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再遇 半年不見,竟是認不得我了?……

春日楊柳依依,微風徐徐,沐歌坐在柳樹下鋪陳的毯子上,很真摯地看着趙蔓蔓,認真地問了她一句:“你熱嗎?”

趙蔓蔓素手纖纖錦帕拭了拭額角的細汗,嘴角彎彎,天真中又帶了一股天然的嬌媚:“不熱呀。”

“前兩日皇帝姐夫賜給你這件上上品的狐裘,你也用不着這麽快拿出來獻寶吧?”沐歌閑閑地看着她肩膀上的雪白狐裘,砸了咂嘴。

趙蔓蔓嘟了嘟嘴:“我前兩日受了涼,吹不得風的,說的獻寶這麽難聽。”

“你說的是你拿到狐裘後故意去水潭子泡了一夜澡只打了幾個噴嚏的事?”

沐歌不與她争辯,朝華小郡主愛獻寶在盛京是出了名的,偏生她生了一張翩若驚鴻的臉,一雙眼眸如一泓清泉,顧盼之際純真又嬌憨,每每獻寶都尤其可愛,叫人生不起氣來。

春日正是踏青好時節,極目望去,桂水江畔附近皆是世家小姐三五結伴。

微風吹過,一句完整的話語被打散了,飄進趙蔓蔓耳裏,只聽得“鳳相,回京”幾個字。

趙蔓蔓立時豎起了耳朵,扯下了狐裘,貓着身子躲到了蔥蔥郁郁地樹後。

沐歌瞧了眼被冷落的狐裘,看來小郡主對這件狐裘的興致到頭了。

“我本以為你這半年不曉得什麽契機一念之間突然頓悟了,明白你對鳳唯抱有的幻想其實多麽不切實際,所以放棄了,看來也不是。”沐歌蹲在她身邊聽着前頭幾位小姐嬌笑着議論鳳唯,小聲說着。

“擋好。”趙蔓蔓斜了他一眼給了他一根開枝散葉的樹枝。

“你怎麽不用?”

“你臉大。”

沐歌暗罵了她一句:小氣。氣不過地舉着樹枝擋在頭頂狠狠瞪了她一眼。

姑娘們聚在一起總是要說說是非的,下到平民丫頭,上到名流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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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郡主府裏頭還住着七位郎君,等鳳相回京,可有一場好戲了。”

“朝華小郡主真是不知足,得了鳳相那樣好的姻緣,還堂而皇之地養着七位郎君,可不得惹鳳相氣一場。”接茬的青衣小姐頗有幾分抱不平。

氣死他才好!趙蔓蔓心道。

有人低笑一聲:“在意才會氣惱,誰人不知鳳相從未将小郡主放在心上,不過是小郡主剃頭擔子一頭熱罷了,鳳相怕是巴不得甩開這個草包小郡主呢!”

“你才草包!”趙蔓蔓将一片樹葉撕開兩半,鼓着臉氣呼呼。

沐歌沉吟一瞬:“她說的也不為過,草包之名由來已久,你向來不生氣,怎的今日......”

“我是絕色花瓶。”趙蔓蔓撩過鬓邊發絲,睨了沐歌一眼,不管沐歌啼笑皆非的表情,又問,“這女的是哪家小姐?”

“這女的”是趙蔓蔓一貫對讨厭的姑娘的統稱。

沐歌流連名流場,對世家小姐了如指掌,他看了眼道:“禮部侍郎杜大人的千金。”

“若當真如此,你的機會豈不是來了。”好友暧昧一笑,杜小姐羞紅了臉,嬌嗔着作勢要打她。

趙蔓蔓回到了柳樹下,叮囑道:“春日盛京宴會衆多,但凡有她參加的,記得提醒我。”

“避開她?”

趙蔓蔓纖細白嫩的手指順着睫毛弧度劃過,俏皮靈動:“不,專門給她添堵。”

**

盛京衆所周知,趙蔓蔓雖是郡主之銜,可作為皇帝唯一的親侄女,受盡皇帝的寵愛,堪稱的上盛京第一貴女。

可第一貴女也逃不過皇家學院的課業,更加逃不過小考的殘忍。

“丁下”兩個等級大字,重重砸在趙蔓蔓的小腦門上,砸的她暈頭轉向,她哭喪着臉,耷拉着腦袋走在皇家學府的花園路上,氣憤憤地将卷紙揉成一團,随手往後一扔。

“站住。”

這聲音......

低沉清泠如泉水叮咚,可又帶着幾分涼意。

趙蔓蔓僵直着身子轉身,正見夫子讪笑讨好地看着他身旁身材颀長挺拔的男子。

皺皺巴巴的卷紙被鋪陳開,遮住了他的臉,銀白的華衣錦服,腰間的玲珑環佩,讓趙蔓蔓從頭涼到了腳底。

“這半年裏,你的課業竟是無半點長進。”他的聲音平緩清冽,細聽之下又好似帶着淡淡的責備,莫名平添了一抹不同于旁人的親昵之味。

春日正午的陽光正和煦,本應暖洋洋的,可趙蔓蔓愣怔地瞧着他束發的玉簪,清透澄澈的,竟讓她也覺得有幾分涼意。

良久聽不到動靜,卷紙緩緩下移,那雙清冽冷靜的眼眸正凝視着她:“呆愣愣杵着作甚,怎麽,半年不見,竟是認不得我了?”

即便是世間最好的畫師怕是也難描繪其三分容色的那張臉,化成灰她都認得出!

殺千刀的鳳唯!

趙蔓蔓低下頭,攏着衣袖,握緊了小拳拳,咬牙切齒。

她斂聲屏氣,收拾好憤怒,微微一笑,雙膝微微彎曲,聲音輕而軟:“見過鳳相。”

這大概是她活了兩世行的最為周全的禮。

夫子怔住了,不可思議地打量着她,這還是平日裏調皮搗蛋的朝華小郡主嗎?

鳳唯微頓,眼眸沉了沉,若是往常,她該在見到他時,就不顧場合不顧旁人,一味撲向他,忽視他的責備,摟着他,撒嬌而甜膩地喚着他:鳳唯,鳳唯。

盛啓雖然民風開放,可他一開始還會義正言辭地責備她幾句,見不奏效,也懶怠多和她廢話了,只是每次她摟着他後,他會淡淡扯下她的雙臂,做若無其事的模樣。

鳳唯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眼,看着她端莊有禮的模樣,覺得,她變了。

他心底似乎衍生出一股若有若無,說不清的情緒,想起這半年裏,竟是未曾收到她的半分書信,他不禁挑了挑眉,音質微涼:“半年不見,禮儀倒是見長了。”

夫子人精地聽出了鳳相語氣裏的諷刺,往後退了退。

自小跟在他身後做小尾巴的趙蔓蔓自然也聽出了,她的雙眼蒙上一層愉悅,唇畔甜甜一笑,端着莊雅,反諷了回去:“朝華謹記鳳相從前教誨,不敢造次。”

鳳唯眼神幽冷,依舊打量着她,半晌,突然一笑,像是夾着微風的細雪。

夫子止不住顫抖,又退了退。

趙蔓蔓就快藏不住眼底那點興奮,又行了一禮:“朝華不打擾鳳相與夫子的談話,先行告退了。”

這一轉變,鳳唯措手不及,眼睜睜看着她踩着輕快的步伐離開,漫不經心折了她的卷紙。

**

相府花廳,奉玉已經擺好早膳,垂首而立,等着鳳唯落座。

不曾聽聞聲響,奉玉狐疑,稍稍側首挑眼瞧去。

只見鳳唯芝蘭玉樹,坐姿挺拔,眼神凝于一處,他順着鳳唯的眼神轉過去,唯有楊花飄落的庭院,空無一人。

最是得鳳唯心意的奉玉,心思百轉千回,立刻反應過來,眼觀鼻低聲道:“公子,小郡主今日不會來了。”

從前只要公子在府裏,小郡主總是要過來陪他一起用早膳的,也難怪今日公子不習慣。

鳳唯莫名看了他一眼,執筷怡然,淡漠道:“誰問她了?”

“是。”奉玉垂首保持沉默。

過了好半晌,奉玉聽到他家公子極為平淡的聲音:“這半年裏,她都在做什麽?”

鳳唯像是随口一問,并不十分關心,但奉玉心知他家公子從來不閑話。

奉玉猶豫再三,還是将這半年小郡主的事跡一一道明,大抵都是些胡鬧調皮的事,自然還有郡主府裏那名滿盛京的七位寒門俏郎君,奉玉瞧着他家公子的臉越來越冷,敘述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赫然間,筷子按在桌面發出的聲響,奉玉警覺地閉了嘴,眼瞧着鳳唯神色淡淡起身緩步離開,他急忙跟了上去。

**

萬籁琴行當屬盛京第一大琴行,裏面不僅羅列了當世各種名琴,還有琴譜孤本,更重要的是,環境清幽雅致,是音律同好交會之所,常常能一睹才子佳人吟詩撫琴的美好畫面。

趙蔓蔓每每走進這裏,都覺得自己乃是當世文人雅士,雖然她不通音律不懂撫琴,可瞧着眼前這溫潤如玉的偏偏佳公子,她便目露欣賞,笑意盈盈:“三郎,過幾日便是你的生辰,今日你但凡有看中的,本郡主都會買來贈與你。”

她語氣輕軟卻毫不輕佻,可用詞怎麽琢磨,都有幾分秦樓楚館常客官人為讨好心儀的姑娘做出的架勢。

三郎神色淡淡,不覺喜怒,輕輕拂袖道:“多謝郡主。”

果然,長得好看的人做什麽動作都顯得那般優雅清華,比如她,此時只是輕挑幾下琴弦,發出幾個單調的音色,便引來周遭公子的頻頻側目,長得好看有時候其實也挺負擔的。

三郎對于這裏的一切都是輕輕掃過,并不顯出幾分興趣,唯獨琴行的一名小童走過時,三郎眼眸瞬間一亮,遲疑道:“這莫非便是梅花琴譜?相傳世間唯有兩本真跡,連抄錄本都不曾有。”

小童恭敬捧着的玉碟上陳放的正是梅花琴譜。

這語氣一聽便是十分感興趣了,趙蔓蔓大喜:“你很喜歡嗎?我買下送你。”

小童垂首道:“小郡主,店裏僅此一本。”

趙蔓蔓揚着甜甜的笑容,天真又燦爛:“那我便買下了。”

小童聞之變色:“小郡主,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趙蔓蔓皺了皺小臉,不悅的神色裏有一絲詫異,敢拒絕她的人倒是幾根手指數得過來。

小童自是不敢得罪,略有思量,權衡再三,還是說道:“......此本已有主人。”

趙蔓蔓抿了抿嘴:“那我出雙倍的價格買下!”

“這......”

小童臉色已有些發白,額角竟沁出些汗珠來,三郎瞧出其中端倪,即便已名普有主,也不必露出這幾分惶恐不安欲言又止的模樣。

氣氛正有些僵持不下之時,一道清雅低沉的聲音自東南雅室的圍帳後傳來:

“郡主怕是要盤算下手底下所有的家當,我才好考慮賣與不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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