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窮盡天地,只為讓他忘記我
小姑娘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她黑漆漆的眸子一顫,而後苦着張小臉,拽着任雀的手指,頻繁催促:“不對不對,媽媽寫的不是這個。”
“媽媽寫的就是這個,你看。”任雀往小姑娘身邊湊了湊,用傷痕累累的手指對準上面的字,裝得真像那麽回事:“你看,這一字一句的,沒騙你。”
“可是,這明明有十一個。”小女孩吸了吸鼻子,不滿地道。
“那姐姐也不知道,你找別人去吧。”任雀往後一靠,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小姑娘不知在焦急些什麽,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目光倉皇,她緊緊捏着紙環視一圈,哆嗦着爬到別處。
任雀的左眼是黑的,眼眶的傷口或許腐爛了,只要暴露在空氣中就會疼。他倒吸一口涼氣,盡量少牽扯傷口,這樣斷續的疼痛感竟有幾分熟悉。
心口隐隐作痛,他仰頭凝神,在衣兜裏摸了摸,意外夾出一張粗糙的紙張。
他拿起來細細看着,指尖一抹,突然頓住了。
這張紙只有半個巴掌大,邊角被火燎過,有些被燒焦的褶皺,在任雀手上落下黑色的灰。紙面是深墨色,上面的字不太清晰,要仔細辨認才行。
【我賜你一雙明亮美麗的眼睛】
任雀垂眸,将紙張徹底捏碎,脆弱的焦炭化為粉末,從他指縫裏滑下。他感覺眼眶一熱,溫熱的液體從空洞的肉坑裏流下來,落在破爛的衣服上。
任雀的神色漸冷,他擡眸,用僅剩一只的眼珠盯着遠去的小姑娘,冷意和怒氣上湧。
他整個人隐在黑暗裏,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少了平時狎昵的笑意,令人脊背發寒。
“你要我看這些,是要我幫你殺了她嗎?”
風無聲吹過,一拂任雀的衣袖,低垂的視野盡頭出現一雙白白的腳丫,破爛的褲腿包裹着纖細小腿,她站在鋪滿柴草的地上,站在粘膩的血水裏,站在任雀面前。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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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出一聲詭異的叫喊,如牙牙學語的兒童,還含着口水聲。她揮舞着短短的手臂,努力引起任雀的注意,卻怎麽也夠不到他。
“行。”任雀一擡頭,借着閃電一瞬即逝的光看清了面前小孩的臉。
阿倩穿着和他一樣的衣服,身形瘦削,因營養不良而如幹癟的豆子,她左眼被刀子挖出,潰爛的皮肉粘在臉上,惡心地讓人不敢直視。
她的嘴尚且完好,卻說不出話,但如果任雀的視線再好一些,估計能看到她口腔裏血淋淋的半截舌頭。
與火車上玩鬧的小姑娘截然不同。
轟隆——雷光一閃,庫房的大門被踹開,提着刀的男人蜂蛹而入,小孩子的哭喊聲一下子大了起來,逃跑的、叫喊的到處都是,人影錯亂,惶惶不安。
與所有人的反應相去甚遠,任雀站起身來,緩慢但步伐堅定地朝剛才的小女孩走去。她或許是碰壁了,再沒找到人來讀媽媽的信,瘦小身軀弓在一處,瑟縮在瀕臨死亡的懸崖邊,絕望染透了她的面容。
她抱着膝蓋打寒戰,突然被一片陰影覆蓋,她尖叫着擡頭去望,想象中的砍刀沒有襲來,而是任雀溫柔的笑臉。
“媽媽的信,你想知道寫了什麽嗎?”他柔聲道,本就是蠱惑的語言,再用小女孩的聲音,更是親和力十足。
女孩愣了一下,哭着把紙塞在任雀手裏。
那紙薄薄的,入手溫涼,哪怕小姑娘手上出了很多汗也仍沒讓字跡消失。
任雀居高臨下地睨了眼小姑娘,摩挲了一下字跡,一字一頓道:“上面說……”
“你去地府贖罪吧。”
雙重聲道迸發,兩個嗓音如出一轍,感情色彩卻大相徑庭。任雀是笑着的,眼中嘲諷明滅晦暗,如盯着蜘蛛網上掙紮的蟲子。另一道含着怨毒與歇斯底裏,像女鬼發瘋。
閃電在雨裏穿梭,從任雀背後襲來,照出一個茕茕孑立的影子。
小姑娘身形一晃,她目瞪口呆地瞪着任雀,當即用稚嫩的嗓音咒罵出聲:“不可能!才不是!你才下地府!你才……唔!”
她的嘴被一只有力的手掌堵住,漆黑的眼珠溢滿恐懼震驚,她下颌一痛,整個下巴竟然被任雀一下子卸了下來。
刺骨的疼像刺穿了靈魂,小姑娘的淚水決堤似地湧了出來,打在任雀手上。
“原來吃人怪物的淚也是熱的,就不知道這顆心……是不是黑的。”任雀溫文爾雅地笑了,他勾起唇,文質彬彬地眯起眼睛,輕聲道。
“黔南一帶有邪術,以貍妖之血做引,将人皮熬制,以夾竹桃的枝幹做刀,通靈的人類在皮紙上寫字,有一語成谶的效果,更有慧根的甚至可以通過他人的語言進行蔔算。”
任雀剛說到開頭兩個字,小姑娘眼中的掙紮和兇狠突然變了,她逐漸睜大眼睛,最後瞪到眼眶欲裂,水靈靈的瞳仁裏是驚怖與崩潰。
“想問我怎麽知道的?這不巧了,人不學無術慣了,總得看點稀奇古怪的東西向同輩炫耀炫耀。”
任雀笑得更燦爛了。
他曾在祖宅的藏書閣裏看過一卷秘辛,古老書簡的字跡模糊,索性他跟那人學了些鬼畫符的上古文字,勉強看得懂。
上面說的複雜,但任雀憑借自己優秀的理解力做了個總結,大致如下:誰讀了皮紙上的字,字所描述的事就會發生在他身上,是一種換命的詛咒。
“唔……唔唔!”
小姑娘宛如看着地獄來的惡鬼,她用年幼的手掐着任雀的手腕,指甲用力摳着,竟扒下來幾道吓人的血痕。任雀對此冷眼旁觀,甚至不顧手腕多的那幾道紋路,他緩慢把紙張轉個面,讓小姑娘看清上面的字。
原先狗爬一樣的字跡消失了,覆在上面的是全新的銀色大字,筆力遒勁,筆鋒淩厲,字跡似是活的,如水面倒影,慢慢流動着。
【你去地府贖罪吧】
如果芸黃在這裏,她大概立刻就能認出這短短一行字裏藏着多大的羁束力。
小姑娘的眼白外翻,她難以置信地盯着紙上面全新的字跡,渾身篩糠似地抖了起來。
“去為你傷害過的人贖罪吧,妖女。”
任雀松開手,舒心地笑着拍了拍小姑娘的臉蛋,一派和善。
“啊……啊……”下巴被卸了,小姑娘說不出話,她對那張紙避如蛇蠍,眼淚糊滿漂亮的小臉,卻如厲鬼一樣吓人。
“你是想問我為什麽能改掉紙上的內容嗎?好吧,既然你這麽想知道……”任雀的唠嗑欲望突然上來了,他大咧咧地蹲下,手肘搭在膝蓋上,心情大好地說:
“因為我曾尋遍天地秘法,只為讓他忘記我。”
他笑着,用指尖挑了下小姑娘的下巴,目光溫柔,好似透過她看着別人。
“我試過無數辦法,就你這拙劣招數,連讓我看一眼都不配。”
楚虞假惺惺掉了幾滴眼淚,敏銳地聽見風雲變幻的湧動聲。他把臉搭在尾巴的鱗片上,一邊豎着耳朵聆聽外頭的聲音,一邊等着任雀來哄他。
人魚是有尊嚴的動物,就得含在嘴裏捧在手心,他把自己盤成魚球,從頭到尾蜷縮在一塊,地毯軟軟的,墊着還怪舒服的。
他期待着這次任雀會用什麽辦法來哄他,銳利眸子懶散阖着,遮住他具有侵略性的目光。他悠哉悠哉,直到一股妖類的波動突然出現。
楚虞唰地睜開眼睛,呲溜一下松開魚球的纏繞,他适應光線,仰頭沒看見任雀,卻瞧見了……芸黃。
“嗚。”楚虞期待的星火在眼裏熄滅了,他倨傲地直立,手臂倏然立起兩片刀片似鋒銳的魚鳍,瞳子立成有棱有角的菱形,散着冷酷威壓。
在他面前站着的,是風格迥異的芸黃。
她身量高了幾寸,冷芒長槍倒指地面,槍體剔透光滑,呈現出冷然銀光。白緞黃紗披在身上,腰間挂笑面虎面具,随動作泠然作響。
芸黃随手捏了個障眼法的訣,動作比雌黃還快,她向前一步,笑面虎面具便彈起一點,笑容戲谑又滑稽。
楚虞盯着那柄長槍,竟在上面感受到了任雀的氣息。
“嗚——”楚虞擡眸,聲調失去平日的軟膩,冷酷如寒潭下的冰。
“退下,看我挑了這陣。”
梵風凜冽,芸黃舞槍,頓時風卷萬裏。她用槍尖紮進展櫃玻璃,卻被一陣反彈力整個蕩開。
“什麽鬼東西?”芸黃破口大罵。
“嗚嗚嗚!”
楚虞盤在美人魚像旁邊,尾巴尖輕挑地勾着,他伏在溫涼的玉石上,露出白白的鯊魚牙尖,事不關己地看芸黃表演無用功。
他笑聲尖銳,比海豚高音還俏皮一些,聽的芸黃怒意橫生。她反手長槍一掃,梵風撲面而去,力道足夠毀掉半座高山。
但楚虞面不改色,他尾巴随便向上一挑,流光鱗片色彩變換,炫目魚尾遮擋視線,徹骨冷風便吞沒了那道梵風。
晶瑩冰屑在空中停頓一陣,而後撲簌簌落下來,撒了一地碎銀。
“你!”芸黃惱羞成怒,哐地把長槍杵在地上,瞪着楚虞。
楚虞微擡下颌,他向芸黃投去輕蔑視線,還是最不禮貌地用眼梢瞟。他緩慢伸出帶蹼的手指,伸出舌尖,在指尖輕輕舔了一下。
他冷酷地笑了,滿臉嘲弄。
弱雞,這麽菜還跟我鬥?
芸黃幾乎能讀出楚虞的表情含義。
“死東西!老板進陣了!你他媽在這發情?!”
楚虞收回舌尖,臉色在一秒之內經歷了諷刺、冷酷、疑惑、恍然大悟、焦急和嗚嗚掉眼淚,速度令人嘆為觀止。
“嗚?!”他一尾巴抽走美人魚雕像,奔着展櫃就去了,一邊游還一邊哭,跟幾個月大急着吃奶的哺乳動物幼崽差不多。
芸黃站在展櫃旁,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剛才還和自己大打出手的魚,突然覺得任雀對這條魚額外好是有點道理的。
任雀是吃軟不吃硬的,越是矯情粘糊人的物種,他越難以招架。
那個人是,楚虞也是。
但她這麽想着,突然見連她都打不破的陣眼,被楚虞随手一撕,就漏了個大洞。
芸黃:???
真就大力出奇跡呗?
楚虞尾巴一擡,二話不說跳進陣去了。
作者有話說:
自以為自己是攻的受x假裝自己是受的攻
楚虞是攻,還是特別喜歡條教尖禁搞懲罰游戲的腹黑攻
不要站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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