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他一哭,我就受不了
任雀睡了一晚上外間,清晨起來轉一圈沒找到楚虞,反倒在樓梯口遇見了蒜頭胖子。
“老板,三條金會議的邀請函已經到無字樓了;今早監管者快報提到九尾大人即刻到達西梵天,要在西梵天排陣搜尋前天沒抓到的妖類……”蒜頭胖子一字一句複述道。
任雀聽見九尾的名字沒什麽反應,九尾對監管者的事務一向沒有太多責任感,成天除了煉丹就是探險,自在很多。但他又是監管者手裏最好用的打手,名列榜單第一,極盛狀态下的任雀才能和他平起平坐,而吩咐的工作一旦接了,就是不死不休。
“楚虞呢?”任雀不耐煩地蹙眉,隽秀眉眼向下撇,問道。
“少爺今早起來發了脾氣,不肯吃飯,還把桌子掀了。咱家剛才去看,正在後院和兩位護法做紙鳶。”蒜頭胖子點頭哈腰,一字一句生怕有遺漏。
其實,任雀對今早的情況早有預料——昨晚楚虞整那麽一出差點把他送走,任雀沒了興致,把那條魚晾在卧室裏,順便還反鎖了門。估摸着楚虞是嚎到半夜,那叫聲撕心裂肺,任雀不屑于管,迷迷糊糊睡到天亮。
“雌黃和芸黃回來了?”任雀後悔昨晚沒哄哄那條鬧騰的魚,眼下竟有點束手無策。他揉了下眉心,聽見些關鍵詞。
“兩位護法今早回來的,說老板起了務必去看看。”蒜頭胖子道。
無字樓後有片院子,曲水流觞,假山矮樹林立。走過一排鵝卵石鋪就的小路,撥開松枝,就見三人身影。
清晨陽光熹微,暖意融融,順着樹枝上飄逸的紅綢看去,楚虞正趴在活水流動的小溪裏,仰頭盯着芸黃的動作。
芸黃坐在石凳上紮紙鳶,看圖案是個青蛙,咧開大嘴唇紅齒白,眼睛烏溜溜的,傻裏傻氣。她手法還算娴熟,紮的像那麽回事,動作麻利。
“看好,這是尾巴和腿,穿過爪子這麽一紮,哎,完美!”芸黃最會吹噓,一分能耐能吹出十分,她揮了揮手裏的紙鳶,楚虞就拍着巴掌嗚嗚笑起來。
“玩什麽呢?”任雀揣着兜,氅袍虛虛搭在肩上。他眯着眼,散漫又暧昧地用視線描了遍楚虞的輪廓。
一看到他,楚虞臉上的笑容驀地一收,賭氣似扁着嘴,腮幫子鼓成兩只小河豚,眼睛又不聽話地打量着任雀。
“哼嗚!”像撥片鼓輕輕按下後發出的聲音,帶磁性,有回彈,從楚虞嗓子裏出來,額外好聽。
“紮紙鳶。”芸黃把手裏的紙鳶展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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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雀嘴上這麽問着,實際根本沒往芸黃那裏看。他散漫地邁着步子,嘴角微勾,慢吞吞在楚虞面前蹲下來,眸子狡黠又溫柔。“這是誰家小魚,怎麽一個人呆在溪裏?”
說着,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掌,調戲地捏了下楚虞的臉。
“嗚。”楚虞捂着臉往後退一步,他嘴裏吐着一連串的泡泡,吧嗒吧嗒裂開,掌根蹭了下被摸過的地方,引起一片滾燙。
剔透的眸子直勾勾鎖着任雀,帶了點不滿和依賴,又倔強地表現出自律,他的尾巴在淺溪裏一搖,嘴裏說了些叽裏呱啦的奇怪話。
任雀大概捕捉到了幾個耳熟能詳的人魚語:
道歉、睡覺、陪我。
“小的徹夜未眠,深知怠慢了咱們人見人愛的美人魚,這不今天一早起來負荊請罪,想怎樣都行,打罵都行,你滿意就行。”任雀笑了,他寵溺地偏頭盯着楚虞,伸出平坦的掌心。
楚虞是極其漂亮又精致的小魚,收起眼裏的野性和兇光,僞裝成溫馴蟄伏的野獸,那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感更甚。
他眨着剔透的眸子,歪頭仔細想了想,艱難思考到底要不要原諒任雀,再三之下,還是把手搭在了任雀的手掌上。
手腕被捉住,任雀猛地一拉,美人魚帶着水花一齊撲進懷裏。任雀毫不費力地抱着楚虞,有一搭沒一搭地用手指捏着楚虞的後頸,暧昧揉弄。
“嗚嗚,嗚,嗚嗚。”楚虞仍是橫眉冷對,尾巴卻悄悄垂在任雀腿側,他由着任雀抱,過了會,用手指抓着衣服袖子不放。
“還生氣呢?怎麽天天生氣,小氣包。”任雀大庭廣衆下口無遮攔,他挺擅長哄小孩,尤其是楚虞這種,看起來兇人,但只要親親抱抱服個軟就好哄。他拭去楚虞臉上的水珠,問道:“帶你出去玩好不好?去看你喜歡的小魚小蝦。”
“嗚嗚?”楚虞這次的叫聲不一樣了,眼眸放光,掃射似地在任雀臉上轉一圈,是不懷好意地問詢。
“別想,只能看不能吃,敢吃就讓你一輩子上不了床,天天睡泡菜壇子。”任雀察覺楚虞的意圖,立刻抵着楚虞的額頭搓弄一陣,直到那頭枯燥的短發變得淩亂,他才微微放手。
“扔壇子裏腌成小醋魚,明年裝盤子裏下酒,有人來問:呀,這是誰家的小醋魚?我就說……”任雀視線下移,唇也随之放低,楚虞躬着脊背,鎖骨線條便更加明晰利落,陽光一灑,照的他額外白皙。剔透的眼瞳泛起狎昵的情緒。
“說是撿來的,養着做小仆人,給我暖床鋪被,還要産小珍珠給我揮霍。”
任雀特意使壞,他就喜歡楚虞露出驚詫又羞澀的表情,讓生動的情緒填滿那張漂亮的臉。但他沒察覺到兩人間的距離急速拉近,幾秒之後,楚虞突然伸長脖子,吧嗒一下親在了任雀臉頰上。
沒什麽特別的意思,親完後也沒纏着要別的,楚虞只默默盯着他,用一種餍足的危險目光。
任雀愣了一下,權當是在玩鬧。
芸黃在屋子裏等了很久,一壺茶喝完,任雀姍姍來遲。
“我在路上遇到了九尾。”芸黃放下杯子,端正姿态,目光追随着進屋的任雀。
他拿起桌子上的信紙看了看,姿态頗有些目中無人,嘲諷一笑:“他最近怎麽樣?”
“老樣子,對我們愛答不理,一如既往的傲。”芸黃嗤了一聲,側臉微偏,傲慢和不屑竟與某時的任雀如出一轍。
“盯着他,我不喜歡監管者的忠犬,一有動靜就跟我彙報。”任雀面無表情,大概不想在九尾的事情上多費口舌,他倒了一盞茶,剛要喝,突然察覺一陣熟悉的氣息徘徊在門外。
他手一橫,梵風吹開屋門,發出哐當一聲,門板狠狠砸在木框上。光芒普照的地方,楚虞嗷嗚一聲,直接跌進屋子裏。
稀裏嘩啦,叮叮當當的小物件撒了一地。
楚虞沒想到任雀會突然開門,焦急地去收自己的寶貝玩具,攬了一懷,伸手摸遠處的東西,人影俯下,一只手比他更快,拿起了那東西。
“提籠架鳥鬥蛐蛐的小少爺,從哪找到這些陳年舊物的?”任雀把玩着手裏的玉麒麟件,屈膝蹲下,長眸微眯,用另一頭輕挑地抵着楚虞的下巴,垂眸把楚虞所有的慌亂與羞赧看在眼裏。
兔兒爺擺件、破紙鳶、紅撥浪鼓、稀裏嘩啦的廢鐵九連環,陶響球……件件任雀都記得是何時何地為何買的。時間太久,以前買來給楚虞玩的東西鎖在箱子裏,紙鳶爛的看不出原先模樣,可楚虞還抱着,像什麽舉世無雙的寶貝一樣。
楚虞被迫擡起臉,眼上細細的一道褶明顯,襯得他可憐又無害。他抽了抽鼻子,嘴唇薄而微張,不好意思地別開目光,一臉不知所措。
“我知道了,蒜頭胖子給你的吧?”任雀笑了一下,蒜頭胖子是個愛管閑事的,算盤成精就是在生意上額外靈通,也會獻殷勤,八成是楚虞翻箱倒櫃,他尋思賣個人情,就翻出來給了。
“舊的不要了,以後什麽都給你。”任雀淡淡一笑,摸了摸楚虞的頭,示意他出去:“帶着這個去一樓等我,等會帶你去海洋館玩。”
話畢,楚虞的心思全在海洋館上,他嗷嗚一嗓子,叼着玉麒麟的尾巴滾成魚球跑出了房間。
芸黃目睹了一切,直到楚虞的身影徹底消失,她才沉默地擡眼,語氣藏着無可奈何。
“你不是說,你不會再讓他愛上你了嗎?”
房門緊閉,屋子裏便顯出些許令人心悸的寒意,任雀的脊背開闊結實,站立的身姿堪稱利落。他略微偏頭,眉峰到山根的弧線幹脆,讓微眯的眼睛覆上一層冷淡和強攻擊性。
他盯得芸黃一陣惡寒,即便沒有敵意,仍讓人心裏犯怵。
“你這樣縱容寵溺他,只會讓他滋生不該有的情緒,他可以把你當作兄長,但絕對不能是戀人。人魚記打,也記冷落,是你自己說只要不搭理他他就會知難而退……”芸黃用罕見的嚴肅語氣告誡道。
這話本不該她來說的,以前,沒有人對他們的關系有所诟病。南若喜歡看熱鬧,自己不願意帶孩子,就把還在吃奶鬧人的楚虞丢給任雀,假情假意掉幾滴眼淚就溜之大吉。
——四舍五入你也是半個哥哥,拜托啦任雀!
南若總這樣說。
大概很久,芸黃都以為任雀只不過是把那條魚當成弟弟。可某日她路過洛神府的回廊,看到楚虞把任雀按在廊柱上吻的時候,才發現有什麽已經不可轉圜。
“我試過冷落他,可他會哭,我受不了他哭。”
任雀無奈地撓了下頭發,勾起一抹遺憾的笑。
帶楚虞去水族館這個決定,在外人看來簡直瘋狂——把在逃犯牽到監管者眼皮子下溜,還淨往人多的地方湊,不是吃屎就是找死。但在芸黃看來,簡直是理所應當可以預想。
楚虞今天穿了件加厚的女仆裝,黑白兩色對撞,配上那張精致絕倫的臉蛋,很難不讓人想入非非。他連僞裝一下都不肯,換好了就提着裙邊在任雀眼前亂晃,哼着調子給他展示新戰袍。
“行了別轉了,我們楚虞最漂亮,走上T臺就是光鮮帥氣男影帝,許羲嘉來了都得誇一句美女下凡,乖乖把小妖精獎杯拱手相讓。”任雀笑了,他接住撲過來的楚虞,向上抱了抱,在若幹詭異的視線裏尬誇。
一人一魚整完衣裝,任雀親自下了三道障眼法和掩蓋氣息的訣,牽着楚虞大搖大擺地往外走。
“他們一定是瘋了。”雌黃這管家做的相當稱職,一邊留意着監管者的動向,一邊又無奈道。
“一百年前就瘋了。”芸黃來回咀嚼任雀先前說的話,涼涼地附和道。
西梵天南邊很遠有座新建的水族館,剛開業不久,種類不多,沒有人類專業的水族館好看,但裏面都是妖類,對中小學生很有教育意義。
非節假日人不多,進門買票檢票,楚虞抻長脖子和大門口的海豹互相做鬼臉,比誰更懂顏藝。在外人看來,任雀是抱着個大型海豚娃娃進的館,活像腦子出了點問題。
怎麽的,這娃娃是金鑲的,還得帶出來開開光是吧?
水族館的科技感十足,整體深藍色調,節目滾動大屏有條不紊地播放,紀念品展櫃和食物攤位人滿為患。楚虞想喝梅子汽水,任雀只好去買,等他拎着兩杯出來的時候,楚虞已經不知道哪去了。
腿沒長出來,溜得倒挺快。
“魚呢?”任雀不着急,只覺得好笑。
他以後是得把楚虞拴根繩挂脖子上牽着才能謹防走丢吧?
芸黃聳聳肩,指了指遠處。
循着方向,任雀發現了一面直通棚頂的深海牆壁。高不見頂的深海水池做成三維立體環繞景觀,魚蝦在其中肆意游動,水質幹淨,有海底妖類在惬意休息。水流繞了繞,任雀看到了撒歡的楚虞。
楚虞就在浴缸裏,捏着某只可憐小蝦的尾巴甩來甩去,沒吃,垂涎的表情卻明白坦誠。他好似感受到任雀的目光,歡快擺尾游過來,浮在任雀面前。
他按上承壓玻璃,帶蹼的手掌在壁面留下兩小個巴掌印,他輕微漂着,眉眼間盡是愉快。
任雀笑了笑,隔着一道冰冷的阻礙,與楚虞掌心相合。
以後做個大魚缸,讓小魚在裏頭游給他看,似乎也不錯?
任雀突發奇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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