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一場幻夢

蕭如翡離開之後，宋眠玉就發起了高燒，皮膚滾燙，兩頰泛着病态的紅，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說胡話，叫蕭如翡的名字。

宋書雅看着他傷心難過，心裏無比煎熬，不知道自己做的決定是對是錯，可她真的很害怕，害怕他們母子倆再跟蕭家人有任何糾葛，而她又如何能平靜面對仇人的兒子。

這些話，她斷斷續續說給兒子聽。

宋眠玉眼睛紅腫，唇瓣幹裂，送到嘴邊的水一口都喂不下去，卻還是反反複複說着：“蕭如翡沒有錯… 他是無辜的…”

“媽媽對不起…”

直到夜深人靜了，宋書雅精神不好，也沒辦法徹夜守着他，便讓保姆幫忙照看。

他在保姆睡着的時候跑出去了。

穿着拖鞋，睡衣睡褲，宋眠玉跌跌撞撞走在昏暗的馬路上，他甚至忘了打車，就是走。

是沿途司機看見一個人腳步蹒跚，還以為是醉漢，才喊他，讓他上車的。

他腦子燒糊塗了，出來的時候忘記帶手機，也沒有錢，司機聽他報的地址，是有錢人住的地方，想着那麽晚了不能把人撂下不管，錢可以到地方跟他家人要。

如果沒有這個好心的司機，宋眠玉大概要走到天亮。

他發着燒，在車上幾乎快要睡着。

等到下車的時候才想起來，他沒有錢給司機，瞬間紅着臉陷入窘迫。

司機說不要了。

人家都說不要了，宋眠玉卻蹲在地上哭了。

司機不知道怎麽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人拉到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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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眠玉自己哭了一會兒，跑到別墅樓下，看着蕭如翡房間的窗戶亮着燈，喊蕭如翡的名字。

他讓他出來，他有很多話想說。

別墅裏的燈一盞盞亮起，直到光線把他照亮。

黎粵出來了。

“蕭如翡…” 宋眠玉以為是蕭如翡，看到不是，喃喃地問，“蕭如翡呢？”

他紅着眼睛，看起來有點可憐。

黎粵一眼就看出來他不對勁，皺着眉牽住他的胳膊，探他的額溫，“你是不是發燒了？”

宋眠玉搖頭，還是固執地問：“蕭如翡呢？”

“你發燒了，我得送你回家！” 黎粵又急又氣，攬上宋眠玉的肩膀，想帶他往外走，他的車停在外邊。

一個兩個的，全都這麽不愛惜自己身體。

宋眠玉不走，他要找蕭如翡，因為發燒嗓子沙啞，也沒什麽力氣，即便大喊也顯得虛弱。

黎粵看不下去，“他不在。”

“聽我的，讓我送你回家？” 黎粵往樓上落地窗哪裏看了一眼，“他在公司加班。”

宋眠玉似乎是信了，跟黎粵上了車。

折騰一趟，把宋眠玉送回家，守着他的保姆也很慌張，不知道他去哪裏了，正在家附近找人。

黎粵把人交給她，又開車回去了。

蕭如翡房間還亮着燈。

黎粵上樓，推開他的房門，問他：“為什麽不見他，怕狠不下心？可你不也看到了，他發着燒來找你。”

蕭如翡望向窗外，月光籠罩在身上，周身都透着落寞，“也許你當初的提議是對的。”

“什麽提議？” 黎粵已經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

蕭如翡說：“送走宋眠玉。不過，現在也不遲。”

他和蕭程該好好清算了，連着蕭程虧欠宋眠玉的那一筆。

黎粵問：“為什麽不告訴他？”

蕭如翡的眼睛裏盛着月光，很溫柔，“如果他知道我以身涉險，一定不會離開我。”

…

宋眠玉連着燒了好幾天。

最後燒退了，他人也沒什麽精氣神了。

他沒有再去找蕭如翡了。

蕭如翡也不再來。

宋眠玉不再去找蕭如翡，是因為宋書雅的一句話。

他發燒的那幾天，剛剛好一點就要出去。

宋書雅抱着他哭，求他：“跟他分開，好不好？算媽媽求你了。你跟他這樣，我都不知道死了以後遇見你爸爸，該怎麽跟他說。”

這天之後，宋眠玉就不哭了，也不鬧了。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過分。

他沒有不懂事的資格。

宋眠玉整天恹恹的，時常發呆走神，望着一個地方就是大半天。他常隔窗盯着那個秋千架，仿佛那裏有人等他，但什麽也沒有。

宋書雅說要出國，其實眠笙去世前就想安排他們去英國，眠笙在那裏有個老師，是劍橋的教授，或許可以給宋眠玉繼續學業提供一些幫助。

當初眠笙去世，他們沒走，是因為有債沒還清。

現在，宋書雅說：“當初你爸爸想讓你出國留學，我們為了還債沒走，我真後悔，讓你吃了那麽多苦，當初要是走了就好了。現在我們不欠誰的了，你爸爸的老師在那邊，他會幫你的。眠眠，你會有新生活，這樣有一天我離開了，也會安心了。”

宋眠玉答應了。

他去讀書，完成爸爸的心願，也讓母親在爸爸曾經讀書的小鎮度過人生最後的時光。

可他想說，他還有沒算完的情債。

這一筆也很快被清算。

黎粵帶了蕭如翡的委托，來跟他辦理離婚。

宋眠玉簽了很多字，他不懂都是些什麽東西，讓他簽就簽。

最後在離婚協議書上落筆，手是顫抖的。

他一筆一劃簽了字，就像當初答應和蕭如翡合作簽的合同。

一切都結束了。

最後協商到財産，蕭如翡把那筆繼承來的巨額遺産全都送給了他。當初跟蕭如翡簽合同，定的傭金是一千萬，蕭如翡給了他五千萬。

宋眠玉沒要，他只拿自己應得的，只要一千萬。

還帶走了那枚戒指。

蕭如翡親手做的那枚戒指。

還有那只白玉兔子，蕭如翡說讓他收好，等哪天破産了，他們把兔子賣了東山再起。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他們沒有以後了，宋眠玉卻還想着，或許有一天蕭如翡落魄了，真的會用到這只白玉兔子。

他還要把小垃圾帶走。

這是他撿的狗，他要帶走。

宋眠玉走的時候，黎粵、程鑫、還有程鑫的男朋友，就是當初那個合租的室友林浩揚，都來送他。

他站在人來人往的大廳，四處張望，想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大家都知道他在看誰。

黎粵說：“別看了，他沒來。”

馬上就要過安檢了，宋眠玉和來送行的人擁抱告別。

程鑫哭着說：“寶貝，好好保重，一定要和我保持聯系，我知道你是去圓夢的，我該祝福你，我不該哭… 可我真的舍不得…”

兩個人都哭了，宋眠玉對林浩揚說：“麻煩你好好照顧他。”

黎粵也和他擁抱，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小宋先生，暫時的分別對你們兩個來說都是對的，他只是不想你為難，更不願讓你身處危險之中。你離開了，才是安全的，他才能放開手腳。你很聰明，我說這些，你懂嗎？”

宋眠玉眼睫顫動，睜大了眼睛。

直覺讓他意識到蕭如翡有事瞞着他，而且跟蕭程有關。

“他想做什麽？” 宋眠玉着急道，“請您告訴我！”

黎粵認真看着他，“你以後會知道的。”

宋眠玉在催促聲裏加入安檢隊伍。

他還不死心，依舊在人群中搜尋蕭如翡的身影。

直到快排到他的時候。

喧嚣的人潮裏，他捕捉到了一個黑色的身影。

黑帽子黑口罩，純黑色的衛衣。

遠遠站在那裏，看着安檢隊伍的方向。

隔着人群，他們對視，互相看着。

宋眠玉知道是他，哪怕他全身只露出一雙眼睛，哪怕隔着那麽遠的距離，他根本看不清那雙眼睛。

可他不會認錯的。

宋書雅在催他，安檢口的工作人員也在催促。

宋眠玉轉過身，将那道視線留在身後。

他知道他的離開對蕭如翡是好的。

宋眠玉走了，帶着他無盡的愛意。

他和蕭如翡在冬天相遇，卻在盛夏來臨前分別，一切都像一場幻夢。

在他人生中，絢麗至極。

飛機穿過雲層，宋眠玉想，蕭如翡，我怎會忘記你，忘記你，不如忘記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