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那我殺了你,你要怎麽樣我?
兩行字清清楚楚出現在周晏面前, 大殿空曠寂靜的只有周晏的呼吸聲,這兩行字被大殿襯托的極小,卻在周晏眼中被不斷地放大。
天帝, 雲蕪。
其弟, 雲杉。
以前的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釋, 為何雲蕪出現在瀛洲島, 而池楹又為什麽和他認識,卻只願意告訴周晏他的名字,對他名字之外的任何東西閉口不談。
而附身在青州魔修身上的那個人,口中一聲聲喊着他恨的兄長, 如今在這兩行字面前,周晏微微一猜測,也就有了答案。
被困在端州秘境中,肉身出不去, 卻能給青州魔修送信的那個人,周晏一直往別處想,卻唯獨沒想到那人或許就是被陣法鎮壓着的雲杉。
他垂下眸,眉目間一片肅然的安靜,淺色的瞳默默看着第一行中的兩個字, 瞧上去竟有種平靜的安然。
如果不去看他微顫的眼睫。
周晏握着灼日劍的手攥的緊緊的,淡青的血管從白皙的皮肉裏浮現出來,他絲毫沒有察覺, 只盯着阿晏兩個字出神。
他又想起池楹在青州那個小廟中給他說的話, 連帶着隗朗在瀛洲島給他講的故事, 被他混混沌沌地回想起來。
他們說天帝曾有個愛人, 是三道之外的極地莫名升起的一縷風化為了人形, 被天帝帶回去, 先教養後相愛,最終被寵的無法無天連天道都捅出來了一道窟窿,害得人道民不聊生。
天帝為他平事端,即便他持寵而嬌,即便他最後身死,天帝也為他立廟點燈,對他念念不忘。
天帝是雲蕪,環碧海瀛洲島上,雲蕪叫他阿晏,此時此刻大殿金柱上,雲蕪曾刻道“阿晏助我”。
周晏眨了眨眼,恍然的剎那間,竟不知自己身處何時何地,只覺身體內殘餘的魂魄,蕩蕩悠悠地離開了這副軀體。
直到金柱的挪動聲驚醒了他,周晏回過神般的一顫,就看見本來立在大殿四角的金柱,除了他身前的這根沒有動作外,其餘三根都緩慢的往他身前這跟靠攏而來。
不過片刻,四顆柱子就兩兩互為一排貼在了一起。
大殿本就大,四根柱子也格外粗大,分散在大殿四角還不顯,如今擠在一起,周晏才發現,它們竟占了大殿四分之一的空間。
像是單獨生在大殿中的一個小閣樓。
周晏此刻心神雖亂,但還是提起精神,小心觀望着面前不同尋常的柱子。
下一刻,擠在一起的柱子互相貼着的柱身竟然開始旋轉,随着柱身的旋轉打開,周晏面前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門。
門內漆黑無比,靜靜的躺在周晏面前,似乎在無聲地邀請他進去。
周晏沒有動作,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與門良久地對峙。
柱身旋轉後,雲蕪刻的那兩行字就在門旁邊,周晏餘光一瞥,就能看到那兩行字。
良久後,周晏閉了閉眼,輕輕呼了一口氣,踏進了門內。
他必須要進去,搞清楚這兩行字背後的事情。
纖長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大殿內恢複了空無一人的樣子,半晌過後,盤在柱子上的蟠龍的五官開始變動,沒過多久,怒目圓睜的怨恨樣子竟搖身一變,變成了四張詭笑的臉。
周晏踏進去門裏的一瞬,又感受到了熟悉的眩暈之感,但是這感覺沒有如秘境入口那樣持久洶湧,不過一瞬,周晏就來到了一片陌生的空間。
那柱子圍城的門,竟也是一個傳送陣法。
周晏眉心一跳,開始觀察他被傳送到的這個空間。
和大殿不同,這片暗沉空間看上去無邊無際,周晏站的地方是一座生在虛空之上的白玉橋,白玉橋一端在他腳下,橋身高高拱起,伸向遠方的黑暗中去。
站在橋這邊,周晏去望橋的盡頭,什麽都沒瞧見,只能隐約看到橋的那邊有個隐隐發光的點。
既然太遠看不到,那便走過去看看。
周晏擡腳,踏上了白玉橋。
自他踏上的那一霎那,他腳下的橋的空間蕩起了一圈漣漪,漣漪越蕩越大,直到和一面起身銅鏡差不多大時,才停止了擴張。
周晏低頭看去,只一眼,就頓住了呼吸。
那漣漪上,出現了一幕畫面。
畫面中的人提着劍,半面臉被散着的發遮住,而沒被遮住的半面臉卻是染着血,他提着劍,露出來的一只眼睛充滿着血絲,麻木而冰冷。
竟是周晏的樣子。
周晏不敢相信般地蹲下身子,想去觸碰漣漪中的自己,可他指尖碰上漣漪時,漣漪一蕩,畫面就直接消失了。
周晏猛地擡起頭,就見橋面的不遠處,又蕩起了一片新的漣漪。
周晏起身向前,踏上新的漣漪,漣漪蕩了蕩,果然又出現了新的畫面,畫面出現不過幾個呼吸,就消失了。
就這麽十步一漣漪,周晏走了五百步,看到了五十個畫面。
最後一個畫面出現後,他也走完了整個漢白玉的橋。
青年的臉已經變得慘白。
五十個畫面連起來,只說了一個事情:
他提着灼日劍,瘋了一般向沈妄刺過去,而他身後,站着微笑的雲蕪。
雖然沒有看到劍刺入沈妄身體的最後一幕,但結果也已經可想而知了。
他第一次見沈妄時,沈妄是同光宗下沈府老爺的私生子,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沒有絲毫的靈力。
神骨是他的,他若為上古之神,能變成這個樣子,只有重入輪回這一招方法。
他體內還有着沈妄的神骨,而雲蕪曾說他體內的神骨,是他親眼看着放進周晏體內的。
配上白玉橋上往事畫面,沈妄重入輪回的原因,似乎也不難看出來了。
可笑他還如此積極地幫沈妄找神骨,來端州秘境,一副為他着想的做派,原來當初是他親手殺了人家,親手剜出神骨按在了自己體內。
害得沈妄只能重入輪回,變成什麽都沒有的凡人。
周晏指尖泛冷,剛剛看到金柱上刻的那兩行字時,都還被他穩穩握在手中的灼日劍此時在手腕間搖搖欲墜。
白玉橋盡頭的景物完全顯現在周晏面前,那是一座恢弘的宮殿,飛檐鬥巧層層疊疊,連綿不絕。
不似人間宮殿,恍若仙宮。
可周晏已經沒有心思去看一眼了。
當啷一聲,灼日劍終是從他掌心滑落,掉到了地上。
周晏往後退了兩步,想找個什麽東西支撐自己,可後腰碰上的,卻只有冰冷的橋壁。
他伸手扶住橋壁,人晃了晃,像被抽走了生氣,身子順着橋壁,慢慢地委頓在了地上。
橋壁冰冷,周晏蜷縮起身子,将臉貼在了橋壁上,竟覺到了一絲溫意。
他嘴角緊緊抿起,閉上眼睛,将自己沉于無邊的黑暗中去。
此時此刻,他無比地厭惡自己。
就這樣過了許久,一道聲音叫醒了他。
熟悉無比的聲音帶了點嘲弄的冷意:“師兄這是怎麽了?”
周晏哆嗦了一下。
他抱着膝的手攥緊,細瘦指尖繃緊,在膝蓋處的衣裳上留下一道深深地褶皺,終于是緩慢地張開了眼。
他擡起頭,眼中噙了點濕意,一片朦胧間看到了沈妄的臉。
他似乎剛從宮殿中出來,一張臉面無表情,下颌繃緊,站在離周晏兩步遠的距離,微微垂着頭看向他。
眼中含着怨恨。
周晏被這怨恨刺的一僵,他本想問沈妄有沒有看到橋上的畫面,可他眼中含着怨恨,周晏便什麽都懂了,
他張了張唇,口中的話才說了出來:“對不......”
最後那個起字化成了一聲悶哼。
他被蘊含着強大靈力的一腳踢中胸膛,話都沒說完,喉嚨一動,嘴中就泛起了血鏽味。
沈妄一言不發,又是一腳踢向了他的腰腹間。
周晏脊背不堪負重地彎起,身體本能地折起來,想要保護最柔軟的腰腹。可他撐在橋上的手緊緊繃起,硬生生地挺起了脊背,将整個前身,毫不保留地暴露在了沈妄面前。
他微微轉了轉頭,一面臉頰貼着橋壁,機械地睜着眼,看向橋的那頭。恍恍惚惚間想着,他是該讓沈妄打個痛快的,他剜他神骨,害他至此,只挨了兩腳,如何讓沈妄洩憤。
沈妄蹲了下來,看着面前一言不發,面色蒼白,只唇上因染了血顯得格外殷紅的周晏,怨毒地笑了一聲,他揪起周晏的衣襟,下一秒,拳頭就落到了他身上。
周晏只沉默地垂着頭,死死地咬着唇,沒發出一點聲音。
他視線慢慢變得模糊,像是出現了幻覺一般,眼中又看到了一個沈妄。
那個沈妄從橋那頭飛奔過來,滿臉狠戾,一腳踢開的周晏身前的沈妄。
他蹲下來,扯着他的胳膊,緊緊地将他抱在了懷中。
下巴擱在懷中人的頭頂上,沈妄還是無法忘記他剛剛看到的那一幕,他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垂下頭去,炙熱的呼吸盡數打在了周晏耳畔,咬牙道:“周晏,你是不是不長記性,你都不會躲的麽?”
他說完,就感到懷中的人一動不動,沈妄心中頓時一慌,他伸出一只手扣着周晏後腦,微微用力,懷中的人就乖順地順着他的力道擡起了頭。
哭了。
流淚也是無聲的,眼中噙了水光,多的盛不下了,就順着眼尾流下來,流到下巴上,再一滴一滴地順着下巴滴下來,沈妄慌忙間竟要伸手去接,手碰到周晏的下巴,卻感覺到一片冰冷。
他滿心的戾氣被這淚水滴的蕩然無存,不知道為什麽,就只能無措地将懷中的人摟的更緊些,擡頭想去找剛剛冒充他踢周晏的人,就見那人已經跑到了宮殿門口,轉眼進了宮殿裏面。
沈妄暫且按下心中的暴虐,去看懷中的人,他伸手輕輕擦掉周晏嘴角的血跡,話中含了些自責的歉意:“對不起,我不該怪師兄。”
周晏沉默地搖了搖頭。
沈妄的手順着他的嘴角往下,手背貼了貼他的頸子。
也是冰涼的沒有一絲熱意。
沈妄安撫地笑了笑,低低地問道:“師兄怎麽了,臉這麽涼。”
周晏沒有回答他。
沈妄也不急,他手繼續往下,想去碰碰周晏被踢的地方,可手卻在中間被捉住了。
周晏細白的手指攥着他的手,啞聲道:“對不起。”
聽到他這句話,沈妄低低地嗯了一聲,反手将周晏冰冷的手攥在手裏暖着,另一只手繞到他背後,一遍遍撫過他顫抖的脊背,用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柔聲音道:“師兄給我說說,怎麽對不起我了。”
似乎被他安撫到了,周晏睜大着眼睛,給他講着兩人在秘境入口處分開後的事情。
他有些激動,話中甚至有些重複的句子,沈妄沒有絲毫不耐,只無限包容地順着他的話接下去。
周晏說他懷疑是自己幫助雲蕪鎮壓了雲杉。
沈妄就用下巴蹭了蹭他頭頂,溫聲笑道:“師兄真厲害,還能布陣鎮壓天帝的弟弟。”
周晏攥着他胸前的衣襟,語無倫次地說他很害怕那個阿晏說的是他。
“別怕,”伸手将他臉頰上的淚抹掉,沈妄彎了彎眼,“我在,師兄就不用怕。”
周晏又搖了搖頭,告訴他自己在橋上看到的畫面,他說到這裏,垂下頭不去看沈妄,整個人從他懷中向後縮去,手也要從他手裏抽出來。
沈妄只這個沒有如他的意,手臂又緊了緊,強硬地将周晏禁锢在懷中,讓他下巴擱在了自己肩膀上。
沈妄垂下頭,唇就将将碰上周晏耳尖,他溫聲道:“嗯,師兄要殺了我,然後呢?”
周晏閉上眼:“那人扮作你的樣子,我就想,你打就打吧,該是被你打的。”
他說完這句話,就感到抱着他的沈妄捏着他的肩膀微微往後一扯,兩人就對視上了。
“這點是不對的,”一直順從着他的人語氣嚴肅了些,“師兄記好了,只有這點,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對師兄動手。”
周晏張了張嘴:“我要殺你。”
他眼淚止住,眼尾連帶着鼻尖都是紅的,懵然道。
沈妄喉嚨動了動,再也忍不住,拿手背蹭了蹭他的臉頰,眸色沉沉:“師兄要殺就殺吧,但是要記住,師兄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動你的。”
他說完,就見周晏眨了眨眼,他眼睫上還挂着淚,此時一眨眼,便有細小的淚珠落到了沈妄手上,像花蕊中掉落的露水。
周晏不解道:“那我殺了你,你要怎麽樣我?”
沈妄被他的話說的呼吸一緊,他盯着青年紅潤的唇,一字一句問道:“師兄真想知道,你如果殺我,我會怎麽樣你?”
周晏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下一瞬,他就被沈妄扶着後腦,摁在了身後的玉璧上,緊接着,唇上就覆壓上了另一張唇。
含着些壓抑許久的急迫,不容置喙地占領了他的唇/舌。
周晏一僵,垂在他身側的手下意識地就要去推開他,可随即就被一只手捏住了手腕,那手強硬地破開他清瘦指尖,十指交纏間,把那只手也嗯在了玉石橋壁上。
遠遠望去,只能看見沈妄寬挺的背,他懷中禁锢着的人被他嚴嚴實實地捂着,只露出些許衣擺,和一只被他摁在橋壁上,顯得格外柔順的瑩白手腕。
盡管那手腕細細顫抖着,柔軟指腹用力抵着禁锢着它的手背,但到底逃脫不了束縛,只餘沉默顫栗着的發白指尖。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11-29 22:03:54~2021-11-30 21:00: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芒果精饞哭了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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