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下午晉王回來,崔寶盛第一時間就過來禀報這事。  他先是說給自己幹爹聽,他雖然年紀不大,但畢竟在宮裏也混了幾年,心眼還是有的,在王爺面前露面是好事,但也不能越過幹爹。  說完便乖巧低下頭,安靜等着吩咐。

崔祖安聽了他的話一陣沉默,要是別的什麽他還能直接做主吩咐下去了,可梅主子這要求實在是讓人意外,哪怕他可以做主,也得跟王爺通個氣。  眼睛在幹兒子身上瞄了下,然後意味不明說了句,“你小子是個有福氣的。”  丢下這句話,人轉身去了書房。

崔寶盛聽了,心裏一緊,然後提着的心漸漸落了地。  他從小院出來,也猜到自己今天可能會見到王爺,這個“見到”可不是尋常的“見到”,他們平時雖然在前院伺候,每天都能見到王爺,但前院和他一樣大的小太監就有六個,每次王爺過來,他們都是跪趴着臉朝地,哪怕有時候來不及跪下,也是彎腰把頭垂的低低的。  王爺恐怕連他們是誰都叫不出來。

而只要在前院一天,他幹爹和宋管事就不會讓其他人出頭一天。

這麽一想,崔寶盛決定以後把梅主子給哄好了,說不得這就是一條路子。  什麽林夫人韓側妃,他也不貪心,只求能伺候個稍微有點寵的夫人,讓他有個依靠,不至于在這府裏連個盼頭都沒有。  想着想着,他又将早就準備好的說辭在肚子裏溜了一遍,生怕待會兒一激動忘了。

而這時才十歲的崔寶盛怎麽都沒想到,自己不過一個突然冒頭的想法,會讓他在未來數年後成為連他幹爹都羨慕嫉妒的人物。

......

果然,崔祖安進去沒一會兒,就出來喚他,進門前提醒道:“說話利索點,主子怎麽問你就怎麽回。”

崔寶盛低頭,小聲回應,“哎,兒子記住了。”

兩人進了屋。  崔寶盛也沒看清人,只是餘光瞥到晉王穿着一身紫色蟒袍站在長案前寫字,狼毫揮灑,姿态閑适,帶着一股皇子龍孫與生俱來的貴氣。  人旁邊是窗臺,屋外亮光大開,窗臺上還有一盆蘭花,這蘭花他最熟悉不過,是他每天打理的,他能從宮裏跟着出來,也是因為養花養的不錯。

每次看到這花,都讓他忍不住想起曾經宮裏的生活,其實宮裏林衡署的劉提督才是他真正的幹爹,雖然這個幹爹都可以當他爺爺了,但劉爹爹對他照顧頗多,他當初能去晉王身邊伺候,就是劉爹爹找人拖了關系。  後來晉王出府,他原本準備回到林衡署,想着宮裏總比王府有出路,還是劉爹爹攔住了他,讓他一直跟着晉王,他雖然看不出晉王身上有什麽不同,但信服劉爹爹的話。

好在晉王雖然脾氣大,臉一黑都能吓得人腿軟,但卻沒有磋磨下人的習慣,和其他幾個王爺相比,他們當初這幾個來晉王身邊當差的下人反倒是最輕松的。

崔寶盛不清楚自己以後如何,只是在這一刻,腦海裏突然冒出離宮那晚劉爺爺跟他說的話,那張滿是褶皺的臉上露出慈祥神色,“寶娃呀,以後你就改名叫崔寶盛,好好伺候着晉王,說不定,以後咱們爺倆還能見面呢。”  他當時并沒有多想,還以為過幾年劉爺爺要出宮養老了,那确實可以偷偷找個機會能見上一面。  只是這會兒想起來莫名覺得哪裏不對,後知後覺一琢磨,心裏一驚。

崔寶盛規規矩矩磕了個頭,壓下所有思緒,努力集中注意,不讓自己腦子亂想。

上首半天沒有回應,屋子裏靜悄悄的,只能聽見狼毫摩擦在宣紙上的聲音,這聲音很淺,淺到忽略不計。  崔寶盛心裏發突,也不知等了多久,就在他以為王爺忘記自己的存在時,頭頂上突然傳來聲音,“把你梅主子的要求具體說說。”

“是”  崔寶盛艱難直起僵硬的身子,然後擡起頭回話。  不敢有所隐瞞,一五一十将上午發生的事說出來,連梅素素當時臉上什麽表情,做了什麽動作,都給詳細道出來。  也虧得他記性好,最後說完還有意補充了一句,“梅主子心善,走時還給了奴才糖和點心吃,還誇奴才嘴巴甜,臉頰的酒窩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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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寶盛也沒別的意思,這話梅素素确實是這麽說的,他這會兒說出來,除了是回複王爺的話,也是暗含梅主子對他的喜歡,至少下次去小院,很有可能還是他去。

只是他沒想到,因為這句話,拿着毛筆書寫的晉王突然停下手裏動作,擡眼朝他看了下。  這不是剛進來時随意掃了那麽一眼,而是暗含打量,目光觸及到他臉頰上的酒窩,停了半息。

崔寶盛渾身一緊,吓得吞了吞口水。  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心裏後悔。

話說完了。

與此同時,姬長淵手裏的毛筆也落下最後一筆。  這一筆明顯後勁不足,從而破壞了整篇字,他不甚滿意,眉頭皺了起來,眼睛看着字,有些氣自己一心兩用時,将心偏向了梅素素那裏。  最後也不知是惱字寫壞了,還是惱自己被某個女人亂了心,咬了咬牙,口氣不好道:“給她買。”  臉上露出嫌棄表情。

........

五個金镯子是晚上晉王一同帶過去的,梅素素要又大又粗的金镯子,崔祖安自然給辦好。  晉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惡趣味,非要她戴上給他看。

梅素素心裏開心,也就滿足了他這個小要求,五個镯子全都套在了手上,右手三個,左手兩個,金镯子有三根手指粗,還是實心的,上面什麽花紋都沒有,金光燦燦,黃橙橙的,戴上去手都擡不起來。

姬長淵看到她笨拙吃力的擡起手,直接悶笑出聲。  他少有會笑的時候,平時總是喜歡板着臉,生氣的時候更是可怕,陰沉着一張臉,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不好惹的氣息,偶爾嘴角上提,也是給人一種要倒大黴的感覺。  有時候也會笑,不過幾乎都是冷笑,眼裏明晃晃顯示着鄙夷嘲諷之色,拉仇恨十足。

現在這樣笑出聲,簡直活見鬼了。

梅素素将手放到他面前,笑着撒嬌問:“好看嗎?”

姬長淵看了一眼,又忍不住要笑了。  好看其實還是好看的,女人手腕又細又白,骨柔肉勻,膚如凝脂,十根手指如蔥,漂亮的指甲蓋上還透着淡淡的粉,哪怕戴着毫無美感的金镯子,也讓人移不開視線。  只是晉王從來沒看過這麽醜的镯子,實在是誇不出來。  最後移開視線,仿佛真的看不下去了。

梅素素嘴裏輕哼了一眼,懶得跟他計較。心裏偷偷算着這幾個金子值多少錢。

晚上,晉王自然又歇在了小院。

兩人心情都不錯,尤其是梅素素,甚至有點激動,熱情的纏着人不放,久酣興致,雪膩酥香。  直到最後梅素素實在撐不住了,男人手還撐在她兩邊,身上的汗珠滴落在她肌膚上,狹長鳳眸看着她,裏面染着濃濃情.欲。  察覺到他勢力再起,梅素素筋疲力盡的擡眼看他,手攀上他肩膀,弱聲哀求,“王爺,奴家不行了......”  這話不似做僞,嗓子沙啞。

男人輕笑一聲。  看着她的狼狽模樣,手突然改掐她的腰。

......直至歇下,已經是三更了。

兩人都有些累了,匆匆洗漱好便回到床上睡覺。  姬長淵性子霸道,哪怕是在睡姿上都能體現出來,他躺着睡,那手必須要摟着梅素素,他要是側着睡,那梅素素必須得當他抱枕,整個人都嵌在他懷裏,兩只腿被他夾住。

梅素素頭剛挨上枕頭就睡着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自己才躺下,外面就突然傳來動靜。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有些反應不過來,問了句,“天亮了?”

姬長淵摟着她坐了起來,他精神倒是好點,不過被人突然打擾睡覺,心情還是有些不好,皺眉看向外面,“崔祖安——”  沉聲喚了一聲。

崔祖安似乎早就等着這一聲,在他話一落,便趕緊推門進來,着急道:“殿下,宮裏派人來傳話,說今晚聖上在禦書房大發雷霆,還連夜傳太醫,現在聖上招您和其他幾位殿下進宮。”

姬長淵聽了這話,面皮一緊。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麽,被子一掀,直接赤腳下床開始穿衣服。

崔祖安不敢再做聲,忙上前伺候他穿衣服。

梅素素也聽到了,但她倒是沒有多大的反應,畢竟皇上這個人,距離她太遙遠。  每次聽他們說什麽聖上皇帝的,她腦海裏總是蹦出《康熙微服私訪記》和《還珠格格》裏的演員,覺得還挺可樂的。

現在見狗王爺這麽着急,也不好光看着,也下床幫忙,她也不會穿古代衣服,尤其是狗王爺進宮,穿的還是皇子服制,看着就複雜,她只是在旁邊給崔祖安打打下手遞遞東西。

姬長淵眉頭緊皺,穿戴好後,用浸了冷水的帕子擦把臉就出門了。  梅素素送他到門口,臨走時,他扭頭看了她一眼,“你睡吧,不用等孤。”  說完,直接跨着大步就走。

“......”她也沒想等他。

不過她面上還是乖巧點頭,看着他的目光略有擔憂。  也不全是演的,畢竟狗王爺遭殃,她恐怕也要受牽連。

人一走,梅素素就回屋繼續睡覺。  這一覺睡到第二天上午。

梅素素醒來已經天大亮了,她吃着飯的時候,府裏已經傳遍了昨晚殿下歇在小院,半夜又匆匆離開的事。

側妃本來還想等梅素素醒來好問問情況,哪知她一睡就醒不過來,半上午的時候好不容易将人盼醒了,哪知崔祖安突然回府來了,人來的匆忙,走的也匆忙,只大致解釋兩句,說王爺要去梁州當主考官,今日就要動身,需要庫房鑰匙。  宋海跟着林幼薇還沒回來,前院的庫房鑰匙便放在了後院安嬷嬷這裏,不管怎麽說,王爺出遠門這事,肯定要和側妃交代一聲的。  崔祖安急着去前院收拾晉王衣物,安排馬車的事就交給了側妃。

側妃聽得雲裏霧裏的,今年春闱不是已經考完了嗎?怎麽突然又要考?  還去梁州,梁州這會兒恐怕熱的跟火爐子似的,王爺怎麽受得了?

雖然腦子裏一團糟,但還是趕緊吩咐下去,讓人去準備馬車,安排車夫,以及一些食物藥物。  旁邊周嬷嬷見側妃将人使得團團轉,安靜站到一旁,等人歇下來才上前提醒一句,“主子,殿下此次出門恐怕時日不短,要不要安排個夫人陪同伺候着。”

側妃聽了沒說話,這事她還真沒想到。

周嬷嬷偷偷觑了眼她臉色,壓低聲音道:“老奴瞧着王爺那做派,好像對梅氏還真有幾分喜歡,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林氏性子孤傲,王爺再喜歡,熱臉貼冷屁股久了,也會沒了興趣,瞧瞧王爺這些時日對梅氏的寵愛,可不就是這樣,之前進府時還踢了她一腳呢,現在可還舍得踢?”

怕她不重視,又多說了兩句,“林氏要防着,但梅氏也不能大意,比起林氏,梅氏可是會哄人的緊,男人都吃這一套,王爺是皇子龍孫,從來都是人哄他,哪有他哄別人的,梅氏雖然身份低,但低也有低的好處,沒臉沒皮的,您瞧瞧鄭氏柳氏,在您面前掐得兇,在王爺面前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有什麽用?現在就是個機會。”

側妃心裏知道她說的對,但還是有些不舒服。  她之前雖對付過梅素素,送了兩個丫鬟過去,那也不過是覺得王爺去小院太頻繁,有些失了體統。當然,心裏也有一絲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有怄氣的意思,只是被王爺狠狠打臉後,她哪裏還敢有其他心思?這不明目張膽跟王爺作對嗎?

哪怕是前幾天使計挑撥梅素素和林幼薇,也都是出于針對林氏,也合該她選的時間巧,梅素素父母的事是她讓人暗中鬧大的,林幼薇出府的情況也是她向柳氏透露的......  只是沒想到,梅素素是個不争氣的,半點脾氣都沒有。

但在她心裏,從沒将梅素素當回事。  她是晉王的側妃,哪怕晉王對梅氏有幾分寵愛,那也越不過自己去。

只是這會兒一聽嬷嬷如此說,心裏又有些不安,嘴上卻道:“她那種身份,我何必與她計較,平白失了體面。”

周嬷嬷一聽就急了,心知主子又眼高于頂了,跟太太簡直一個樣兒。  朝人靠近兩分,壓低聲音道:“主子,您可不能這樣想,這裏是王府,王爺是您的夫君,而且王爺以後怎樣還不好說,正妃之位遲遲未定,未必像外界傳的那樣,殿下是為了王家那位病逝的小姐。”  她點到即止,有些話不能明說,但她相信主子能夠明白。  梅氏如今連個夫人頭銜都沒有,但若是有天王爺真的飛龍在天,那側妃之位又算得了什麽?  再往前想想,大魏朝雖然也有立嫡立長的說法,但當今聖上當年可不是什麽嫡子長子。

還有,她沒說的是,姬家的男人素來出情種,□□當年為了心上人揮師北上,當今聖上曾經更是血洗明霞宮......  晉王殿下雖然看着不像是什麽癡情之人,但也不能不防。

要是主子有點寵,她也不至于如此草木皆兵。  偏偏主子不讨殿下歡心,心裏又似乎沒什麽成算,她在旁邊看着都着急。  太子倒了,晉王殿下又是人中龍鳳,有些事不得不早做打算。

姬長淵是中午回來的,臉色有些發白,一夜未睡,眼眶裏紅血絲明顯,下巴也泛了青茬。  他直接去了後院側妃那裏,吃了頓飯,順便交代一下離府之後的事。

側妃見他放下筷子,遞了一杯泡好的茶過去,嘴上故作不經意道:“梁州這會兒酷暑難耐,妾身想着,還是安排個人陪同伺候着比較好。”  說到這裏臉上露出猶豫神色,“本來想讓梅氏跟着,但梅氏身份低微,若是在外哪裏舉止出格倒是有些不美,想來想去,還是鄭氏跟着比較好,鄭氏本來就出身南方,不用擔心身體吃不消,人也比較沉穩,照顧殿下能讓人放心,妾身先前已經讓人去叫鄭氏收拾細軟了,現在應該可以過來了。”

說完,側妃臉上含笑看向姬長淵,似乎在等着他的表态。  心裏卻覺得這話尋不出任何錯誤,也不好反駁,除非王爺鐵了心要帶梅素素出去。

這次出門,恐怕要兩三個月之久,這麽長的時間,再喜歡也淡了。  等王爺一走,她也可以尋個由頭将梅素素發作了,哪怕送不走人,臉也可以毀了。

哪知男人沒有接她的話,只是垂眸喝着茶。

屋子裏突然一陣安靜。

側妃心裏一緊,有些怕這樣沉默的晉王,捏了捏手裏的帕子,正準備硬着頭皮讓人去把鄭氏叫過來,哪知身側男人突然開口了。

只見他頭也不擡,面無表情,然後淡淡說了一句,“還是讓梅氏跟着吧,梁州和揚州不同,鄭氏嬌氣,怕是受不住梁州的苦。”

側妃臉上笑容一僵。  鄭氏嬌氣?只要能跟着王爺,那再嬌氣也能忍得住。  王爺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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