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晨間稍帶有涼意的晨霧徹底散去, 豔陽高照,時間臨近隅中,街上的行人漸多, 老茶客們早膳過後随着日常習慣,走到鴻運茶館門前,有碰見的熟人便互相打聲招呼,然後伴着一齊走進茶館湊成一桌, 邊侃大山邊喝茶。

只是, 今日各位老茶客剛剛互相問了好, 就見鴻運對面的品茗茶館和平日裏安靜的作風大不相同, 似乎是熱鬧了起來。

呂春平擦了擦額間的汗,給周柯端了杯茶, “俠客,您看咱們啥時候開始?”

周柯看着品茗門口臨時搭建的“舞臺”——滿打滿算也就一平米左右的木臺子,高度比他的兩只手掌疊起來高不了多少, 好像現代小區門口保安站的小臺子。

他抽了抽嘴角, 心裏只覺呂掌櫃手頭确實不松快,這也太寒酸了, 啧。

“馬上開場。”周柯一口喝盡茶水,清了清嗓子,走上臺, 他不怯場, 大聲道:“走過路過莫要錯過, 今日我說書俠客給大夥兒講一段。”

幸好鴻運的客流量不小, 位置也正對着品茗, 不然他要是對着空無一人的街道講故事,那才是尴尬。

“說書俠客?是他!”曾在京城第一樓酒樓看過演出的男人說。

“誰?”方才打過招呼準備拼桌的老友問道。

“诶, 你多久沒去過第一樓了?說書俠客之前在那兒說過書,他講個十分有趣兒,可惜後來幾次我都沒搶到過座位,才落下好幾場。”

旁邊有個也去過第一樓看演出的湊過來,道:“這位兄臺也落下好幾場?我也是!前幾天好不容易搶到個座兒,誰想,俠客竟是不在第一樓了,敢情跑這兒來了啊。”

“也好也好,這回聽書倒是不用花錢了。”家裏妻子管錢甚嚴的孫故笑着道。

他曾在周柯第一次登臺的時候就聽過他說書了,那感覺,惟妙惟肖,精彩至極啊,只一次就将他聽書的興趣給勾起來了,可是後來酒樓見天“人滿為患”,演出時大門緊閉,他這手頭不富裕的只能将耳朵貼在門上偷聽,後來讓妻子給發現,嫌丢人就将他拽回了家,勒令他以後不許了,也就再也無緣說書俠客。

這回可好,哈哈哈哈,他又能聽書了,而且,看樣子還不用花錢啦。

酒樓裏說書自帶回音效果,能聚聲,周柯說的輕松,但在露天的環境裏,聲音出口即散向四面八方,他得鉚足了氣,扯着脖子喊才能達到效果。

開頭已經講了一半,他有點氣喘,暗暗尋思,回去得練練肺活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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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婦人哭喊道,要錢是嗎,我家有錢,你派人給東二坡李家捎個口信便好,要幾百兩幾千兩都能給你,只求你萬萬不要傷害我家老爺……”

今兒要講的是一出情節轉折頗多,九曲十八彎的綁/架/案,開講沒多久,有他的“路人粉”做打底,面前湊熱鬧的聽衆也漸漸多了起來。

“喂,咱還去不去喝茶了?”孫故的好友拽了下他衣袖,見他沒有回應便又拽了兩下,“喂,喂!”

孫故正聽到興頭上呢,冷不丁讓人一打擾,擰着眉,沒好氣兒道:“喝什麽喝,這忙着呢。”

“嘿,我說你這人。”

“诶呦,我的老哥哥,有俠客說書,別說喝茶,飯我都不吃了。”回過神來的孫故才覺得自己的語氣不好,沖撞了老友。

他的朋友道:“罷了,我且陪你聽一會兒。”

鴻運茶樓。

跑堂的小二望着大廳內稀疏的幾個客人眨巴着眼,怎麽回事兒?按理說這會兒應該坐滿了客人才是。

隐約聽見外頭有人大聲說話,他跟随者聲音走出茶樓一探究竟,這一看傻了眼,好些面熟的茶客竟站在品茗門口,圍得嚴嚴實實的正在聽人說書。

邪了門了。

他好奇的走近幾步,站在人群最外/圍聽着——“……山匪按着婦人的話,找到李家,讓他們給銀子贖人,卻不想吃了個閉門羹……”

待聽完這段,跑堂小二喃喃道:“原來是李老爺的大兒子夥同土匪将他綁上山,原來如此。”诶?等會兒,他出來是幹嘛來着?

诶呦!壞了壞了,正事兒忘了。

正要跑回茶樓後院找掌櫃,拔腿時,他聽見裏面那人道:“諸位以為是李老爺大兒子想圖謀家産才出此下策?非也非也……”

還有什麽隐情不成?

他想繼續往下聽,可是擡眼看了看茶館今日的狀況,一咬牙一跺腳,捂着耳朵飛快地跑到鴻運的後院,喊道:“掌櫃,掌櫃,掌櫃!不好了!品茗今日……”

鴻運掌櫃聞聲走出屋,“何事大驚小怪?”

“品茗不知從哪兒請的說書先生,把咱們茶館的茶客都搶走了!”

鴻運掌櫃:???

他擡起步子往外走,“我去瞧瞧。”

見大堂內客人确實不多,還有人陸續往外走,他也跟着去看,一瞧對面的景象,他笑了,“慌什麽?這不就是在品茗門口聽書呢麽,茶客是為了喝茶才去茶館,品茗的茶……你沒聽說過?誰會去喝呢。”

跑堂小二結結巴巴道:“可,可掌櫃,咱們茶樓也沒人了啊,您還是想想轍把客人搶回來吧。”

“額,”鴻運掌櫃一頓,而後冷笑着,“都是鴻運的老茶客,難不成還會被他品茗搶走,呵,跳梁小醜,不自量力罷!”

跑堂小二訝異了一瞬。

自家掌櫃的是最溫和不過的人了,何時說過這般尖酸的話語,還有他剛剛的神色……有些吓人啊。

鴻運掌櫃自覺失言,趕緊變回平常的老好人模樣,溫聲道:“你無需着急,等下午咱們的說書先生回來便好。”

臨轉身離去前,他掃了一眼品茗茶館的牌匾和站在門邊的呂春平,眼底劃過一抹陰暗之色。

鴻運茶樓掌櫃名叫袁志,他和呂春平是一個師傅所教,只不過,一個巴掌上的五根手指不一樣長,在他心裏,師傅他老人家只看重呂春平,且對他偏心到咯吱窩。

他們師傅在世時,總會私下裏對呂春平的茶藝多加指點,也會慣常關心他的飲食,吃飽穿暖等,在外人面前,師傅總誇春平是他勤奮的高徒,未來不可限量,他袁志呢,只會得個有天賦的只言片語,甚至在老人家逝去後,連祖傳的茶館都交給了呂春平,而袁志只得了一些老人家留下的泡茶心得和茶具。

兩位徒弟,一個得了房産,一個得了手記和茶具,在京城,房産能售到幾百至上千兩銀子,茶藝老師傅的手記和茶具才能值幾個錢?孰輕孰重一看便知。

師傅在世時,袁志要尊師重道,不能違背老人,只好在他死去之後開始報複計劃,先是出高價搶過品茗茶館的說書人,緊接着又買通了他店裏的小二,“不小心”說出呂春平的茶葉以次充好這種“實話”,最後師兄不得已報了官,官府派人查了,可那又怎樣呢,那時的捕快頭領是個貪的,不過二十兩銀子就能買通他,讓他将事實蓋下。

此後,袁志每每“不經意”的路過生意慘淡即将關門的品茗茶館,心情都大好,幾乎能多吃幾碗飯。

呂春平啊呂春平,師傅他老人家偏心你又能如何?草包就是草包,一文不值,總不會有大出息。

在袁志看過來時,呂春平仿佛若有所感,擡起頭,和對面鴻運牌匾底下的人對視一瞬,他嘴角勾起個淺淺的笑,眼神內有團隐性的火在燃燒着:師弟啊,你總是自诩聰明,走的是旁門左道,師兄我天賦不如你,在陽謀道上後天努力追追,定是有能超過你的那一天。

袁志像是兩人還在學徒時的那段日子裏一樣,回應了他一個笑:師兄,我拭目以待!

周柯上半闕的故事已經講完,聽衆們通通意猶未盡:

“俠客,喝口水,接着講呗。”

“李家大兒子冤枉,二兒子也無嫌疑,難不成是那最小的閨女做的惡?”

“渾說!小女娃将将十歲,能做什麽惡?!”

“言之有理,要說十歲女娃能一手某了這綁人事,簡直笑煞人也。”

“可不,滑天下之大稽。”

周柯一笑,說道:“諸位,日頭大了,我這站着挺曬,不如就進到茶館裏繼續講,你們也好繼續聽?”

很多人一聽這話,才堪堪反應過來,有的老茶客看了看品茗的招牌,道:“俠客,您怎不去對面的鴻運說書?這品茗茶館的茶……”

周柯撓了撓後腦勺,疑惑道:“品茗的茶怎麽了?”

“他家的茶以次充好!”

呂春平聞言走過來,提着茶壺,拿着杯子,先是給周柯倒了一杯,“您茵茵嗓子吧。”

周柯拿過茶杯一口喝幹,吧唧吧唧嘴,“怎會?明明是上好的碧螺春,對味兒呢。”

呂春平接上他的話,硬是擠出兩滴淚,苦着臉,“師傅他老人家在世時常說公道自在人心,我也如此覺着,我呂某人行得正坐得端,便是不賺錢也不會做出那等事,污了品茗的招牌,可不曾想有人嫉妒我生意做得好,便使那不入流的手段暗害于我……”

有些上了歲數的老茶客是呂春平師傅那輩的年齡,從小看着他長大,從前是有過失望,但此時對方能将已故師長的話銘記在心,他們一時軟了心腸,想了想,問道:

“有人暗害你為何不上公堂分辨,何苦憋在心裏?”

“誰人暗害你?”

“為何不講出來?”

呂春平幾滴眼淚挂在臉上,硬撐着哽咽,“我多次辯解無甚效果,曾報官,在場的各位或許有人聽說過。”

“我想起來,好像确實有那麽一回事。”

“對啊,我也記起來了,後來就沒聽聞有什麽後續。”

“似乎是不了了之?”

呂春平繼續道,“呂某人是冤枉的,不是不說,而是師門不幸,不得詳細解釋……唉,算了。”他拿起幾個茶杯,倒上茶,端給前排的幾位聽衆。

“呂掌櫃,你說的師門不幸是?”

“難道是……”男人眼睛朝鴻運瞥了瞥。

“不會吧?袁掌櫃看起來不是那樣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

……

那幾人喝完,幾乎是同時道:“好茶!”

“言盡于此,公道自在人心!”呂春平抹了下眼淚,配合着臉上的皺紋,好像個城裏人欺負的莊稼漢,有冤無門訴。

老茶客們最大的不過六十來歲,在他們眼裏,小呂還是個孩子,見他這模樣心裏直發酸,“行了,咱們信你。”

“是啊,一把歲數,莫要抹眼淚了。”

“哈哈哈,如同小娃一般。”

聽衆們由幾人帶頭,陸續走進品茗茶館裏。

周柯走在最後,呂春平和他并排進去。

姜掌櫃果真料事如神,足智多謀,如她所講,稍稍放下臉面,把心裏話和事實說一半藏一半,足夠人家自行摸索了。

料事如神且足智多謀的姜掌櫃把廖霞送出越時娛樂,“合作愉快。”

廖霞點點頭,學着她,“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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