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水無雙(3) 靈均……喜歡……喜歡師兄……呢
仇靈均被埋了五天,被放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謝玉。
自他進劍宗以來,還沒這麽久沒見過謝玉。
他想師兄了。
駕虹歸去的路上,他還想着怎麽解釋被罰一事。
照實說是不可能的。
丢臉,太丢臉了。
一陣風闖進了小則峰,桃樹缤紛,落花漫天。
池塘煙柳、春光融洽。
“師兄!我回來了!”
“師兄?”
沒人應。
不在?
仇靈均翻遍了小則峰,最後把在桃樹下的睡覺的火雀倒着拎起來:“我師兄呢?”
火雀從未來過靈氣如此充裕的地方,日日沉迷修煉。
差點被做成叫花雞的經歷記憶猶新:“叽叽叽叽。”仙君修煉去了。
仇靈均晃着火雀的爪子:“去哪了?”
火雀頭暈目眩:“叽叽叽叽。”仙君饒命,小妖不知。
“不知道?”仇靈均擰眉,“……難道去月冥潭了?”
他又問,“師兄出去幾天了?”
火雀緩了口氣:“叽叽。”三五天了。
仇靈均放下火雀,也不管它夾着尾羽落地就跑,只是有些納悶:“那也應該回來了啊。”
謝玉去修煉從未走過這麽多天。
走了兩步,他突然反應過來了。
師兄那般修為應該已經辟谷了,辟谷修士修煉入定往往月餘。
仇靈均扶着桃樹,一時有些恍惚。
那豈不是這麽久,師兄都沒入定修煉過?
是為了照顧他吧。
“還真是……”
仇靈均偏頭,望向月冥潭的方位,“溫柔呢。”
太溫柔了。
怎麽讓人不喜歡呢。
仇靈均不覺翹唇。
……
月冥潭。
簇簇梅花似血,枝條疏斜,傲風淩雪。
紅梅樹下有一白袍人,肩頭落雪,眉眼清隽,睫毛染霜。他身側橫放着一柄桃木長劍、紋路清晰、道道年輪。盤旋而上,劍柄上刻着小篆——贈吾徒。玉。
謝玉不知何時從入定中清醒。
他望着那把劍,眸光清冷,并無波瀾。
這是風辭月親手雕刻送給幼年的謝玉的。
他疼愛那個孩子,因此處處小心,給孩子啓蒙用的劍都是木劍。
即使是把木劍,也是萬年靈木作制,珍貴非凡。
劍柄溫潤、靜靜浮空,桃花吊墜随風微起,謝玉許久沒碰過劍了,他廢了之後便握不起劍了——掐指一算,應該有百年。
……
梅花雨沖天而起,盤旋于山峰,宛若赤色長虹。
劍氣橫空,香透淩雪峰。
劍宗弟子紛紛仰頭。
“誰!”
“哪位師兄?亦或是長老?”
“在淩雪峰……”
“淩雪峰,那就只可能……”
只可能是謝玉。
鴻雪仙尊的徒弟,劍宗長老和掌門都贊不絕口的天驕。
仇靈均嚴格來說并不算鴻雪仙尊的徒弟,有名無實。
需要等鴻雪仙尊回來行過拜師禮才算正式過門。
赤練長虹持續了一刻鐘,崩解為漫天紅雨。
淩雪峰剎那緋紅,細碎的梅香一月不散。
堪稱奇景。
仇靈均也在觀望。
黃醉發來訊息。
“這是你師兄?”
“是謝玉?”
“我真要自閉了啊,怎麽做到的!怎麽做到的!”
“真的是和我們同齡?”
仇靈均不關心這個。
師兄應該要回來了。
他跑去峰口,看見一襲白衣緩緩歸來。
仇靈均撞進了那人懷裏,梅香陣陣,寒意凜冽,他揚起臉,鮮活靈動,明媚嬌豔:“師兄,靈均等你許久了。”
兩個月了。
他嘟囔了聲,“我好想師兄啊。”
說罷,歪了下頭。
少年額前瑪瑙鮮紅欲滴,笑道:“師兄有想靈均嗎?”
謝玉不答。
他垂眸,只是道:“有無好好修煉?”
仇靈均撇嘴:“你就關心我這個?”
他就是随口抱怨一聲,随即,賣乖道,“有。我有好好修煉。”
謝玉示意仇靈均放手。
仇靈均這時還很聽話,雖然不大情願,但還是退開了,只是一路寸步不離的守着謝玉:“師兄真的走了好久啊。上山下山都沒人陪我了。”
很不習慣呢,他每次回來期盼着謝玉會在山腳下等他。
謝玉只是聽。
他話不多。
一直到傍晚,謝玉去休息。
仇靈均還拉着他袖子依依不舍:“再陪我一會嘛。”
他生得讨喜,說話也甜。
謝玉不為所動:“天晚了。”
他瞥了眼仇靈均,“你明天還有早課。”
仇靈均振振有詞:“我一天睡兩個時辰就好了。”
他眼珠子轉了下,“我也不貪玩,師兄教我練字吧。”
謝玉也是為他好。
這次應該不會被拒絕了。
謝玉看了眼仇靈均仍牽着他袖子的手:“好。”
仇靈均幼時因為眼盲沒上過蒙學,後因頑劣,氣走了好幾個仇家長輩給他請的夫子。
練字只是小事,仇家長輩本就因為虧欠對仇靈均十分縱容,便也不再管了。
白紙,狼毫,均勻細膩的墨汁。
書房的架子上擺着百餘本書,窗外翠竹挺秀。
風景宜人,書香內蘊。
謝玉讓仇靈均臨摹他的字。
仇靈均才寫了兩三個字,臉上就有些躁意。
他難得腼腆:“要不師兄先去忙……”
潦草習慣了,很難改。
溫涼的手指握了上來,一縷墨發垂到仇靈均臉側。
有人貼了上來,通身冷意,梅香徐徐:“随我寫。”
仇靈均偷偷瞄了謝玉一眼。
他師兄眉眼專注,宛若玉質的手指骨肉均勻,恍如天人:“……嗯。”
三足銅爐點了安神香。
煙霧升騰,竹香清寧。
……
這樣子的日子足足過了大半年。
一日午後。
仇靈均剛梳洗過,烏發披散,水漬未幹。
他拆了金環瑪瑙,就着了中衣,赤着腳趴在桌子上打哈欠。
一旁的白紙上字跡俨然已經變得清秀靈動。
少年眼裏水霧彌漫,視線都不甚清晰,腦子也越發沉重,但他卻不是很想睡,仍然撐着眼皮時不時看一眼一側竹席上在雕刻着八卦盤的青年。
青年手持刻刀,木屑飒飒而落。
他垂着眼,盤膝而坐,白袍如雪,似是有感,眼簾掀開,迎上了少年的笑盈盈的視線。
微微一怔,随即繼續繪制劍陣。
仇靈均捧着下巴,聲音低低的有些含糊:“……師兄。”
謝玉并不擡頭:“嗯。”
仇靈均又笑了起來。
日光催人懶,他昏昏欲睡:“靈均……喜歡……喜歡師兄……呢。”
他幼時多苦難。
少年因道靈眼顯現,家族關愛,宗門重視,頗受追捧。
但……這都是因為他眼睛。
唯有謝玉,他的師兄。
只因為他是仇靈均。
明月皎皎,霜雪不染。
……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聲音消彌。
連着木屑飄落的莎莎聲。謝玉手裏的刻刀失控,割破了指腹,傷口深可見骨。
他望着那一線猩紅,靈光閃爍,兩息後指腹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粉色,很快,淺粉也消退了,傷口完全愈合。
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
可到底不是。
他的血融入了還未刻好的劍陣裏,褐色的木制八卦陣隐隐泛着紅光。
劍陣。
主攻伐之道。
以血還血,以殺止殺。
水無雙期盼這天許久了。
仇靈均乃內門子弟,是鴻雪仙尊的弟子,居于淩雪峰,兩人身份的鴻溝,讓他說聲謝謝都難。
今日是歷屆劍宗弟子出門歷練的日子。
這是宗門大事,雜役弟子被特許休假兩天,可去觀禮。
淩詢立于高臺之上。
在長老們面前他可能是個老好人,但在弟子面前,他是一派大能,劍宗掌門。
是劈山斷海,劍鎮八方的道君。
弟子們個個憧憬敬仰。
就連黃醉也是。
劍宗,滄瀾第一宗。
雲臺之上。
掌門和長老們身周仙光四溢,神韻渺渺。
弟子們仰頭也不能窺其面貌,只覺高偉似岳、深廣似海。
雲不棄稍微正經了些。
抱劍帶笑:“幸虧你們遇見的是我……”要是花尋路,這些弟子當場就會被踢出去,他輕踏一步,聲音一厲,“大會期間,禁止傳音。”
上面長老講話,下面傳音亂飛成何體統。
黃醉就傳了一句音:“雲長老不會也偷聽弟子傳音吧?”
仇靈均也只回了一句:“不知道。”
随着一道靈力波紋拂來。
剛才傳音的人通通被下了閉口禪。
“非議長老,閉口禪延一月。”
黃醉耳邊單獨響起了雲不棄的神識傳音:“……”
好家夥,他直接好家夥。
你不偷聽,怎麽知道我非議了?
劍宗的長老都什麽癖好!
黃醉忽然發現淩詢掌門好像看他了一眼,且面帶笑意。
無語,大無語。
他懷疑掌門偷聽了雲長老給他的傳音。
仇靈均的閉口禪是三天。
他撇嘴,低頭玩手指。
劍宗這群老不羞。
偷聽弟子傳音恐怕已經是傳統了。
不過……這次歷練,師兄也要同去。
仇靈均難得有些笑意。
會議持續了半個時辰。
最重要的時候到了,騰雲閣光幕滾動,猶如彩雲織布,分組名單和宗門任務一一顯現。
……
仇靈均、黃醉、弈洛靈、趙在水、謝玉——大丹國,興景湖【人口失蹤案】
……
弈洛靈精準的找到了仇靈均,頗為興奮:“竟然是我們幾個一組。”
此次任務必将不在話下,見仇靈均和黃醉都閉口不言,她稍愣後大笑,“不是吧不是吧,真的有人會被禁言啊。”
趙在水也笑:“是極是極。”
黃醉納悶,只能瞪人。
仇靈均幹脆的多,轉身就走。
組隊不組隊無所謂,他要去找師兄。
幾人相處過,都了解彼此的脾性,也算是相熟。
因此,在其他弟子還在找同組的人的時候,他們已經結伴出去了。
四人皆是此屆弟子的佼佼者,也是大族弟子,衣着光鮮,行走間靈光燦燦,氣度非凡。
水無雙守了一天了。
他着褐袍,腰間佩戴着一個水紅色香囊,好不容易看到了仇靈均,卻見仇靈均被幾人簇擁着,少年黑衣白目,金環耀眼,光彩翩翩。
再看自己,灰撲撲的,毫不起眼。
他鼓起的勇氣一下子就散了,可是……等了好久,眼見一行人要過去:“仇……唔。”
水無雙被身邊人拉了下去,是他的好朋友。
林小鹿拉着水無雙,驚恐的低聲訓斥:“你瘋啦!”
這一年水無雙狐假虎威過得很舒服,連帶着他都不用被欺負,可他更清楚,“只是順手救了你一次,那樣的人怎麽可能會記住我們。”
水無雙不甘心:“我……”
仇靈均聽到了。
修者,耳目通達,他側目望去,只看見了一群褐色雜役,那些人不敢對視,紛紛低頭避退。
幻覺?
仇靈均漫不經心的轉頭,并不在意。
随着他離開,水無雙眼裏的光黯淡下來。
仇靈均應該是看到他了,但和看他其他人并無區別。
他輕觸香囊,很難過……本來就不該奢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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