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政變

方先野從皇上的眼睛裏看到了驚詫與緊張的自己,他猶豫着謹慎說道:“或許是路上遇到了什麽變故……”

“這些年他想做的事,朕都由着他做。他是個将帥之才,整個大梁也沒有比他更出色的将軍,可是這樣的刀需要握在朕的手裏,将來亦要握在晉王的手中。”皇上似乎根本不想聽方先野的話,他已經從睡夢中清醒過來,轉過頭去望着屋頂,冷然道:“松雲看人準,朕看人亦從未走眼,段舜息這個人淡泊權勢并無野心。沒有野心,可也并不忠心。”

頓了頓,皇上轉過頭來看向方先野,說道:“這樣的人,能留他麽?”

方先野心中發緊,他立刻起身走到一旁,一撩衣擺跪倒于地道:“啓禀聖上,如今關河以北十七州收複在望,此時對段帥動手只怕親者痛仇者快,讓丹支坐收漁利啊。”

“關河以北十七州……”皇上的笑聲有些輕蔑,他淡淡說道:“關河以北十七州以後是姓韓還是姓段,又有誰知道呢。”

“陛下剛剛也說了,段帥并非狼子野心之輩,想來不……”方先野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剛說出兩句話便立刻知道自己失言,停住了話頭。

太陽完全落下去,燭光不安地跳躍着,屋內昏暗得看不清皇上的神情。在沉默片刻之後,皇上幽幽道:“看來方卿并非與段帥不睦,甚至還十分欣賞段帥。”

方先野咬咬牙,道:“臣這都是為了大梁江山。”

皇上輕輕一笑,話鋒一轉提起了方先野此前說過的話。

“方卿此前說,入仕便是為了天下再少些苦命人。如今你不在晉王黨中,要完成理想怕是困難重重,但只要用朕許你的這一道旨意,你便可平步青雲施展抱負。”

“不過這旨意朕還要加一條,朕封你為忠和侯,提你以樞密副使參知政事。同時段舜息救駕不及,有怠慢謀逆之心,待他回歸南都之時由需奪其兵權,将其誅殺。”

方先野震驚地擡起頭望向皇上,頭腦一片混亂間,他顧不得禮數站起身來走到床邊,道:“皇上……段帥并非……”

“方卿打算一輩子做段胥的影子?他有門楣家世,自有影子無數。但是你的時機,就只有這麽一次。”皇上并不追究方先野的逾矩,淡淡道:“方卿,若為權勢,便是父子兄弟尚且相殘。”

方先野怔怔地望着皇上,皇上的眼眸深黑,藏着很深的憤怒。

還有比憤怒更深刻的,是惡意。

待趙公公拿着晚膳歸來,皇上又讓他喊上松雲,當着他們的面寫了這一道密旨并加蓋玉玺之印,交到方先野的手上。

在衆人目光之下,方先野僵硬地跪在地上,伸手接過了這道密旨,用仿佛不是自己的聲音說道:“臣接旨。”

那落在他手中的诏書,一半寫着他的榮光,一半寫着段胥的墳墓,是他此生見過最惡毒的詛咒。

待皇上再次昏昏睡去之時,方先野對趙公公說:“時機還未成熟,有關這道密旨之事還請保密,切莫走漏風聲。”

趙公公笑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此事咱家明白,絕不會說出去半個字的。待大人需要時咱家再來為您作證。”

方先野行禮道:“多謝公公。”

他合上房門出來,與松雲大師在佛寺屋檐下走着,樹影婆娑萬籁俱寂,轉過一個彎之後他停下腳步,喚了一聲:“大師。”

松雲大師便回過頭來看着他,這位老者須發皆白,滿面皺紋,神情總是八風不動的平靜,就和多年前方先野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

方先野真實的過往中,自然沒有那個所謂的教書先生,他被多次轉賣後來到了段成章府上,後來被挑中作為假段胥送回岱州。十四歲時段胥救了他帶他來到南都,便把他托付給松雲大師照顧,他得以在金安寺裏住了一些時日,并且順理成章地“偶遇”前來上香的裴國公。

沒人能想到不信神佛的段胥,會和得道高僧松雲有交情。按照松雲大師的說法,他們的結緣是段胥五歲時在路上朝他丢石子,讓他把母親還給他時開始的。

此時松雲大師望着方先野,嘆息一聲道:“阿彌陀佛,皇上是貧僧的好友,段胥亦是貧僧小友,今天這道聖旨貧僧只當不曾聽見過。”

方先野深深彎腰,道:“多謝大師。”

皇上的這次清醒仿佛只是回光返照,他的病情迅速惡化下去,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說不出話了,只是喉頭之間還哽着一口氣,咽不下去。

南都經過十幾天的混戰,肅王終于得勝将紀王活捉,他宣布聖上已死傳位于他,然後以謀逆罪名迫不及待地将紀王極其軍隊和幕僚處死。

松雲給晉王送去了消息,晉王便趁着肅王松懈之時偷偷把皇上接走了。方先野終于得以從金安寺中出來,回到自己的府上。

曾經繁華的南都街頭滿目瘡痍,到處彌漫着焚燒草木的味道,地面上還有未洗盡的血跡,仍有橫陳的屍體。從前慢慢悠悠閑适優雅的南都人,此時在街上行走都是神色匆匆,絕不停留。

方先野有些意外地在路上遇見了段靜元。

她裹着披風帶着婢女,匆匆地從路上走過,看見他也有些驚詫地停下步子。

“眼下這個時局,你怎麽還出來行走!”方先野不禁說道。

段靜元摘下帽子,在一片灰暗中露出淺粉色嬌俏的面龐,她抿抿唇道:“薔薇花露沒有了,我是一定要出來買的。別人都不會挑,只有我能挑到好的。”

“你……”方先野不知道說她什麽好。

“再說了,現在是肅王殿下贏了。肅王殿下是爹爹支持的人,時局是向着我們的。”段靜元說到這裏愣了愣,有些遲疑地問道:“可你……你會不會有什麽事啊?”

方先野揉揉太陽穴,讓她趕緊回家。她手裏的布袋繩子卻松了,眼見着袋子裏的瓶子要落在地上,方先野忙幫她接住了,放回袋子裏打好結,囑咐她最近千萬不要再出門。

段靜元走在回家的路上,低頭看着手裏的布袋,上面打着規規整整的六瓣花結。她扯扯那花結,低聲說道:“他也會打這個結嗎……”

她還以為只有她三哥會打的。

肅王很快開了朝會,他一身龍袍皇冠器宇軒昂地坐在龍椅之上,滿面春風得意。而方先野穿着紅色朝服,站在朝堂許多大臣之中,許多大臣臉上還挂着惴惴不安的神情,新皇上位總是要見血的,只是不知要拿誰開刀了。

肅王殿下的心腹還在說着一些冠冕堂皇的套話時,殿外突然傳來喧嘩聲。年輕的晉王走在最前頭,許多仆人擡着步辇将奄奄一息的皇上擡入大殿之中,朝臣立刻炸了鍋,肅王也是驚詫萬分。

晉王慷慨陳詞指責肅王試圖将皇上囚禁于皇宮之中,意圖謀害皇上謀權篡位,也不給肅王反駁的機會,徑直朗聲問皇上道:“父皇,兒臣所言可屬實?意圖囚禁殺害您之人,是誰?”

皇上比之前離開金安寺時更加衰弱了,他有些艱難地擡起手指向肅王。

“父皇可要兒臣為您誅殺此逆臣?”

皇上慢慢地點點頭。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父皇這是受了小人蒙騙,是晉王你挾持父皇!”肅王煞白着臉在王座之上大聲駁斥着,命手下将晉王拿下。晉王也不相讓,他埋伏的人手與肅王的人手混戰起來,朝臣們驚叫着四處躲避。方先野跟着衆人奔走躲避,在柱子之後站定望向步辇上的皇上,這被病痛折磨許久的天子高舉的手落在了身邊,眼神疲憊而渾濁,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他撐到現在也就是為了這一刻的,做天子的人,大抵一定要看着自己的安排成真。

然而在一片混亂的朝堂上,帷帳被撕裂,血流成河,屍體橫陳。并沒有人發現皇上已經咽氣了,或許有人發現了,但此刻這并不是最要緊的事情。

有人高聲驚呼,方先野轉過頭看去,只見肅王的身體以一個扭曲的姿态重重地落在地上,血從他的身下漫開沒過他墜落在不遠處的王冠。這王冠肅王戴上也不過半個時辰,如今便染上了他的鮮血。

晉王和他的手下高聲喊着什麽,方先野并沒有太注意,他只是看向死不瞑目的肅王,肅王的眼神是望向皇上的。

方先野覺得自己的心髒聒噪地跳動着,震驚和沉郁的情緒糾纏着他,他看着這人世間最威嚴之處最肮髒的混亂。

——若為權勢,便是父子兄弟尚且相殘。

正在這時一聲清脆的呼喊從混亂和血腥之中跳脫出來。

“報!”

跳入大堂中的士兵看到眼前的情形似乎也懵了,不過他還是盡職盡責地把剩下的話說完。

“捷報!大梁贏了!幽州打下來了!”

在嘈雜的議論人聲之中,方先野怔在原地,只覺得他的心落在了實處,終于能夠吐出一口濁氣。

天元十五年三月,大梁在幽州撫見殲敵三萬,攻占幽州全境,同時豐州亦順利攻下。皇上駕崩,南都大亂兩月,紀王肅王身死。

天元十五年五月晉王繼位,改次年年號為新和。

天元十五年九月,大梁軍隊攻占青州,丹支求和。

天元十五年十一月,皇上召天下兵馬大元帥段胥回南都,段胥應召。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