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都說懷孕的女人就是六月的天,臉色說變就變,這話兒用來形容王夫人雖不準确但也差不到哪裏去了。

李博陽帶着滿臉郁悶的張靜北到那裏的時候,王夫人正搬了躺椅在院子裏乘涼,旁邊的石桌上放了幾個瓷杯和陶壺,再有一杯清茶,一本書,這大下午的時間輕易就能打發過去。

張靜北走過去跟王師母打招呼的時候,嘴巴還撅着,只是說不到兩句話功夫,小小孩子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師母,我來看我的小師弟,給送柿子咯,可甜呢……”

張媽媽兩輩子都只生了張小北這麽一個孩子,加上他後來和鄭雲賢糾纏不清,到死也沒能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他自己便是個極孩子氣的人,以往路過遇見了讨喜的孩子也喜歡湊近了逗弄,可惜他命中無子息緣,是以這樣的機會并不多。

小崽子眼巴巴地往前蹭,眼睛亮亮地,抿起小嘴表情還挺嚴肅,“小師弟啥時候能出來啊?他出來會喊我哥哥嗎?”

對面王師母戲谑地眼神讓他難得生出一絲不好意思,兩手十指交纏着掰弄,湊過去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小心翼翼地,“小師弟咯,你好好待着啊,等你出來哥哥帶你去玩兒……”

王夫人的肚子才剛顯懷,瞧着并不太明顯,不過張小北這樣期待又躍躍欲試地表情卻讓她很是莞爾,近來因為害喜太嚴重的煩躁也有緩和了些,“月份還小,醫生都看不出來是男是女,你怎麽就知道是個小師弟呢?”

張小北眨眨眼睛,沒吱聲。

他當然知道了。上輩子碰見這個小家夥的時候他就尤為喜歡,覺得小孩長得真是可愛又乖巧,于是便小小逗弄了一下,但是因為後來無意中出現的一次意外,害的小孩落水,以至于後來落了後遺症一直身體寒弱,回去之後差點沒被張大山給揍死。

張靜北對于這件事一直耿耿于懷,所以這次才格外期待小孩的降生和來臨。

王先生現在是有妻萬事足,即便李博陽和張靜北過來了,他對王夫人亦是亦步亦趨不離半步的,不過王夫人現在最煩他跟着,說不到兩句話就要趕他遠離自己的視線。

王先生無奈,只好軟聲叮囑兩句,才慢悠悠斜了一眼惟一得以讨好王夫人的小崽子,眼神微頓,轉頭去喊李博陽,“分離這麽久不知你練字練的如何了,難得有空,老師正好檢查檢查你的水準是否提升?”

李博陽沉默地看了下張小北,欲言又止,又逢王先生刻意地咳咳兩聲,轉頭還是跟着明顯有些遷怒地王先生進了練字房。

張靜北也不在意,坐在石凳子上晃悠着兩腿,眼見王先生帶着李博陽進去了之後,才笑嘻嘻跟王師母說話,“老師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的樣子,他惹師母不高興了?”

王夫人輕擡下巴,鼻子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看來王先生這陣子沒少遭這樣的嫌棄,不過語調還是一如從前地清冷,“本來也沒啥大事兒,就他願意在那兒窮折騰……”簡直煩死老娘。

她現在也是即将有孩子的人,別看平時脾氣清冷對人愛搭不理,不過現在見着孩子卻是心裏歡喜,當然,相比起李博陽那樣心有成算,又行事規矩的,張靜北這樣活潑機靈又性子純真爛漫的孩子便顯得更為讨喜些。

兩人慢悠悠說話,那話題兒從一開始對鋼琴彈奏的尋常讨教,到近日裏生活裏發生的事兒,再之後便是張小北嘟起嘴狀告李博陽的場景。

王夫人亦可謂是一位妙人,剛才與張靜北說起其他話題的時候那臉色還算是和顏悅色,但是這會兒聽張靜北一提起他和李博陽那些小糾葛,不到一會兒臉上已是冷若冰霜。

“蠢貨!”

“腦子都生到屁股裏去了?”

“簡直愚不可及!”

“蠢蠢蠢!!!”

張靜北被罵的腦袋愈壓愈低,最後都恨不得整個趴到地上才好,媽呀,孕婦怎麽這麽可怕?!!!

王夫人最近是愈發看不上王先生,對着人就是萬分美好也能挑出三分錯處,總之是看哪哪兒不順眼,連帶着他教導的李博陽也不如自己手邊的張靜北讨喜,屬于脾氣一點就炸型。

張靜北被指着腦袋訓得手無足措,簡直兩眼茫然,他好像也沒說什麽吧?

見王夫人氣得簡直要一口氣倒抽過去的模樣,忙從石桌上捧着茶杯遞到她嘴邊,小心又讨好地笑,“別氣別氣兒,我不懂師母你就慢慢說,說一遍不懂我就聽您講兩遍,等你教會我了,回頭小師弟出來我就可以教他了……”

“就你這水準,讓你當師兄,帶出的師弟也是個同樣愚不可及的蠢貨!”王師母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點了點張靜北的鼻子,好半天才緩過氣兒來,指着一邊的凳子讓他坐下,面容一冷便教他屁股戰戰地坐到一邊。

“你跟師母說,你喜歡這樣總被別人,總被李博陽狠壓一頭的滋味嗎?”

搖頭搖頭,堅決搖頭。

王夫人輕笑出聲,指尖摩挲着手腕眼神一下幽深了許多,聲音徐徐善誘,“那你覺得你和李博陽是差在了哪兒?”

張小北凝神想了想,小心看了眼王師母的表情,試探道,“我不如他聰明?”

“蠢貨,你腦子裝的都是豆腐渣嗎?再想!”

嗷,冷美人變母大蟲,要不要這麽兇殘啊?!張小北捂臉。

不過,懷孕的女人本就不好哄,尤其王師母這樣脾氣大變,喜怒無常的,比之平時耐性也差了許多,順手就将人拎到一邊,眉頭微挑,語氣不屑,“算了,等你想出來,你小師弟都出來了,就你這模樣還敢帶你小師弟玩兒,回頭被人陰了還給人送錢,就沒見過你這麽不長腦子的……”

張靜北的表情已經完全斯巴達,不過他也知道女人生氣的時候是不講理的,只管低頭不說話,半句都不帶反駁的。

王夫人訓了半天也覺得沒勁兒,冷眼瞧了張靜北好半天,那眼神簡直像在看一堆屎。

“行了,說這麽多也沒用,明天起,你每天都抽出時間來這裏,師母親自教導你,”王夫人斜眼瞥了瞥正透過窗戶看着自己的王先生,眉宇更攏,對着張靜北直接一口拍板,一點沒給他否決的權利。

“現在,給我練琴去,有空也跟着李博陽練練書法,你這性子也該收斂收斂了,總跟個傻子似的被李博陽耍的團團轉你甘心?男子漢大丈夫的連點将人比下去的決心都沒有,你好意思給你小師弟當師兄?”

好想糊你滿臉血怎麽辦?嗷!張小北被戳得心肝肺都疼,今天出門沒看黃歷,果然出門不利。

不過,他也知道王師母今天這話兒是真心實意為他好,雖然說的有些難聽,其中好意他卻不是聽不出來,只是一向柔和清冷的女人晃眼就變成只攻擊力爆表的母大蟲,接受起來還需要點時間。

其實王夫人也是愛屋及烏,她期盼着自己的孩子能有張小北的活潑和靈氣,自然也是希望他也能擁有李博陽那樣的堅忍和韌性,只是,相較起來她心裏到底還是偏着張小北些,再一思及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對張小北那股恨鐵不成鋼,爛泥扶不上牆的氣憤和不甘心便更甚。

王師母訓完話,見人乖乖巧巧聽着,心口一松,懷孕後的憊懶也跟着彌漫全身,才坐一會兒,又輕輕靠着躺椅睡過去了。

張靜北守在那裏,支着一邊下巴在想王師母剛才的那個問題。他和李博陽到底差在哪兒了?

這個問題一直無解。直到很久以後,小師弟都長成了大人,王師母也依舊老神在在地不肯多說一句,被問急問煩了她就直接趕人,就是小師弟在旁邊幫着說話也不成。

但是說到底,在王夫人裏,張靜北比李博陽并不差什麽,也許他性格跳脫看起來不太穩重,甚至與李博陽相比他更顯得一無是處,但是在王夫人眼裏,張靜北擁有的東西可比李博陽多了太多太多。

就憑那一顆赤子之心,便是萬千錢財都買不來的。

回去的時候,張靜北已經在思考另一個問題。

臨走,王夫人難得恢複平時溫和的語氣,揉着小崽子的腦袋,笑着看他一臉受寵若驚的模樣,淡淡道,“師母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告訴師母,你是怎麽想你和李博陽的關系的?”

張靜北瞪大眼,小心髒撲通撲通急跳,艾瑪,難道他倆什麽時候露餡了?這次過來他也沒親過李博陽啊,難道是上次?還是李博陽那混蛋在師母面前亂嚼話頭?也不對……

“那個,那個……師母為什麽這麽問?”

“我就問你一句,你以後還和李博陽做朋友嗎?”問沒兩句,王夫人就不耐煩了。

點頭點頭,狂點頭。

王夫人突然就嘆了口氣兒,李博陽的路已經定了,那你以後怎麽和他做朋友呢?做朋友也是要有資本的呀。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個道理張靜北還是懂的,他若再這樣渾渾噩噩不知上進,若以後他被李博陽抛下,然後被更多同一起跑線的孩子抛下,就像王夫人說的,連做朋友都需要資本,他又拿什麽去跟李博陽比?

李博陽今天在王先生那裏也是受了好一頓教導,兩夫妻約好似的對兩人同時發難,不過比起王夫人的冷厲直接,王先生那種綿裏藏針,說一句就繞三個彎的脾性才是真正教人頭疼。

“師母,我下次再來看你和小師弟,走了啊……”

王夫人站在門口靜靜看了會兒,才慢慢往回走,有風吹過一聲嘆息,可惜了……

可惜啥?這個只有坐在院子裏一臉清閑的喝着茶的王先生才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唔,該上讓北北慢慢長大起來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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