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獨活

蕭如翡傷得很重，醫生說他可能會醒來，也可能永遠都不會醒來，某一天就在睡夢中停止呼吸。

蕭程犯罪的證據全都掌握在蕭如翡手中，他出事前已經安排好一切，一旦他那輛車真的出了問題，所有證據會立刻送到警方那裏。

給蕭如翡的車動手腳的那個人是公司保安，早些年就受雇于蕭程，是蕭程安插在公司裏的工具人之一，只等着需要的時候啓用。

其實蕭如翡早有察覺，也在暗中防備，沒有把這個人剪除，是想看看蕭程到底會做什麽。

現在這名保安已經被警察帶走，只不過他的兒子還在蕭程的監視下，并不安全，所以他什麽都不會說。要想讓他開口說實話，配合警方，只有先保證他兒子的安全。

黎粵已經讓人找到了這個孩子，現在他們的人正在帶這個孩子回來的路上，蕭程當然不會坐以待斃，因此想安然無恙的把人帶回來，他們還需要一些時間。

醫院洗手間裏，宋眠玉用醫用膠帶把兩個保镖的嘴封上了，為了防止他們醒來去找蕭程彙報，還用紗布在他們手腳上重新打了結。

他聽黎粵說完目前的情況，垂眸望向窗外霧蒙蒙的天，烏雲壓着遠處的大樓，仿佛随時都要下雨。

“所以，現在蕭如翡随時會在昏睡中死去。而蕭程極有可能做手腳，直接要了蕭如翡的命，反正大家都知道蕭如翡快死了，也沒有人會懷疑。” 宋眠玉盯着黎粵，問他，“是不是？”

黎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宋眠玉，你不能留在這兒，我已經給你訂了今天的航班，你必須離開。”

宋眠玉當然知道他必須離開。

如果他留在這兒，被蕭程盯上，很有可能耽誤蕭如翡後續的計劃。事情已經發展到如今的局面，難保蕭程狗急跳牆，做出什麽瘋批事兒來，他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節外生枝。

可越是這樣危險的時刻，他越放心不下蕭如翡。如果蕭程串通醫生，合起夥來，想害蕭如翡怎麽辦？那兩個護士的對話，宋眠玉都聽見了，蕭程那麽狠的人，做出這種事不是沒有可能，他怎麽能把蕭如翡留在這兒等死？

蕭如翡就算死，也要死在他眼皮子底下，而不是不明不白被人害死。

他想把他偷走，帶回英國。

可蕭如翡離開 icu，離開那一堆儀器根本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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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把蕭如翡偷走的念頭，簡直是天方夜譚。

宋眠玉靠着牆，蹲在地上，麻木得好像一座雕像。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黎粵給他訂了傍晚的航班。

現在離起飛還有一個半小時。

手機振動聲在寂靜的空間裏響起。

是白耀打來的。

宋眠玉沒來由地感覺到慌亂，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他艱澀地開口：“白哥，怎麽了？是有什麽事嗎？”

對方沉默了兩秒，像是給宋眠玉一個緩沖的準備，“宋，你母親她… 情況不太好，你快回來。”

天空中轟鳴一聲，天地間霎時變黑，雨幕落下。

宋眠玉還蹲在地上，覺得腿有點麻，還有短暫的眩暈和耳鳴。

他沒聽清白耀後面又說了什麽？白耀的聲音，落在他耳朵裏成了無法辨別的幻音。

電話挂斷。

他跌跌撞撞來到 icu 外，隔着玻璃窗看裏面的人。

最後栽倒在地上。

宋眠玉在醫院走廊裏為難得抱頭痛哭，他一輩子也沒遇到過這麽難的時候，即便當初爸爸去世、家裏破産的時候也沒有。

現在是蕭如翡最需要他的時候，可他不得不離開。

“對不起…” 宋眠玉哭着趴在玻璃窗上，“對不起蕭如翡…”

黎粵沉默着走上前，給了他一個無聲的擁抱，輕輕拍個拍他的肩膀。

人生當中總有些艱難的時刻，有時候有些選擇，無異于讓你選是切開你的心髒還是大動脈。

“放心走吧。” 黎粵揉了揉他的頭發，“別怕，我替你看着他。”

…

離航班起飛還有一個小時。

宋眠玉臨走前又進了 icu。

icu 裏溫度很低，宋眠玉突然冷靜下來，就像當初冷靜安排爸爸的後事一樣。

“對不起，蕭如翡。” 他附身親吻他的額頭，“我很快就回來陪你，你等着我。”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他安排好了自己和蕭如翡的未來。

如果等他回來，蕭如翡還活着，不管能不能醒來，是廢了還是殘了，他一輩子照顧他。

如果蕭如翡沒等到他，先死了，那他也不活了。

不論怎樣，他們不會再分開。

可即便是他做出了如此決絕的安排，在轉身的瞬間還是忍不住落淚，又折返回來，攥着蕭如翡的手，“蕭如翡，你活下來。”

眼淚落在蕭如翡掌心，宋眠玉聲音顫抖。

他這一生都在失去，父親，母親，命運逐一拿走。下一個會不會是蕭如翡？

也許他們不該相遇。

如果沒有遇見，或許後來就不會發生這麽多事，蕭如翡也不會命懸一線。可是遇見蕭如翡，也讓他遇見許多美好。

宋眠玉走的時候，把那枚碎開的平安扣拿走了一半。

…

宋眠玉趕到的時候，宋書雅剛從搶救室出來，白耀和教授夫婦都守在門口。

她很虛弱，被醫生推到特護病房。

宋眠玉看到母親被醫生推出來，結束了一路的提心吊膽。

他在飛機上設想了太多最壞的結果，他以為他趕不上了，要永遠留下遺憾。

把宋書雅送到病房，醫生和宋眠玉在病房外交談，已經到了這種程度，醫生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宋眠玉和醫生談完，回到病房，面對白耀和教授夫婦，還沒來得及道一句謝，眼前一黑，整個人栽倒在地。

再醒來的時候，他還在母親病房裏，手上紮着針，在輸液。

白耀摸了摸他的額頭，“醒了？”

宋眠玉想說話，嗓子幹啞得發不出聲，很艱難地說了 “謝謝”。

教授夫婦年紀大了，白耀讓他們回去休息了。

宋眠玉的針打完了，白耀給他把針拔了，打開保溫桶，裏面是白粥和幾樣中式餐點。

“我在中餐店買的，不知道正不正宗，你快吃點東西，醫生說你是餓的。”

宋眠玉腦子有點遲鈍，他想了想，自從坐上飛機回國，再到從國內回來，三天了，他沒吃沒喝。

白耀盯着他把一碗粥喝完了。

宋眠玉機械地吃着飯，都沒嚼幾下，仿佛生吞。

白耀沒敢問國內的情況，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宋，我知道現在是你最難熬的時候，但你要保重身體。”

白耀晚上沒走，陪着宋眠玉守夜，否則他擔心宋眠玉一夜不睡。

這一晚總算平靜的度過。

但是宋書雅自從搶救過之後，情況急轉直下。

高燒不退，神志不清，呼吸困難，連着幾夜說肚子很痛。

宋眠玉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他知道有很多胰腺癌病人，在最後的時候痛不欲生，他不希望媽媽也這樣。

在醫生的安排下，宋書雅進了 icu。

或許是知道她時日無多，醫生允許宋眠玉陪護，其實大家都知道，最後的日子，讓宋書雅在 icu，并不是治療，而是讓她最大程度的感到輕松。

醫生給她打了很多藥，裏面含有大量鎮靜成分，這樣就不會痛苦。可這樣也不清醒，她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

這天醫生還要給她用藥，她拒絕了，想跟兒子說幾句話。

很奇怪的感覺，她沒有用藥，也沒覺出疼痛。

宋書雅很虛弱，擡手摸了摸宋眠玉的頭，掌心就一直留在他頭頂。

她驀地說了一句，“你心裏還有他。”

宋眠玉望着蒼白的母親，他不想母親生氣，第一反應是否認，可是他的否認會多麽無力，因為提到 “他”，他的眼神都變了。

兒子的眼神騙不了人。

宋書雅憐愛地看着他，聲音因為虛弱很無力，“我想過讓你們分開，可是你不開心，我的眠眠 已經這麽可憐了，以後應該開開心心的，去吧… 找他… 我要去陪你爸爸了。”

“媽媽…”

“眠眠，我好想你爸爸。你長大了，有人陪了，媽媽想去找爸爸了，你不會傷心的… 對不對？”

宋眠玉哭着點頭，“不傷心，我不傷心… 我會跟他好好的，媽媽你放心，他對我特別好… 特別好，我會很幸福的…”

蕭如翡真的對他特別好，說這些話的時候，過往無數幸福的瞬間都在他腦海中湧現。

宋眠玉沒告訴媽媽蕭如翡的現狀，想讓媽媽知道有人陪着他，讓她走的安心。

“那媽媽就放心了…”

當天晚上，宋書雅在睡夢中離開這個世界。

一直到去世，她都沒有腹水，沒有嘔吐便血，也沒有特別強烈的痛苦，走的時候很體面、幹淨，很安詳。

宋眠玉一直守在她身邊，聽她叫自己的名字，叫爸爸的名字。

她已經意識不清了，把宋眠玉當成眠笙，以為丈夫來接她了。

白耀和教授一家幫宋眠玉料理了後事，他們在這裏沒有其他親人朋友，宋書雅也不在這裏下葬，所以一切都很簡單。

火化的這天，倫敦下着雨。

當年是他和媽媽一起處理爸爸的後事，小小的他，抱着爸爸的遺像。

現在媽媽裝進一方小小的骨灰盒，而他形單影只，身旁無人，天地間再沒有他的親人，只剩下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