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C? (1)
倪清和傅睿文差點在走廊掐起來, 被下班的鄭薇看到,送去陳潔辦公室。
欽點的作文狀元成了辦公室的熟客,還沒有一次是因為表揚, 這讓陳潔有點惱。她看着面前死氣沉沉的倪清和一臉無辜的傅睿文,重重拍了下桌子,“說,為什麽在走廊打架?”
“蒼天為鑒,我們沒有打架啊老師,”傅睿文“真誠”的看着陳潔,“我們只是普通同學之間的玩鬧口角罷了。老師你也知道我平時都只在班裏學習,怎麽會打女生呢?”說到這兒, 傅睿文忍不住假模假樣抽泣了下。
倪清看他一眼,說謊話不打草稿, 惡心。
不就是裝柔弱嗎?她也會。
在陳潔審問的目光轉移到她身上的時候,倪清捏住嗓子, 細細的說,“老師,”她的演技比傅睿文好很多, 眼淚說掉就掉, 大顆大顆的掉,“我剛來新學校不久, 這個男生我根本不認識。”
發顫的聲音像極了害怕的羔羊,倪清捂住自己胸口的校服,頹廢的半蹲在地,“他一上來就摸我的……”
她哽咽起來,“摸我的屁.股。”
“如、如果不是鄭老師及時發現的話,他甚至想把我拖去男廁所施暴。”這句是編的, 傅睿文沒那個膽子。
不等陳潔給點什麽反應,倪清擡頭,改用激進的口吻索求一個被害人應有的補償,她大聲的吼叫,“老師!我要報警抓他這個變态!我要讓他……讓他去死。”
少女被摸之後的委屈、羞澀和憤怒被她演繹的淋漓盡致。盡管倪清對這件事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但憑借她的清純長相和演技,輕而易舉獲取了陳潔的芳心。
傅睿文看着倪清戲劇性的川劇變臉,啧啧稱奇,“老師,你別聽這個同學的一面之詞!我其實……”
“好了。”陳潔打斷傅睿文的話,給他一記瞪眼,“你沒必要繼續說下去了。”
她起身,半蹲下去,輕輕拍了拍倪清的背。女孩子把臉埋在膝蓋裏,似乎羞于見人。陳潔放軟了聲音,“倪清,我知道發生這種事你心裏不好受,你跟老師說說,你想讓他得到什麽處罰?”
“報警。”倪清說,“讓警察給他處罰。”
“這……”陳潔頓了頓,沒有明說,“這不是個好方法,你還有其他想法嗎?”
傅睿文的父親是警察,并不讓人愛戴的那種。所以報警這回事兒形同虛設,而且老教學樓沒有監控,想要指證傅睿文簡直難上加難。
倪清自然也知道後面這點,繼續用一個憤怒少女該有的語氣,“我想把他摸過我的那只手給剁了。”
“倪清,你也知道這不現實。”陳潔皺了下眉。
“難道做了錯事的人一點處罰都沒有嗎?”倪清猛然擡頭。
陳潔看着倪清,抿了抿嘴,“那就罰傅睿文打掃教學樓一個月?”表面上是在給傅睿文處罰,實際上陳潔卻在詢問倪清的意思。
倪清想了想,“打電話給他父母。然後國慶一上來,我想在全校師生面前聽到他的通報處分:高三年級傅睿文因猥亵他班女學生,處罰打掃男廁一年。”
一年有點太過了,陳潔與她協商起來,“三個月吧?”現在高三時間也緊。
“好,謝謝老師。”目的達成,倪清用手背擦了下風幹的淚。
陳潔看着倪清顫顫巍巍從地上站起來的樣子,突然有些不忍,她是那麽委屈而又逞強,以至于陳潔不願給她以二次傷害,她小心翼翼問,“不過……讓全校都知道這件事,對你的形象真的好嗎?”
那有什麽,反正不到一年她一定會考去大城市。背負罵名,留在這裏腐爛變質的肯定是傅睿文。
倪清假裝站不穩,扶了下額頭,虛弱的笑,“沒關系的,老師。只要壞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就好。”
輕飄飄的話語點醒陳潔,自尊心是一根針,封住少女的嘴,卻沒有逼她咽下傷痛和恥辱。
出了辦公室的門,傅睿文幾乎是一秒扯下好學生的皮,和旁邊的空氣一起對倪清反唇相譏,“她那種貨色,人前清純,真放到床上肯定騷的不行。說不定早就和程崎睡過了。”
倪清沒那好脾氣慣着他,回過頭來,一雙眼睛像是要吃人,和剛剛那副柔弱的形象截然不同,她冷笑着威脅,“陳潔還在辦公室,你他.媽再說一句?”
許是她前後反差太大,吓得傅睿文真的乖乖閉嘴了。
慫包。
倪清斜看他一眼,“狗改不了吃屎。怪不得你會被程崎打。我他.媽都想打死你。”
高三一班在走廊盡頭,三班在中間,之間隔着十幾米遠。倪清轉身進班的時候,剛好撞見打球上樓的徐申振,徐申振看見二人先是一愣,接着抱着球,追上倪清,小小聲耳語,“你怎麽跟他走在一起?”
“他摸我屁.股。”倪清語氣平靜。像個外人,冷靜敘述一樁發生在別人身上的噩耗。
徐申振驚訝的“啊”了聲,球從手裏掉在地上,彈了兩下。他呆在原地,沒有撿。
倪清看了他一眼,又看着地上越滾越遠的球,沒什麽情緒,“你的球掉了。”而後,她拎起書包就往外走。
平時嘻嘻哈哈的徐申振鮮少換上嚴肅的表情,他壓低聲線,“你別跟他有交集。”
倪清繞過講臺,沒有理他。
徐申振繼續說,“他,喜歡亂傳別人家家事……”
“崎哥和他很不對付。”
誠然,和傅睿文那樣的小人比起來,徐申振不會亂傳別人家的家事,但他喜歡傳八卦,而且不管什麽小道消息都會塞給程崎。
幾個小時後的網吧,泡面、汗液和香煙的味道混在一起,說不出的難聞。角落裏面,程崎帶着耳機,認真的打着游戲。
老板娘走過來,把客人吃剩了的泡面桶收走,經過他們的時候,飄來一陣廉價又濃烈的女人香。她穿純黑的緊身吊帶裙,剛好保住臀部以下一點,雪白的胳膊上紋着一只青紫色的大蝴蝶,一直蔓延到肩胛骨。蔡嬌把剩泡面丢進垃圾桶,洗完手後甩了甩水漬,轉頭就坐在魏闖腿上,摟緊他的脖子,和他纏綿的接起吻。
看着老板撫在她腰上逐漸下滑的手指,徐申振把煙頭按在煙灰缸裏,忍不住笑,“崎哥。你說這男人怎麽都這麽喜歡摸女的屁.股呢?”
程崎正在團戰,沒功夫聽他瞎感慨,他擰着眉,漫不經心“嗯”了聲,手上動作不停。
徐申振伸了個懶腰,把手背在脖子後面,似是想起什麽,搖搖頭,重新摸上鍵盤,“傅睿文那小子也是牛,居然敢摸食人花的屁.股。”
“食人花”是徐申振給倪清取的外號。
一秒,
兩秒,
三秒。
程崎修長的手指一頓,粗暴的扯下耳機,挂在脖子上,“你什麽意思?”
徐申振被他吼的一震,輕輕眨眼,“崎哥……你不知道?”他咽了口口水,“傅睿文摸倪清的屁.股,還鬧到陳潔辦公室了。”
程崎臉色瞬間暗下去,他沒說話,沉默示意徐申振繼續說,“陳潔這人你也知道啊,喜歡息事寧人,而且現在高三,升學率她都沒辦法保證,她哪有空管這檔子破事兒。估計讓傅睿文那厮給倪清倒了個歉,就沒下文咯。”
握在耳機上的手指越發的緊,最後一個音符落下,随之而來是程崎将耳機砸在鍵盤上的聲音。男人隐忍的站起身,一言不發就往外走。沒人注意到,他那雙猩紅的眼睛已經被名為“沖動”的東西充滿。
“欸,崎哥,你幹嘛去?”徐申振蒙了,對着他的背影喊。
換來是程崎的兩個字。
“砍人。”
弄堂裏回蕩着小小的此起彼伏的尖叫,綿延不絕。寂靜的小山丘上,拉着一奏不同凡響的哀嚎樂,在夜裏格外刺耳。
血從尖銳的刀鋒上緩緩滴下,濺在草地上,紅配綠,很是難看。程崎剛剛做了一件大事,用利刃,從傅睿文的指腹,一點一點,往手腕處割,鮮紅的血配上慘白的皮膚,場面煞是壯觀。
将刀扔在地上,程崎用手背擦了下噴在他臉上的血液,盯着地上被剁成肉泥的手腕看,不得不承認,他對生肉和血液沒有興奮,也沒快感。
看着傅睿文跪在地上掙紮、扭曲,痛苦的捂住血流不止的手腕,程崎面無表情。
“動我可以,別動倪清。”
……
第二天,一行人大包小包登上去往南城的綠皮車。消息滞後的小城,與世隔絕。沒人知道傅睿文那個當警察的父親,把趙梅家砸了個稀巴爛。
*** ***
他們約好,既然要玩就玩個痛快。索性十月一日去,十月七日回。
火車從南到北,共需花費四個小時。不一會兒,就頂着炊煙,“嗚嗚”進站。
男生們大多沒帶什麽行李,一個書包足以。程崎還算與衆不同,他在腰間斜了一個腰包。Nike的。倪清看到的時候心裏總覺得有點古怪。照理說,這裏應該不流行潮牌才對。
唯二的兩個女生,倪清和顧苗,一人拖着一個小行李箱。上車之前,江世傑撓着頭,打斷倪清的思緒,“倪清,那個,我幫你把行李提上車吧?”他憋紅了臉,以至于倪清每次見他,都覺得自己看到了關二爺。
“不用了。”倪清愣了愣,雙手把行李箱提起來,準備上車。
轉折出現在下一秒,潘浩半路插.進來。他把行李箱從倪清手裏奪過來,遞給江世傑,笑着說,“沒事兒沒事兒,他力氣大。倪清,你就可了勁兒的使,千萬別不好意思。”
倪清頓了幾秒,輕輕點了點頭,跟在他們後面,微風吹亂她臉邊的發絲,她伸手撈入耳後,抓着扶手,上了車。
黑眸一直定在倪清的身上。站在最後的程崎一言不發,他目睹了整個過程,直到倪清蕩在身後的馬尾也消失在視線中,他才一點一點,淡淡移開視線。
倪清第一次坐綠皮火車。窗戶外面是絕無僅有的好天氣。蔚藍的天,奶白的雲,粉紅的花叢和綠油油的樹,像是油畫,讓人有種虛無的不真實感。
吹過的風也溫柔,輕輕撫過她的臉。倪清想,“從前車馬慢”或許就是在描述這幅光景。只可惜坐在對面的男孩子們似乎無法理解她的這份惬意,剛把行李放好,就聒噪成一片。
閑得無聊,潘浩提議打牌,沒人反對,他就變魔術似的從包裏掏出幾副撲克。潘浩洗牌很快,一看就是老手。他們一共六個人,用了三副牌,玩的是“争上游”,規則很簡單:誰先把手裏的牌都逃掉,誰就是贏家。
單玩沒意思,徐申振提議賭點什麽,江世傑來了勁頭,“不如,贏家随機點一個人……這個人要完成贏家的任意心願!”
徐申振白了他一眼,“無聊。”要知道,他們平時的賭約都是有關煙、酒、女人什麽的。什麽時候賭過這麽純真爛漫又小兒科的玩意兒,“您擱這兒跟三歲小孩打牌呢?這麽保守。”
被嗆的江世傑一臉尴尬,自圓其說,“這不是看有女生們在嗎?”
牌洗好了。潘浩點了支煙,叼在嘴裏,開始發,“是啊江世傑,這賭約不夠刺.激啊……你該不會是有什麽私心吧?”他看了眼倪清。倪清沒注意到。
沒等江世傑回答,顧苗在桌底下踩了潘浩一腳,食指翻轉,堵住鼻子,“你別抽了。難聞死了。”
顧苗今天有盛裝打扮過,露臍裝,小短裙,腳下踩的是一雙恨天高的高跟,踩在潘浩的球鞋上,還挺疼。被踩的潘浩一臉不爽,“你誰啊,管得着老子。”他繼續把煙叼在嘴裏。
霎時間,桌面之上,亂成一團。江世傑在懇求旁邊的徐申振同意自己的賭約,徐申振對面的顧苗在和旁邊的潘浩争辯抽煙的事情,倪清和程崎面對面,都坐在靠窗的位置。安靜的像是事不關己的外人。正如來之前向敏君所說那樣,出去散心就好好散。倪清不想和別人吵架。
最終,賭約是定了江世傑那個,潘浩卻沒有聽顧苗的話。
青煙白霧之中,第一局開始。
整理完手中的牌面,倪清紅桃三先出,許是中間隔了個顧苗的原因,香煙的味道很久之後才傳到倪清的鼻腔裏,她把手裏的順子丢掉之後忍不住捂住口鼻。
煙味太嗆,她禁不住咳嗽了幾聲,少女生來肌膚嫩滑通透,這麽一咳,竟讓她白皙的天鵝脖有些泛紅。
火車上面,人多嘈雜,大家又都在各忙各的,似乎沒人注意到她的輕咳聲。
“十丁皮凱艾。”潘浩扔下一組牌,壓死倪清。正是洋洋得意之際,程崎長腿一伸,從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腳。
被踹的男人窩火,對着顧苗一頓罵,“不是。大姐,你又踹我幹嘛?老子不滅煙,老子就要抽。”
被罵的顧苗一臉懵,她明明什麽都沒幹。沒來得及和潘浩理論,真正的幕後黑手幽幽的說,“煙滅了。”
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是程崎。在漫不經心看手裏的牌。
潘浩一頓,“啊?”
程崎擡頭斜看他一眼,“我讓你把煙滅了。”
氣氛突然嚴肅起來,徐申振幫着搭腔,“聽見沒,崎哥關心你。讓你別抽了。”
“……哦。”潘浩這才不情不願把煙滅掉,扔進桌底的垃圾桶。
奇了,崎哥平時可不管他們抽不抽煙。
潘浩神情詭異的重回牌桌,又看看顧苗,陷入沉思,
難道說崎哥對顧苗有想法?
産生這個想法的不止是潘浩,還有顧苗。
顧苗的笑容溢出來,簡直要美到太平洋去了。
他們打了好幾把,在臨近正午時感到疲憊。
最終結果:倪清贏了一局,潘浩也贏了一局,剩下六局全是程崎贏。潘浩的要求很簡單,讓江世傑叫自己爸爸,雖然不情願,但賭約就是賭約,他照做了。
一片嘩然和哄笑裏,徐申振把牌收進盒子裏,“倪清,你指定誰?”
她沒什麽想法,“我……先欠着吧。”
徐申振不勉強,“崎哥,那你呢?”
“全給你了。”沒想法的還有程崎。
“啊?”徐申振不解。
“你幫我指定吧。”說完,程崎就去衛生間那裏抽煙了。
兩個車廂的交界處,颠簸不停,程崎站在中間,目光無所目的的看着遠處的山巒起伏,沒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麽。
徐申振還剩一個指定的時候,程崎抽完煙回來,他第一次出爾反爾,“這個還給我。”男人似有似無看了眼倪清,薄唇抿成一條線,“留着,有備無患。”
下了車,出了車站。時間還早,男孩子們吵着要去電玩城,顧苗站在他們中間,據理力争先去酒店安置行李。
倪清和顧苗不一樣,她站在隊伍的最後面,安靜的觀察南城的景色。
乍一看,這裏和北城沒什麽特別大的區別,勝在這裏小型商場很多。雖然都不太高,小小一個。
南城的電玩城比北城的要大得多,男孩子們癡迷一樓的跳舞機。顧苗拗不過他們,竄弄徐申振拐着程崎一起去二樓抓娃娃。
程崎興致缺缺,在二樓角落裏抽煙。直到發現倪清盯着娃娃機裏的粉紅豹看,他才将煙扔進垃圾桶,朝光明處走去。
“想要?”程崎說。
他腳步很輕,低沉的聲線從身後飄來的時候吓了倪清一大跳,“不想。”她飛速回答。原因是她不信她說了想要,他就會好心的幫她抓。
确實如此。她想的沒錯。程崎從不做賠本買賣。
男人懶散的繞開倪清,徑直走向旁邊激情抓娃娃卻抓不上來的徐申振。修長手指從徐申振的游戲幣裏取了兩顆,程崎折回來,把游戲幣丢進機器,右手握住控制把。他做起事情來,骨子裏總是透着認真和專注,倪清忍不住看他抓。
反正他背後沒眼睛,不知道她在看他。
少年的手指,骨節分明,白且細長,好看的不行。三兩下就抓住倪清看中的娃娃。
“哐當”一聲,粉紅豹從通道滑下,他半蹲下去,大手一撈,從機器的下面撈出玩偶,擡眼看她時嘴角噙笑,“叫聲爸爸就給你。”
就知道他別有所圖,倪清垂眼看着他遞過來的粉紅豹,又看了一眼程崎的臉,氣氛安靜幾秒,她語氣平平,“你真無聊。”她又不是三歲小孩。
說完,她轉身就要往樓下走。還沒走兩步路,倪清像是突然想到什麽,腳步一停,返回來。
程崎已經起身,她停在他面前,仰着脖子,直直看他,“我要你……”
輕輕三個字,像藏着重物的棉花,死死壓住程崎的心髒。程崎低下頭,一言不發對上她的眼睛。喉間不自覺滑動了下。男人心頭一緊。
下一秒,倪清移開視線,她伸出手指,指着他手裏的娃娃,繼續說,“我要你把手上的娃娃送給我。”亮晶晶的眼珠子裏,一點兒雜念也沒有,倪清補充道,“作為火車上的賭約。”
也是,男人眸中洶湧的某樣東西被狠狠壓制下去,程崎恢複原先的淡漠,把娃娃扔到倪清手中。
作為親生母親的趙恬都不想要他,她又怎麽會要他呢?
他自嘲的笑。
程崎這個名字啊,或許只是一具被人遺棄在窮鄉裏的枯骨吧。二十年過去,誰都沒想過,那具枯骨肆意瘋長,竟生出了心。無人知曉,哪怕不是賭約的內容,為她,他也心甘情願,獻上他的全部。
電玩城裏的人多且雜,噪音大,空氣濁,倪清不喜歡這樣的地方,借口自己不舒服,問顧苗要了旅館的地址,便先行離開。
顧苗挑的這家旅館在一家小商場旁邊,位置很靠城中心,不難找,地段也不錯。倪清辦理完入住以後,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鎖好門,下樓,轉了個彎,直奔商場。
她沒忘記此行的目的,自動掃地機。可惜,造化弄人,問了一圈家電區,都說沒有掃地機。甚至店員們壓根兒連聽都沒有聽說過這樣東西,用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頹喪的走出最後一家店,是下午三點,倪清放下腕表,暗想這真是個不尴不尬的時間。
她看了眼商場裏的導航圖,轉身坐上自動扶梯,上了二樓。她準備先去2樓女裝區随便溜達幾圈,然後再去-1樓吃個晚飯。
相較于市中心的大型商場,這裏更像是大賣場。剛下自動扶梯,倪清的耳道就傳入大喇叭的聲音:“秋裝新品,全場八折起,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怎麽那麽像景區的一元店?
她微微皺眉,打量着周遭破敗陳舊的裝修,朝前走兩步,倪清停住,鼻腔裏湧入奇怪的味道。
遠在店內的員工見她停在門口,誤以為有機可乘。趕忙跑出來,一如餓透了的豺狼遇見待宰的羔羊。一旦咬住,就不肯松口,店員哈着腰,殷勤的笑,“小姐,進來看看嗎?”
近年來,他們店的總銷售額蕭條萎靡,工資都快被凍結,更別提獎金了。店員掃了一眼倪清身上斜挎着的品牌包,笑得更歡,她暗想着自己絕不能放過眼前這只肥美的羊羔。
倪清本就是來瞎逛的,自然不會拒絕她的盛情邀約。
這家服裝店的名字叫“樂奇”,店如其名,風格偏怪誕、少女,隐隐約約還帶着點奇特和花哨。倪清拿起一件外套,又放下,拽了下肩上的包,皺眉。她不是很喜歡。她喜歡成熟的,性冷淡風,或者溫柔風。衣服是這樣,男人亦然。
挑來挑去,倪清最終看中一條超短的半身裙,純黑,緊身,包臀,透着一股小野貓的性感。
“小姐您眼光真好,這是剛過來的新品。”店員緊随其後,嘴巴裏的誇獎沒停過,聽的倪清耳朵要生繭。
她準備去試衣間試一下,拆掉衣架,挂在手腕上,“請問試衣間在哪?”
店員做了個“請”的手勢,“這邊走”三個字還沒來得及脫口,就聽見陰魂不散的程崎的聲音。
“太短了。”程崎懶懶靠在沙發上,乍一看,倪清還以為是拍攝畫報的男模。她下意識說,“哥哥,你走路怎麽沒聲的?”
鬼知道她為什麽會叫他哥哥,她的話剛說出口,二人同時愣住。
連程崎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他順着她的話說下去,“下次會注意的。”
“妹妹。”
店員自以為有眼色的問,“這位是您男朋友吧?”倪清沒理她,直直看着程崎,“你怎麽在這?”
“随便逛逛。”程崎漫不經心說。然後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數落,“你一個女孩子家家初來乍到的,人生地不熟亂跑什麽?”
在女裝區随便逛?倪清心領神會。他是來給女朋友挑衣服的。她用了篤定的陳述句。
肯定心中所想,倪清沒再說話,靜靜把衣服放回衣架,徑直走出了店門。
這倒是令程崎大吃一驚。
他還以為倪清會像個小孩,和他質氣,偏要買。她突然聽了話,真叫他費解。
或許只有倪清自己知道,她就是喜歡這種被人約束、被人管着的感覺。沒有準确的原因,最有可能是倪政從不管她,而今天出現在商場的程崎又确确實實給了她她一直渴求的東西。
她明明厭惡男人,卻又偷偷貪戀着男人的管教。
真矛盾。
“不逛了?”程崎跟上她。
“不逛。”倪清說。
沒幾秒,倪清問,“你也不逛了?”
“嗯。”程崎回答。
前後腳,他們進了同一家餐廳吃晚餐,程崎坐在她旁邊一桌,而至于程崎是不是跟着她進來的,為什麽要跟着她進來,倪清不想管,也管不着。她只是安靜的閱覽着手上的那份菜單,猶豫幾秒,點了一道葷、一道素。
旁邊那桌沒有拼桌的打算,取而代之,頗有幾分要與她做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架勢,程崎點菜很快,反正于他而言,吃飯從來就不是享受,只是填飽肚子的途徑。
菜很快上齊,在服務生那一句機械的“請慢用”下,倪清擰了下眉,她沒想過,清炒時蔬裏會有韭菜,亦沒想到上湯肥牛裏會有羊肉。
她拿起筷子,還算細膩的把韭菜和羊肉一點一點從白瓷盤和湯碗裏撚出來,整整齊齊擺在空碟裏,像在做一道精美的手工藝品。
他被她認真的神情吸引,忍不住問,“減肥?”他記得上次和付曼吃火鍋,她也不喜歡羊肉。
還沒到飯點,店裏客人少得可憐,環境靜如禪院,倪清頭也沒擡,回答的時候前所未有的認真,“羊肉和韭菜都壯陽,我陽氣重,得滋陰,不能壯陽。”
他被她逗笑,沒再說什麽。
後來她才知道,和程崎比起來,她那一點微乎其微的陽氣,簡直弱到家了。
時間一晃到了晚上,程崎和倪清回去的時候,顧苗他們早就在旅館裏恭候多時了。
他們準備在徐申振房間玩桌游,可顧苗不讓,非要等程崎回來一起玩。
程崎和徐申振住一間房,一進門,就看見所有人一窩蜂躺在他床上的畫面,眉眼淡淡掃過被壓得滿是褶皺的白床單,程崎擰眉,表示疑問。
徐申振從床上直起身子,解釋說,“我們在等你回來一起玩桌游。”
程崎走近些,把他的枕頭拎到徐申振的床上,然後踢了他一腳,示意他要換床。他有潔癖,不喜歡那麽多人躺在他床上。
徐申振心下了然,把自己的枕頭接過來,谄媚的笑,“崎哥,你玩嗎?我們已經搭好了。”說罷,他指了指茶幾上擺着的龐大帝國。
男人靠在床上,睨他一眼,聲音聽不出情緒,“五個人玩?”
“嗯嗯,就我們五個。”顧苗說,“倪清不知道去哪兒了,現在還沒回來呢。”也不知道跟誰出去鬼混了。
鬼混男主角沉默的睨她一眼,把枕頭抱在懷裏。他太懂這個年紀女生的心思,倪清不在,她不就成紅一點了?
沒意思。
程崎移開視線,按下遙控器的開關,冷冷,“我不玩。”
電視上播放的是昨天的球賽重播。
空氣凝固幾秒,程崎皺眉,“你們要玩去其他地方,我嫌吵。”
徐申振和顧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所有人心知肚明,桌游已經搭好了,真要拆掉重建,會麻煩的不行。
果真是到了危急關頭,才能看出一個人真正的膽識。火車上被英雄救美的女主角壯了壯膽子,小心翼翼問,“如果崎哥你覺得吵的話……就去我房間休息吧?我們結束了再叫你回來?”顧苗咽了口口水。
空氣又靜幾秒。
程崎想了想,沒有看她,“你房間在哪兒?”
*** ***
他們一共訂了3間雙人房,倪清和顧苗住103,程崎和徐申振住104,剩下的105則是潘浩和江世傑那間。
房卡打開門,又關上。倪清剛進房間就拿掉頭發上的小皮筋,扔在床上。她走了一天的路,身子有點倦,現在只想好好洗個澡,早點睡覺。
她發現了顧苗不在,可她沒管。脫下內衣,手背揉着困倦的眼,便直接走進浴室。
髒衣服放在外面,她赤腳站在花灑下,溫溫的水流密密匝匝,打在她身上向下滑落,綿密的泡沫裹在她白皙的身體上,須臾又被沖散,随着一圈一圈纏成一團的頭發絲,一起掉落肮髒的下水道。
她喜歡沐浴的感覺,把所有不幹淨的東西都沖掉的感覺。
十幾又或者是幾十分鐘後,水流聲停,倪清拿幹浴巾擦拭完身體,伸手到洗手臺上準備撈換洗衣物,夠了好久,摸不到,她啧了聲,有點煩,眉目所及空無一物的洗手臺,她這才猛然想起:她忘記拿睡衣進來了。
原地呆站了幾秒,她寄希望于室友顧苗,從浴室裏面往外喊,“顧苗?你回來了嗎?”
沒人應她,看來還沒回來。
“顧苗?”她拿下架子上的浴袍,又象征性的叫了兩聲。有賴于浴室良好的隔音效果,外面的人委實沒有聽見她的呼救。
沒辦法了。
倪清裹緊浴袍,推開浴室的門,濕噠噠的腳印踩在地板上,袅袅熱氣從裏往外冒,鬼能想到,程崎會出現在她們房間,而且還躺在倪清的床上。四目相對,倪清的腦袋“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少女的棕發濕漉漉垂在臉邊,連頭發梢也浸滿了水,不合時宜的滴落在那顆圓潤白皙的肩頭,而後順着胳膊的弧度一路下滑,墜在地上,他瞥到那一截光潔的腳脖和可愛的腳趾。倪清的腳趾甲透着光潋潋的粉紅。
程崎眯了眯眼,咬緊後槽牙。
操。
注意到他的目光,倪清下意識抓緊前胸的浴袍,“轉過去。”
程崎頓了幾秒,倪清又說一遍,“你快把頭轉過去!”
程崎緘默一瞬,乖乖照做。
倪清拽着胸口,一陣小碎步跑到床邊,抓起睡衣就往浴室裏跑。直到“嘭”的一聲,浴室的門被關緊反鎖,這場鬧劇才算暫時拉下帷幕。
倪清一邊脫下浴袍,一邊在心裏狠狠的罵程崎。他大晚上沒事做跑到她的房間來幹嗎?真是有病。
麻溜兒的穿上內褲和真絲睡裙,倪清摸了摸胸口,說不上來,總覺得有點空……恍然發覺什麽,倪清瞳孔放大。
完蛋,她睡覺不習慣穿內衣,所以準備好的衣物裏并不包含內衣。
倪清有點欲哭無淚,她總不能叫程崎幫她把內衣從行李箱裏拿出來吧?
在浴室裏來回踱步幾個來回,倪清嘆了口氣,從洗手臺下面的櫃子裏拿出吹風機,插上電,用冷風把頭發吹幹的同時,正好也清醒清醒她的熱昏了頭的大腦,順帶祈禱一下程崎會在自己吹完頭發之後離開。然而,并沒有。而且看樣子,程崎是不打算走了。
她清清嗓子,朝外面喊,“顧苗呢?”
“……她在我們房間。”程崎想想後補充,“和徐申振他們玩桌游。”
“那你怎麽不跟他們一起?”她問。
“不想。”程崎說。
倪清耐着性子,“我……現在不是很方便。你能回你自己的房間嗎?”
外面靜了片刻,程崎絲毫不在意她的感受,“不要。”
好個不要,倪清咬咬牙,他還真是回答的幹幹脆脆,一點兒猶豫都沒有呢。
總這麽耗着也不是個辦法,她倔不過他,只得把梳順了的長發披到前面來,倪清的頭發沒有很長,從正面看,發梢剛好平齊兩顆凸出的上緣一點。
以防他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倪清故意駝着背從裏面出來。
浴室的門再次被打開,淺淺的玫瑰果木香氤氲散開,充斥了程崎的鼻腔。他下意識朝她的方向看去。
果然,選擇留在這個房間是對的。比起嘈雜的煙會廳,他更喜歡這個女人香缭繞的空間。
倪清根本沒有看他,剛出來,就直接把行李箱橫在地上,自己蹲在行李箱前面,埋頭,認真的翻找着什麽,他不清楚她到底在找什麽,卻看得出她不想讓他知曉她在找什麽。
許是感覺到程崎的目光直勾勾在她背上游走,倪清手上動作不自覺加快,可越是急躁,就越是找不到東西。
老人家的名言,總是在這些奇奇怪怪的時候才會派上用場。
最終,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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