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木頭 一點也不像

白臨郡。

杏李一片開在眼前, 柔和的粉白,入目之景比盛都的多了幾分恬淡和閑适。花木之下站着兩位面貌不俗的公子, 正向着一位行路的婦人問着路。

“這位夫人,細狐泉莊怎麽走?”年紀看着較輕,個子較矮的公子問道。

婦人看着這兩位貴公子的面貌便是一愣,反應過來立馬有些不好意思,連帶着嗓門都比平日買菜時低了好幾分,“這,倒是真未曾聽過, 二位公子不如再找其他人打聽打聽。”

手中握着兩匹駿馬缰繩的公子開口了,溫文爾雅, “這白臨郡可是風情俱佳,春意盎然,真是适合長住修身。”

婦人點頭笑得更咧開了嘴, “公子說得極是。我自幼便長在這,別的不說,這春夏時分的白臨郡,是真百看不膩的。”

言罷婦人澀澀笑笑, 便小步離去。

“又是不知道。”時也不由有些洩氣,今日到了白臨郡,便是找了好些路人問過,一個兩個都是完全沒聽過的模樣, “方才這個婦人是自幼便在這白臨郡, 若是她都沒聽過這細狐泉莊......”

時也嘟囔着,她是有幾分确信了雀秧在這件事上說得是真,才抽身前來白臨郡。若是假,她必回去削了他。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頭, “都到了這,也不必急在這一會兒。白臨郡也不算小,婦人也未必走過這整個白臨郡。”說着,時綏微挑眉,“阿也在盛都待了這麽些年。兄長好像記得,上回說起西市的田作坊,阿也可是完全不知。”

毫不意外地看着時也便是一個小眼神抛過來,手自覺收了回來,“再走走看看。”

時綏牽着兩匹馬,時也便一身輕松走在他身旁。

馬背上的坐褥被換掉了,但是時綏絕口不提。時也還偷偷将他竹青色的外衣也丢掉了,權當厚臉皮地不知道。

白臨郡算不上富饒,入了城門,足下踏着的都是泥土路。沿路花木成蔭,小兒捉鬧打玩,嬉笑聲淳樸動人。

他們兩個來客,一個茂竹修竹般溫雅,一個五官如琢,緋色雲霞都沒這般好看,望之不敢讓人輕慢。

然而總有大膽想撩人的姑娘家悄然靠近,時也突然想起了面色寡淡的齊淮,面上千百年的寒冰,凍得朝臣們盡皆避退。若是他在這,不知道又是怎樣的一副臭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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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綏垂眼便瞧着時也神色有些飛揚,“阿也可是想到了什麽?”

“兄長你說,假奚相派去殺雀秧的人都被齊淮反殺了,那假奚相還會有什麽後手嗎?”時也想着,估摸現在應當是狗急也跳不過牆了。

“阿也......是在想着齊淮?”時綏手指微動,說得漫不經心,卻是側過臉盯着時也。

小臉一皺,時也炸毛了,“怎麽可能,他有什麽好想的,我想他幹什麽呢。”

可是他都沒說是哪方面的想呢,時綏眉梢忍不住往下了兩分,眸光便與時也一同望向了身後。

隐在暗處的人有一個走了出來,手上拿着今日剛接到的傳訊,“時也大人,這是淮王爺讓屬下轉交的傳信。”

給她的,時也心下總有種齊淮不老實的預感。一抽手就把那人手上的紙條拿了過來,“他還有說些什麽嗎?”

“王爺說,要記得回信。”

腦門一跳一跳的,時也頗鬼祟地側開身展開了紙條,齊淮的字一如他本人那般,筆勢連綿環繞,筆意奔放,是忒不要臉的那種。

上頭寫着,“北隴人至,待奚柏歸。”

落款:齊淮,尾巴上還跟着兩個紮眼的“想你”二字。

時也火速将後頭的齊淮落款和“想你”四字一撕,便将剩下的半截遞給了時綏,幹巴巴笑着,“兄長你看,這齊淮寫得字太醜了,後面還是劃掉的,不用看了。”

時綏無奈笑笑。時也說謊時候的表情他太熟悉了,烏眸就一直盯着你,生怕你不信她說的謊話一般。

“那便回信吧,兄長來回?”時綏挑眉。

看着時也點頭,時綏便拿出了随身攜帶的印鑒,篆書體赫紅的“時綏”兩個字便印在了白紙上面。

然後時綏面不改色,将這所謂的回信遞給了傳信的人。

傳信的人:就......就這?我怎麽就覺得手上的回信有些燙手。

傳信的人一臉抑郁的表情轉身離去。

時也舒服地眯着眼睛,兄長可真是聰明呀,“我之前還跟阿罕說着以後去大草原浪跡,現在看看,鄉間村郡也很好嘛。”

“兄長還沒跟阿也一起去過大草原呢。”時綏聲音低低。

“那到時便捎上兄長一起去。”時也輕快說着。

“我們也是,我們也是。”後頭好奇着的幾個垂髫稚兒跟在他們身後,可能沒聽過大草原,淘氣插嘴便道,“我們也要去。”

“要去的要去的,大錯央和細錯央都要去。”一個小胖墩兒嘟着嘴嚷嚷。

“大錯央細錯央又是什麽地方?”時也笑眯眯轉身,半蹲下逗着小胖墩兒。

小胖墩兒就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這會兒半蹲在他面前好看加倍放大。登時漲紅了臉蛋,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旁邊的幾個小夥伴叽叽喳喳,吵吵鬧鬧的,一時半會時也還真聽不出他們說得又是些什麽話。

“就是大草原和小草原。”後頭有個婦人匆匆趕了上來,解釋了這麽一句。拍了小胖墩兒腦袋瓜,便是一陣奇奇怪怪的數落。

這話,“這位夫人,你們說的話,不是西齊官言吧?”時綏與時也不由對視了一眼。

西齊以盛都書音作為官話正音。為官入仕,經商通市,都必須用官言。這般推行要求之下,現在的西齊,已幾乎是人人皆講官話。

婦人腼腆笑笑便答,“素日講的都是官話,只是這自幼便學的方話難免用起,小孩兒便跟着學會了幾句方話。”

這白臨郡竟是有方話的,時也些許小忐忑,“那敢問夫人,你們方言的細狐泉莊,說的是哪個地方?”

“就是小葫蘆村。二位公子想去是吧,往這頭,直走下去,要走有些路。待看到一棵很大的葫蘆樹,往右邊一拐,便也能看到了。”婦人嘀嘀咕咕,“那個地方可有些荒僻,二位公子去那兒可不好玩呢。”

“多謝夫人。”時綏道謝,“我們就去看看而已。”

峰回路轉。

雖然這個小葫蘆村,确實如同那個婦人說的一般荒僻。村口的葫蘆樹上也沒有挂着葫蘆,要不是時綏識得,她都不曉得這是葫蘆樹。

“兄長,這小葫蘆村的人好像都是些老實的莊稼人。”時也看着這來往的人衣裳上都打着補丁,還一個勁地瞅着他們。

春夏正是耕耘的好時節,一畝畝的良田倒是耕得很好。

時也與時綏無法,也只得漫無目的地先将這村子逛個一圈。直至時也眨巴了下眸子,“兄長,你說,奚相爺會耕田嗎?”

時綏也看到了眼前這好幾畝荒廢了的田地,點頭又搖頭,“想是應該不會。”

奚相爺自幼長在詩禮世家,握筆杆還行,握鋤頭估計有些懸。派着來守着奚相爺的人,更不可能還一邊耕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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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淮王府府衛又小心地從鷹上取下回傳的紙條。惴惴不安便将紙條遞給了慎行,他可沒忘記,昨日王爺收到那回信時,當場就把那紙條碎成粉末。

慎行面色也有些複雜,進去書房之中,對着書案正中的齊淮便道,“王爺,白臨郡又傳了信過來。”

想起昨日回信上那明晃晃的“時綏”二字,齊淮就有些後悔答應讓時綏陪着去。但是路上沒人照料她,他又不放心。“叫你去查的事可有什麽眉目?”

慎行如實道着,“王爺,此事有些年頭了。當年替時恒侯爺夫人接生的那個産婆,找是找到了,她也記得侯爺夫人産下了個漂亮的小男嬰。但是更多的,她後來因着戰亂遠走他鄉,便不是很清楚了。”

齊淮又展開了放在書案右側的一卷畫軸。畫上男子目似朗星,劍眉如鬓,女子水彎眉遠,芳顏皎皎。

确實郎才女貌,不愧為當時西齊朝野公認的一對天作之合。

時也相貌更是灼目的一絕。只是,時也的好看,和這畫上的時恒夫婦的好看,一點也不相像。

只除了那雙劍眉。

“堂堂侯爺獨子,難道時也小時候的畫像就一張也沒有?”齊淮皺着眉頭發問。

“王爺,暫時還未能尋到,屬下會加派人手去尋。”

幾日前,王府裏的嵇白和姜留兩人又拌起了嘴。姜留多能耐,嵇白那個素日裏連齊淮都得罪個透的人,在姜留面前都吃了虧。

嵇白氣得在原地打了幾個轉。看到齊淮還一臉施施然無視地走過去,跳着腳便沖着齊淮道,“就你這麽個木頭,養了小姜留那麽個笨蛋,活該平日裏這麽傻。”

齊淮平日裏有什麽傻的,最傻也就是不小心栽在了時也身上。但是他隐約覺得,嵇白這句話,更像是時也身上,還有着什麽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自己心下帶着疑慮,就是有哪裏被他忽視了。

卻是一時半會找不出頭緒,只得輕搖搖頭,從慎行手上接過白臨郡的回信,“時也的事,你下去記得辦。還有,替時侯爺夫人接生的那個産婆,多給她些銀錢,她若有何需要或者難處,你便看着替她辦了。”

慎行領命而退。

齊淮将手中回信展開一看,到底不是只有“時綏”二字在上頭了。齊淮重新喚來一府衛,“你去跟都兆府尹說,上回本王交代他的事,便是明日要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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