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江延找了個借口把鄰居應付過去,并對他表示感謝,之後就沒管大門的事,直接進房倒頭就睡。

家裏沒收拾,到處彌漫着喬淵留下的氣息,尤其是床上,他身體疲憊,腦神經卻極度活躍,甚至有種難以遏制的亢奮。

理智告訴他趕緊起來把家裏收拾一下,情感上卻有個惡魔在不斷誘哄,勸說他沉溺其中。

他在不斷的掙紮中入睡,不出所料,再次夢到喬淵。

夏季的夜晚,熱風悶得人透不過氣,他剛從火場下來,汗流浃背,拿冷水從頭澆下,頂着濕漉漉的頭發坐在馬路牙子上喘粗氣。

隊友都很年輕,每到這時候都會累得想家,嘴裏會挂念幾句家人,只有他埋着頭一言不發。

這時候,有人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低聲喊他:“延哥。”

江延驚訝擡頭:“小淵?你怎麽在這裏?”

喬淵道:“我家住附近,熱得睡不着,出來溜達。”

江延懷疑地看着他:“上次你也說家住附近,上上次也是,你一共幾個家?”

喬淵笑得肩膀直顫,歪頭把臉枕在膝蓋上,就這麽看着他。

江延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不管你住哪兒,我只知道你學校離這兒有六公裏遠,現在還沒到早上五點,你……你應該把學習放在第一位。”

喬淵笑得眼睛眯起來,臉壓着膝蓋左右搖,模樣乖巧可愛:“我這次月考年級第一,上次也是,上上次也是。”

江延:“……”

江延說不出話了,他沒有立場說太多,只能沉默。

喬淵伸手過來撥他濕漉漉的頭發:“延哥,你為什麽要當消防員?”

江延看着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眼前晃,僵硬着身子與他拉開距離。

喬淵不滿地看着他:“碰一下都不行啊?”

江延:“別鬧,早戀不好。”

喬淵靠過來:“就鬧,就要早戀,就要追你。”

江延正色,語氣添了嚴厲:“喬淵!”

喬淵鼓了鼓腮幫子,有點委屈地妥協:“好吧,我不早戀,等我上大學再追你行了吧?現在我就過來跟你說說話也不行啊?”

江延不解風情的态度:“你要說什麽?”

喬淵眼珠轉了轉,再次笑起來:“你只說早戀不好,是不是說明我還有機會?”

江延起身:“沒話說我走了。”

“哎哎——”喬淵伸手,拉他重新坐下,“我不是跟你好好聊天了嗎?我問你為什麽要做消防員,你不理我。”

江延恍神:“抱歉,沒注意。”

喬淵:“沒事。”

江延沉默了一會兒,解釋道:“可能出于一種使命感吧。”

喬淵眨眨眼:“做決定之前就有嗎?”

江延擡起臉,看向前方的路燈:“也不是,是後來在一次次執行任務的過程中建立起來的。”

喬淵:“那最開始呢?”

江延想了想:“一時沖動吧。”

喬淵又問:“做消防員是不是很辛苦?”

江延:“還好。”

喬淵:“會想家嗎?”

江延這次沉默得久了些:“……我沒有家。”

喬淵怔住。

或許每個消防員從火場出來後,面對淩晨寂靜無人的街道,多少都會感受到孤獨,江延以為這種情緒自己不會有,可在此刻,在喬淵好奇而天真的追問下,孤獨感忽然席卷而來,鋪天蓋地将他淹沒。

他聽見自己低聲說道:“我知道沒有家的滋味,不希望別人像我一樣,所以我想挽救別的家庭,也算彌補自己的遺憾。”

喬淵沒說話,很久之後再次朝他伸出手,撩開他眼前的濕發。

這次江延沒躲:“你回去吧,好好上課。”

喬淵問:“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江延猶豫了。

喬淵看出他的動搖,開心地朝他靠過去,不由分說張開雙臂将他抱住。

江延瞬間全身僵麻。

喬淵的氣息很清爽,非常好聞,卻十分霸道,無孔不入地滲透到他的所有感官,他的心跳開始不受控制。

喬淵得寸進尺,頭發挨着他肩頸蹭了蹭,又擡起頭,用臉蹭他下巴。

江延呼吸沉了,擡手想将他推開,卻遲遲沒動。

喬淵蹭得心滿意足,小聲喊他:“延哥……”

江延垂眼。

喬淵迎上他的目光,湊上來蹭他鼻尖,嗓音低得像呓語:“延哥,我好喜歡你啊……”

江延腦中的弦繃斷,本該推開他的雙手忽然将他抱緊,低頭用力吻住他。

喬淵喉嚨裏發出輕哼。

江延失控,捧着他的臉裹着滾燙的呼吸到處亂親。

夏季的風又粘又膩,江延出了一身汗,在深冬的寒氣中驚醒過來。

這時天已經黑了,三月在客廳啃貓糧啃得“咔咔”響,襯得屋子裏格外安靜。

江延心跳尚未平複,手指微微顫抖,他在黑暗中坐了很久,最後撐着拐杖下地,去客廳茶幾下面摸出招待客人的煙,抽出一根到窗邊點了。

他以前抽過煙,當消防員之後就不抽了,一時陌生得嗆咳起來,可他像是在懲罰自己,低頭一口比一口吸得用力,薰得雙眼赤紅。

太不是東西了,自己太不是東西了。

夢的前半段幾乎都是照着回憶來的,後半段完全偏離,明明喬淵只是輕輕抱一下他就松開了,而且他隊友還在旁邊,怎麽就……後面那都是些什麽玩意兒……

江延皺着眉,努力想把那些不該有的畫面從腦海中驅逐出去,可再一擡眼,煙霧缭繞中,喬淵在對他笑。

草!

江延神情暴躁地将煙頭摁滅。

他不允許自己沉溺,當即挪到輪椅上,去衛生間拿抹布拖把清潔劑,開始給家裏打掃衛生。

三月興奮地追來追去,将抹布拖把當獵物,時不時來撈一撈。

一人一貓折騰半夜,家裏煥然一新,喬淵留下的痕跡和氣息全都沒了,江延去洗了個澡,重新躺下,這回總算沒再做什麽離譜的夢。

再次醒來,生活又恢複到正常的節奏,江延給家裏換了新的大門,正好臨近年底,幹脆買了紅紙回來,琢磨着開始寫對聯。

他學過書法,字寫得好看,平時也愛看書,有文化底子,每年對聯都是自己寫的。

不知消息怎麽傳了出去,附近的大爺大媽都來圍觀,想請他幫忙也給家裏寫一副,他正好想讓自己忙碌起來,就幹脆在店門口支了個攤,有求必應。

這麽一忙碌,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到了除夕,左右商戶都關門停業了,只有他的便利店還開着。

小區裏不讓放煙花爆竹,冷冷清清的,只偶爾聽見孩子們在外面玩鬧的聲音,不過到天黑時,孩子們都被家長叫回家了,周圍就徹底安靜下來。

幾只流浪貓狗在店門口徘徊,江延拿了吃的出去喂它們,看它們吃得開心,低聲笑了一下:“春節快樂。”

之後他關門落鎖,回家去了。

大年夜對他來說和平時沒什麽差別,無非多燒兩道菜,家裏的廚房是按照他坐輪椅的高度定制的,食材已經準備好,他從冰箱裏拿出來,開火熱鍋,沒多久就整出來一桌簡單的年夜飯。

一人一貓安靜地吃着,家裏只有電視臺播放春晚的聲音,似乎很熱鬧,但他一個節目都沒看進去。

三月倒是沒心沒肺,不管懂不懂,眼睛也要盯着電視,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喵一聲,像在跟他讨論。

在這一刻,他突然生出不該有的奢望,不可遏制地幻想,如果喬淵在這裏……

喬淵現在有沒有回家?還是在隊裏值班?他那邊年夜飯好不好吃?有沒有看春晚?過得開不開心?

已經很久沒看到喬淵了,只要看不到,想一想似乎也沒什麽,畢竟今天除夕,可以縱容一下。

江延放任思緒肆虐,拿起手機無意識地滑着。

忽然,一條新聞推送過來:本市郊區某化工廠發生爆炸事故。

他猛地直起腰背,點開新聞詳情,一目十行地看到下面,目光凝住。

幾名消防員重傷,其中最小的只有19歲……

江延盯着那幾個字,腦中一片空白,他臉上沒了血色,嘴唇顫抖,幾乎是無意識地拿過拐杖和鑰匙,起身就往外走,外套都沒顧得上穿。

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雪,雪片簌簌落下,掠過樹枝,沾在肩頭,冷風刺骨。

江延毫無所覺,他抿緊唇,腮上用力咬着的肌肉都在顫抖,拄着拐杖趕到車位,開門上車,以最快的速度沖向消防大隊。

路上,他慢慢恢複知覺,手在發抖,呼吸也在發抖,心裏被驚慌和愧疚淹沒。

喬淵原本可以在大學校園裏過無憂無慮的生活,而不用經歷這些危險,一切都是因為他……

車在消防大隊外面停下,裏面燈火通明,人影腳步匆匆,江延走到門口,全身冰涼。

一名年輕的消防員看到他,走過來問:“你有什麽事嗎?”

江延嗓子發緊:“我找喬淵,他在裏面吧?麻煩你去喊他一下,我找他有急事!”

年輕人道:“喬淵不在隊裏。”

江延艱難問道:“那他現在在哪裏?”

年輕人:“他去醫院了……”

江延沒注意他的措辭,只聽到“醫院”兩個字,眼前猛然一黑,手滑脫,拐杖掉落在地,身體立刻失去支撐,直挺挺朝地下倒去。

年輕人急忙去扶他,忽然眼前一花,有個人飛奔過來,快出一道殘影,在他前面将江延托住。

是喬淵。

年輕人瞪大眼:“喬淵?你不是去醫院了嗎?”

喬淵:“去過了。”

年輕人震驚了,從這裏到醫院來回至少半個小時,喬淵空手回來的,應該是去過了,可現在距離他走才不到十分鐘。

年輕人有點懷疑人生:“這麽快?”

喬淵沒顧得上回他,因為江延抓住了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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