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莫挨老子和老子的男人

飼養人魚的禁忌第二條:人魚善妒,至極則覆巢而傾,切忌與旁人舉止過密,以免招致禍患。

一百年都背不下來的條款如在眼前,任雀眯了下眼睛,視線落在楚虞還未收回的舌尖上——猩紅的一條縫隙,隐在排列整齊的鯊魚牙中,楚虞舔人的動作輕佻,信手拈來似的不假思索。

“你身上不幹嗎,還不泡水去。”任雀收了試探的目光,纖細指尖掐着楚虞的下巴晃了晃,拍掉了人魚的爪子。

“嗚——”楚虞眉眼一耷拉,他身上确實沒水了,對人魚這種恨不得一天二十五個小時呆在水裏的物種來說,他能長時間栖息在陸地上實屬奇跡。

他把尾巴尖翹起來,海草似的在空中晃一下,伸手去拽任雀的衣袖,嘴裏還發出某些奇怪的音調——像人類幼崽喜歡買的變身魔法棒,一按電源鍵就會發出biubiubiu的古怪聲音,聽起來歡騰熱鬧。

“自己去洗。”任雀不喜歡養孩子,尤其讨厭哄人,他大咧咧倚靠在沙發上,戲弄地用眼尾瞄他:“多大了還叫人一起,害不害臊。”

楚虞哽唧一會兒,發現實在沒法拖任雀一起,他翻身下了沙發,唱着軍鼓小曲溜走了。

等楚虞的尾巴在門口消失,任雀打了個呵欠,困意突然襲來。

“說別人害臊,明明自己一到打雷時候就吵着要和我們一起睡。”芸黃支着頭看電視,她似乎想起了有意思的事,唇角一勾,毫不留情地嘲諷。

任雀臉色一僵,盤腿坐着,一副佛像前念經的架勢,語氣一派普度衆生的祥和:“或許你櫃子裏的那些婚紗影樓服化道可以提前退休了?”

“哈!那叫漢服!沒文化的家夥。”芸黃一點也不怕任雀會扔了她的心肝寶貝,心情大好地和任雀拌了會嘴,突然見那人站起身來準備回去。

“老板現在就要睡了嗎?”雌黃看了眼鐘表,覺得時間尚早。

“困。”任雀說道,輕輕笑笑:“沒辦法,誰讓我還在長身體呢?”

雌黃芸黃:好不要臉一男的,明明曾曾曾孫子輩都要入土的老妖怪。

回屋前,任雀捎帶着關心了下楚虞。

五星級套房的浴室比想象中要大,圓形溫泉泡池裏隐約有一條魚的影子,光滑瓷磚拼成中古世紀的風景畫,燈光昏暗,熏香細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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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面而來的潮氣冰涼,沒有想象中的熱度,任雀脫了外套放在一邊,趿拉着拖鞋走進浴室,立刻被楚虞的視線凝視住。

那條魚堂而皇之地占據着巨大浴室,閃耀的魚尾色彩略微深沉,如沉醉天光灑進冬日深海,恍然一片冰冷沉寂的色澤。他的頭發微濕,溫順地沿着骨相落下,目光卻冰冷銳利。

任雀坐在池子邊,随手掬了一捧水,發現是涼的。

也對,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楚虞才會勉為其難地呆在熱水裏面。

水滴從指尖滑走,潤濕幹澀的縫隙,如晶瑩寶石般掉落在水面,襯得任雀的手指更纖細靈活。楚虞的瞳孔驟縮,他無聲擺動尾巴,尾部肌肉向前一推,便整個滑到任雀身邊。

“楚虞,你在森許站上車的時候把什麽東西帶上來了?”

任雀俯視着水裏那條魚,用淡然的語氣問道,可他的眸子裏藏着脅迫和懷疑,讓話語也變得不那麽友好起來。

楚虞垂下眸子,好似沒聽懂,他靠近池子邊的理石臺,蒼白到無血色的指尖扒住邊緣。他盯着任雀的手指,默默舔了下鯊魚牙。

怎麽,是在考慮好不好吃?

任雀冷笑一下,趁着楚虞不注意,手掌突然擡起。他用曾愛撫過人魚的指尖狠狠捏住海底生物的臉頰,用力之狠到楚虞發出一聲尖銳的痛呼。成片水花在他的掙紮中騰起,水面劇烈攪動,有冷水撲到任雀腰間,打濕了衣服。

“你以為你算什麽?只要我願意,我現在就能把你扔回牢裏。”任雀逼視着楚虞,讓再不解人意的蠻荒物種都能察覺到他的無情與怒意,他的指尖收緊,稍微向下滑一些,掐住了楚虞的喉嚨。

楚虞這才試圖更兇猛的掙紮,瞳孔倒豎,自我防禦的叫聲在壓抑嗓音中迸發,整池冰水像被共鳴似的顫動起來,有冰淩聚集的細碎聲響從夾縫裏漏出。

“別忘了是誰把你送進去的。”任雀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楚虞的下巴,冷笑着放開了楚虞的脖子。

撲通——

水花四濺,楚虞沉進池底,正要縮成一枚魚球躲避任雀,突然一甩尾巴,從水裏冒出了頭來。

他楚楚可憐的,眼裏還含着疼痛後的微紅,睫毛挂水,臉頰留有任雀剛才恰出來的烙印。他在水面上浮着,半張臉沒在水裏,一副被欺負了的模樣。

任雀冷眼瞧着他,并不覺得自己過分——楚虞當年在海底屠殺敵族三萬妖軍時,可不曾憐憫過誰。

只不過,兩分鐘過去了,他們就這樣大眼瞪小眼,确實讓任雀感覺到了一絲絲愧疚。

或許,根據他們現在的相處關系,應該對他稍微溫柔一點?

任雀思索着,剛要開口說話,突然見楚虞從水面下探出了全臉,緊接着,一道漂亮的高壓水柱直接擊中了任雀的臉。

“嗚嗚嗚嗚!”

楚虞的笑聲活潑又尖利,像在浴室裏吹起了陰哨子,他給任雀表演完最近閑着沒事剛剛學會的海豚噴水,笑得特別像反派。

任雀抹掉臉上的水,神色陰晴不定,他勾起唇笑着,臉上如沐春風,指尖的飛刀卻騰空轉了起來。

楚虞眼睛一瞪,嘴立刻閉上,沉進水裏做他的魚球擺件去了。

“楚虞!你他娘的再張一次嘴試試!”

芸黃剛閉上電視,就聽遠處任老板氣震山河的吼聲襲來,讓人汗毛倒豎。

“老板這是回光返照了?”芸黃抿嘴笑一會,蹦蹦跳跳地拍了拍雌黃。

雌黃斂眉,表情始終沒精打采的——反正他天天都是副冷冰冰的喪偶樣,也怪不得芸黃多在意。

“楚虞總能讓他變得像人一樣。”雌黃收拾好搭在沙發上的毛毯,淡淡道。

芸黃一愣,轉身望着他。

偌大又空蕩的客廳裏唯有月光清冷,銀輝似地從窗外闖入,鋪下一地白霜。電視和沙發的輪廓在黑暗中變得模糊,雌黃的身影瘦長,仿佛被吞在無盡深淵中。

她一皺眉,卻沒能說什麽。

她是最早見到任雀的,比雌黃、比楚虞、甚至比三條金榜單上的大多數監管者都要早,那時候的任雀與現在大相徑庭。

冷淡、果決、眸中毫無悲憫,他樂于與那個人對弈,空談安邦慈悲的道理,幻化出的鎖鏈卻沾着無數妖類的血。

又或者說,那時的任雀弑殺成瘾。

誰都無法把他改變,他用鎖鏈作為囚籠,囚住惡意,也囚住了人心。

“無需多慮。”芸黃告誡道。

雌黃沉默良久,終究沒再說什麽。

“不過,你有沒有聞到海腥味?”芸黃剛要出門,突然問了一句。“像海鮮市場裏頭臭魚爛蝦的味道,好惡心。”她捏着鼻子道。

“似乎?”雌黃一愣,不太确定地道。

“算啦。”芸黃甩甩手,跳着走了。

楚虞像枯萎的植物汲取水分,大概過了一個時辰才有所好轉。他慢慢從水底浮起來,尾巴後的小眼睛瞄向四周,确定沒有任雀的身影後,他撲騰着游了好幾圈才上岸。

他用爪子掰開魚鳍,浸着水淋了一會,才拖着毛巾溜出浴室。

任雀不喜歡濕淋淋的東西,哪怕楚虞無法避免被任雀讨厭。他本想在浴室裏度過一晚,但不知怎的,又想去看看任雀。

國王要定期巡視領地,主人要關照獵物動向,優秀的統領要安撫欲求不滿的後宮,這是海底霸主的天然本能,楚虞深以為然。

夜半寂靜房間裏掠過一道影子,貼地飛行,速度極快。牆壁上人像畫的面容一瞬陰霾,接下來又被月光照亮,細碎的咔嚓聲在安靜中顯得突兀,好像齧齒動物啃咬玻璃,額外讓人煩躁。

楚虞用尾巴轉開把手,發現自己的小嬌妻居然給他留了門,他立刻支愣起來,無聲地游到床邊,探了半個身子伏起來欣賞任雀的睡顏。

平日嚣張跋扈的監管者此刻睡得正沉,眉心微蹙,纖細指尖拽着背角,發絲軟軟搭下來,莫名有點小羊羔姿态。

楚虞卻突然肅穆,視線落在了那床被子上。

落地窗簾未關,立柱歐式大床上灑下清冷月光,楚虞的影子映在牆上,而另一道影子,則逆着月光,落在床褥上。

陰影濃郁漆黑,是一個嬌小的人形,她似乎正伏在床上盯着任雀,因為一柄揚起的尖刀陰影正對準着床上沉睡的任雀。

楚虞擡起頭,發現一個拿着匕首的女人正全身趴在窗戶上,面部被刀鋒割裂,看不出原本樣貌。

她像渾身濕透的爬蟲,正死命地粘在玻璃上試圖進來,刀尖刮着玻璃,正發出剛才那咀嚼似的聲音。

楚虞的目光徒然陰沉起來,他幽深的眸子眯成一條線,鯊魚牙的齒列輕輕一磨,他欲擡手,卻突然想到床上還有任雀在睡。

他松了臉色,慢悠悠地挪蹭到落地窗前,近距離打量了下在玻璃前攀爬的女人,而後臉色一沉,甩手拉上了兩邊的窗簾。

光芒收窄,室內昏暗,窗外發出噗噗聲響,仿佛尖銳物體插入沙袋一般,剮蹭的聲音沒有了,一霎安靜起來。

他憑着自己優秀的夜視能力摸到任雀的床鋪,掀開被角鑽進被窩,不滿地感受着自己不喜歡的熱度,但仍然在任雀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地方。

他睜開眼,發現任雀額角彌漫着一層汗,眉頭緊蹙,看樣子還在噩夢裏。

人魚的尾巴悄然纏上任雀的右腳踝,他用力一拽,任雀便沉進他懷裏。楚虞用帶蹼的手掌揉在任雀的腰腹,他動作很粗魯,可這家夥仍然沒醒。

楚虞咧開鯊魚牙,将任雀的上衣扒了,又在他的鎖骨處留下自己的鯊魚牙印。他剛想在任雀胸前也留一個印子,突然聽見耳邊傳來一陣扭曲又尖銳的笑聲。

“咯咯咯!”

令人牙齒酸倒的笑憑空出現在卧室裏,漆黑一片的房間中突然浮現水底暗流奔湧的嘩啦聲,楚虞睜開眼睛,發現天棚上有團黏糊糊的東西在動——三個眼睛八個爪子,大概是只流着血的章魚,蠕動着把觸須伸到任雀的臉上。

楚虞蹭了蹭任雀的臉,剛要閉上眼,突然感覺有一滴酸臭的口水滴到了他臉上。

他視線一轉,冷酷地伸手抹掉臉上的粘液,對着棚頂的小垃圾咧嘴一笑。

“滾!”

如深淵下低沉的惡魔低語,富有磁性的聲調中掩不住驕矜,卻又處處透着令人膽寒的威脅。

這個字,算是字正腔圓了。

海浪滔天,萬裏冰封。

楚虞再擡眼時,棚頂那不知名物種已經化為冰霜的齑粉,窗外顫動的東西也無影無蹤,粉末落在空中,又在接觸床褥的一剎那消失不見。

任雀的眉心松了,不安地呼了一口氣,低低呻吟一聲。

“嗚?”

楚虞眨眨眼,把被子往上蓋了蓋,美美摟着任雀睡下。

室外教堂的尖頂上,某人打了個寒戰。

作者有話說:

我來更新了我來了我來了(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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