮幸。”

“楚泉，我不想殺你。你不願幫我，我不勉強你。只要你安分守己，少多管閑事，我自會留你一條活路。”

楚泉沉默了一會兒，問：“你們到底再籌劃什麽事情？”

“這和你并無關系。”

“是不修煉實體？”燕熙潮沒有回答，但楚泉已經從他的表情裏看出了答案。楚泉忍不住道：“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方法能讓你‘僞複活’，我曾經向姜城主提過這件事，當時他的臉色頓時就變了。我也查閱過相關書籍，書上根本沒有提過這件事，想也知道那必定是一個可怕禁忌的事情。如果人人都能複活，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燕熙潮，你要承認，沒有人能夠死而複生。”

“我沒有想過‘複活’。我只是需要一具身體，完成我生前還來不及做的事情。”

“荒謬！你這是在逆天！”

燕熙潮笑了笑，“那又如何？我生前沒做過什麽逆天的事情，可終究還是落到這個下場。而那些做了不少大逆不道的事情的人，反而享盡了一世榮華。”

楚泉深吸一口氣，讓有幾分激動的心情平複下來。“王爺，你知道安靈城中有一個名叫符風荷的女怨靈嗎？”

燕熙潮微愣，大概不知道楚泉的話題怎麽轉換得怎麽快。“不知道。”

“她剛剛走了。”楚泉平靜道，“在我看來，她的經歷并不會比你愉快很多。當她知道她的仇人不得善終後，最終放下了心中所怨，選擇轉世輪回。燕熙潮，當初害你的人現在也死得差不多了吧？你為什麽不能和符風荷一樣……”

“住口！”燕熙潮猛地提高了聲音，“你們懂什麽！本王所遭受的一切，沒有人能夠放得下！”

“可是你的仇人已經死了，你找誰去報仇？”

“本王不僅僅要報仇，還是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我所遭受的折磨，将會加倍奉還給他們！就算他們已經死了，我也要把他們的屍體挖出來，扒其皮,食其肉,嗜其血,啃其骨，将他們挫骨揚灰！”

楚泉聽得一陣惡寒，他和燕熙潮相處了太久，以至于他忘記了面前這個靈體是由強大怨氣彙成的怨靈，怨和恨，即是他們存在的理由。

燕熙潮冷聲道：“放下心中所怨……呵呵，你說的倒輕松。我看你倒不是想維護生死倫理，是想早日讓我靈體消散吧？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頻頻來招惹我呢？”

楚泉沒有想到燕熙潮會有這種想法，一時無言以對。

見楚泉沒有否認，燕熙潮更加認定了自己的猜想。“你滾吧，不要再讓本王看到你。”

楚泉仍舊不死心，學着電視劇裏開始給燕熙潮仁德大義，“王爺，現在正是大燕的太平盛世，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你真的要做些什麽，也要考慮一下大燕子民的感受……”楚泉話還沒有說完，突然被猛地推到了牆上，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之前，他就感覺到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窒息的痛苦讓他大腦一片混沌。

“考慮他們的感受？呵呵……”燕熙潮美豔卻不真實的臉倒影在楚泉的眼眸中，“有誰考慮過我的感受！本王是先帝唯一的嫡子，生而尊貴！早在四歲的時候，父皇就曾抱着我站在城牆之上，告訴我他擁有的一切以後必将屬于我。可到最後，我卻一無所有，受盡折磨！我的皇位，我的天下，我的父皇母後，我的顧白……你告訴我，有誰考慮過我？”

楚泉瞪大眼睛，拼命地掙紮，英俊的臉因為痛苦而變得扭曲不堪。他用盡全力抓着那只沒有任何溫度的手，可窒息的痛苦并沒有減少一絲一毫。

楚泉的視野開始變得模糊不清，眼前仿佛出現了一道白光，身體似乎也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楚泉猛地被甩在地上，不住咳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楚泉，我現在不殺你，不過若是讓我發現你做了任何對我不利的事情，休怪我無情。”

楚泉半天才緩了過來，他擡起頭，難以置信地看着燕熙潮：“你竟然能擁有部分實體？不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 擁有“部分”實體，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