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取名來福】
“所以蒙禦醫的意思是,她現在的狀況有所好轉?”帳房裏,馮珏擱下了從其他莊子收回來、才看沒幾頁的帳本,直睇着剛替她診治完的蒙禦醫。
“依照姑娘今兒個的脈象,情況确實有所好轉,但我聽她說起自個兒失憶,想起以往在宮中時有本醫書提過,傷及腦時,帶瘀難散,恐引發失憶,也許她腦袋的瘀血散了,記憶也會跟着恢複,不過這只是推論,老夫并未親眼瞧過這種例子。”蒙禦醫在宮中養成的習慣,說話時總會替自己留點後路。
馮珏垂斂長睫。“恢不恢複倒不是那般要緊,要緊的是能散瘀,別教她老是頭疼。”
“聽姑娘說這幾日沒再犯頭疼,所以老夫想就繼續服用這帖藥,還有……”他從懷裏取出一個小瓷瓶。“二爺,這藥丸的配方和藥帖是一樣的,要是姑娘又犯頭疼,先讓她吃下一顆,省下熬藥的時間,可較快緩解。”這種順手賺點人情的手法是在宮中養出的惡習,可他給的絕對是派得上用場的。
馮珏接過手,嘴角輕揚。“多謝蒙禦醫。”
“不用客氣,這是應該的,若有需要,過個十來天,我再進莊子替姑娘診治。”
“多謝蒙禦醫,屆時我會讓爾剛去接你。”
蒙禦醫朝他拱了拱手,便讓爾剛親自送回疏郢城。
馮珏把玩着瓷瓶一會兒,起身朝外走去,停在西邊的梢間,沒有先知會一聲,便迳自推門而入。
房內不見半個人影,教他不禁一頓。
這兒是他撥給她的房,還特地要郝多兒白天到這兒伺候她的,怎麽兩個人都不在房裏?敢情又巡田去了?
正要離開,突地聽見細微的水聲,他精準地望向屏風,沉聲問道:“誰在那兒?”
回應他的是她的尖叫聲和嘩啦啦的水聲,他這才意識到她可能正在沐浴,随即背過身去,懊惱地瞪着門板。
“二、二爺?”她在屏風後頭喚道。
馮珏沉着臉問:“郝多兒呢?”不就是要她看顧着,哪怕是沐浴時,她都應該守在她身側才是。
“多、多兒去幫我拿可以替換的衣裳,她她她很快就回來了。”
聽她說話都結巴了,他的眼角抽搐了兩下,正要再開口,又聽見細碎的水花聲響,随是布料的窸窣聲……他知道她正從浴桶爬出,取了布中擦身,他理應立刻離開的,免得壞了彼此的清白,可是接着他又聽到啪啦一聲,他的心兒一緊,似乎是她出浴桶時沒踩好凳子,摔倒了,他關心的問:“你沒事吧?”
沒聽見她的回應,他又問了一次,卻只聽見她發出細碎隐忍的呻吟聲,想要差爾剛去将郝多兒找來,又想起他送蒙禦醫回疏郢城了,不知道郝多兒還要多久才會過來,這天候正轉冷,要是她又摔到頭……
思及此,他回頭的同時說道:“失禮了。”他褪下自個兒的外袍,快步走到屏風後方,快手拿外袍将她整個裹住,随即将她抱起。
這一抱,他才發現她好瘦,身上根本沒幾兩肉。
不再細思,他将她往床上一擱,急着問道:“傷到哪兒了?”瞧她眉頭緊鎖卻不回應,他更加心慌。
她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伸手指着自個兒的膝蓋。
真的好痛,她是整個人直挺挺地撞向地面,痛得連心都差點停止跳動了。
馮珏伸手拉開衣袍一角,果真瞧見她的右膝紅腫滲血,輕觸了下,聽她又嘶了聲,他連忙抽回手。
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忍忍,我總得瞧瞧有沒有事。”他說着,動作飛快地按着她的膝頭,在膝頭上下幾寸的位置來回抓了幾下,慶幸骨頭并未錯位。“該是傷得不重,一會兒再找個大夫診治一下就好。”
垂眼瞧她疼得龇牙咧嘴,五官都皺在一塊兒了,濕漉漉的長發滴着水,他随即起身抓了條大布巾往她頭上一包,再見她身上裹着他的外袍,可纖白滑膩的手腳都露在外頭,他心煩地抽過被子将她蓋個嚴實。
“怎麽也不小心些,又把自個兒摔傷,要是又撞到頭,成了癡兒,我這不是虧大了?”心底有股擔憂化成了傷人字眼,惱她傷勢根本沒好個十成十,也敢無人在側時沐浴,沒摔殘真是她好運氣。
她委屈不語,心想要不是他闖進來,她又怎會吓得趕緊起身,結果沒踩好凳子摔了自己呢?
說到底,不都是他的錯?
可這話,她只敢想,不敢說。
“還疼着?”瞧她吭都不吭一聲,他的心一迳往下沉。
她輕點着頭。
馮珏直瞪着她蒼白的小臉半晌,突然想起這房裏擱了不少藥,他開了櫃找着,再拉開被子替她上藥。
她疼得緊閉着雙眼,咬着下唇,蜷縮在被子裏。
他直瞪着她膝上的傷勢,見她痛得眉頭都快打結,不知道該怎麽安撫她,大手動了動,只能按了按她的頭,拉出她的長發替她擦拭着。
不該這麽做的,只因這動作是夫妻間的閨房事,她不過是個傷患,是他撿回的一個丫頭,但膝上的傷是因他而起的。
垂着眼,正巧對上她張開的眼眸,那雙紅通通的眼濕潤晶亮,淚水還在眸底打轉,卻布滿了難以置信。
她為何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正忖着,門板被人一把推開,他回頭望去,就見郝多兒瞠圓了水眸,随即又關上了門。
馮珏攢起了眉。“郝姑娘,還不快進來。”
“可、可是……”
“有什麽好可是的?”他問着,感覺手中的長發被搶了回去,回頭瞬間,他瞧見了她雪白的肩頸染上誘人的緋紅,更瞧見她胸前大片的雪脂凝膚,他立刻別開眼起身,這才明白郝多兒為何要關上門,而她又是為何難以置信。
他不知道拉起了長發竟一并拉開了被子和外袍……這情境,還有人證,她不會脅迫他納她為妾吧?
“多兒,你趕緊來幫我,二爺不知道要怎麽照料人,我的腳快摔瘸了。”她有些哽咽的喚道。
郝多兒猶豫了下,抱着衣服進來,瞧馮珏背對着床,她往床邊望去,驚見她膝上的傷口,急聲問:“這是怎麽着?好端端的怎麽又添了傷口?”
“我起身時沒踩好凳子,結果就摔了下來,幸好二爺經過聽見我的喚聲,才把我給帶上床的。”
馮珏沒回頭,但她的話意分明是替彼此避嫌。
郝多兒瞧被子裏頭有件男子外袍,想起馮珏的坦蕩磊落,立刻明白是自個兒誤解他了,可女子清白之重要,二爺真不該莽撞的,不管怎樣都該等她來,或者将她給找來。
“二爺,既然我已經來了,二爺還是先到外頭吧。”郝多兒委婉開口。
“往後,別讓她一個人待着。”話落,馮珏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直到他回到帳房,才發現本是要交給她的藥瓶竟然還在身上,他到底是去做什麽的?他暗咒了聲,想将心思放回帳本上,可不知怎地,她那白?染着緋紅的肩頸老是浮現在他腦海,他有些煩躁的閉了閉眼,又在心裏罵了自己幾句,心緒這才漸漸冷靜下來。
萊菔苗葉大展,已分出數葉,底下更可見隆起的根,光是從葉子就能判斷出這些萊菔長得極好,可以預見一個多月後即将豐收。
“是長得好,可這葉子太多,反倒吃了土裏的養分,折掉一些,可以讓萊菔長得更大更肥美。”她蹲在田埂間,指着上層的葉子,示範着如何折葉。“還有,收成後,記得這些葉子要切到根部,如此一來,可以保存得更久,不會因為放久而口感變差或變澀。”
“原來還有這些道理。”經過這件事,李魁對她相當信服,要莊頭讓底下的莊戶趁今兒個天候好,趕緊折些葉子。
“是啊。”她輕點着頭,像是想起什麽,又忙對着莊頭們道:“這葉子可別丢了,要是太老的,可以入肥,還脆嫩的,可以腌菜。”
入冬的菜色極少,一般衣戶都會在入冬之前将一些菜腌漬起來,一來好封存,二來不怕入冬桌上沒菜味。
“你倒是懂得多,忘了自個兒倒沒忘了其他技藝。”李魁低笑道。
她幹笑一聲,一邊折着葉子道:“也許我是做了一輩子農活,所以才會把自個兒給忘了,沒忘了農活。”
她疑惑擡眼。“魁叔?”怎麽她覺得他的口氣,像是識得未失憶前的她。
李魁對上她的眸光,猶豫着該不該将他所知的事告訴她,可說與不說都教他倍感為難,畢竟就算說了,對她而言也不見得是樁好事。
“誰讓你又跑到田裏的?”
幾步處的聲響教兩人同時望去,是馮珏正徐步走來。
“二爺,你回來了。”她揚笑喊着,拍了拍手站起身。
二爺雖是在豐水莊等着萊菔采收,可是人壓根沒停歇過,天天到疏郢城附近收租和洽商,有時一去四、五天也是有的。
馮珏淡淡地睨她一眼,目光随即落在李魁身上。“李魁,我不是說了別讓她進田裏?”為何每每他回莊時,總見她賴在田裏,而李魁總在她身旁?
李魁的年歲不小,已是三十好幾,妻子在幾年前去世,膝下無子,卻似乎沒有意願再續弦。
“二爺……”面對他質問的目光,李魁直覺得啼笑皆非。
“二爺,跟魁叔無關,我今兒個找魁叔是要問他之前那批空心的萊菔如何處置,适巧瞧見這葉子長得太多了,得摘掉一些,好讓品質更好,我是在跟他說該怎麽折而已。”怕魁叔受她牽累,她一鼓作氣地解釋道。
馮珏睨了田埂上擱着的葉子,倒沒再追問什麽,只是淡聲道:“頭還疼嗎?”他要離開莊子的前兩天她又犯頭疼,服下了蒙禦醫給的藥丸,緩解得較快,但不知有再發作否。
“不疼,我找魁叔問那批萊菔,就是因為我想要挑些還成的做萊菔餅。”
“萊菔餅?”
“那可是睢縣的特産,在疏郢城也是随處可見的吃食。”
“擱了那麽久了,還成嗎?”
“該是還成,畢竟已經入冬了,不至于全都壞了。”
“想吃萊菔餅差人去買回來就是了,何必這麽麻煩?”
“還能吃的何必浪費,況且不只做萊菔餅,下段的還能做成腌物,就連那些葉子我都不想浪費。”
“怎麽,萊菔還有分段啊?”瞧她止不住嘴角的笑意,莫名地,他也被感染了好心情。
“二爺,這可是學問呢,萊菔的上段清香,最适合爆炒或炖湯,而中段最是鮮甜,用來刨絲涼拌是一絕,最下段的偏辣,拿來腌漬最适當。”她搖頭晃腦地說着,有幾分夫子講課的模樣。“二爺,不是非得要在睢縣才能栽植出最好的萊菔,而是要依什麽土質什麽氣候為判斷,正所謂在适當的土質播種,适當的天候添肥,适當的時機除草,它就會在最适當的時刻收成。”
馮珏瞅着她,笑意逐漸在唇角泛濫。“這麽懂萊菔?”
“就懂得這一些。”她很謙虛的,只說她辦得到的。
“姑娘、姑娘,你要的東西都備妥了,大娘們問你萊菔挑好了沒。”遠遠的,就聽見郝多兒喊道。
“好,我馬上就來。”話落,她朝馮珏欠了欠身。“二爺,我要去挑萊菔了,一會兒餅要是煎好,馬上就給你送去。”
在她走過身旁時,馮珏突地扣住她的手腕。“我突然發現你一直沒名沒姓的也不是辦法。”
“二爺要給我取名嗎?”她也想要個名字,要不大夥兒都是姑娘姑娘叫着她,有時她壓根不知道是在喚她呢,況且二爺答允她留下,就是她的主子了,主子要替下人取個名是天經地義的。
“來福吧。”
李魁和他身後的爾剛聞言,不禁別開臉憋着笑。
“怎、怎麽會是這種名字?”她愣愣地問。
“來福不好嗎?”取萊菔的諧音,橫豎這萊菔之所以吉利,不就是名字讨喜?萊菔來福,多念個幾次,福不來都不成。
“可是咱們莊子裏養了條狗,那條狗叫福來……”她小聲地抗議。
“莊子裏總是要讨幾分吉利的,來福,福來,都好。”
她偷觑着他,瞧他臉色如往常,沒有半點捉弄人的意思,可是……“二爺,換個名字吧,随便取都好。”她不要當來福,好像跟福來變成拜把了。
“怎能随便取?來福極好,就這麽着。”馮珏淡淡地向其他人吩附道:“你們就跟莊子裏的人說,從今天開始她的名字叫來福,別再姑娘姑娘地喚了。”
“二爺,真要喚她來福?”爾剛強忍着笑意問。
“我看起來像是在說笑嗎?”
“二爺,我不要叫來福,要不叫福兒也應啊。”
“來福好,念着叫着,福就來了。”馮珏話落,便轉身朝自個兒的院方向而去。
她追上前幾步,沖着他的背影道:“二爺,再想想吧,其實有很多名字都很吉利的,要不吉祥也好,要不叫如意也行……我不要叫來福啦,二爺,你故意捉弄我的吧,你一定是故意的,我到底是哪兒惹你不開心了?”
馮珏完全不理會她,自然也沒有停下步伐,惹得她不甘心的跺腳。
李魁看了爾剛一眼,低聲問道:“二爺心情很好?”他怎麽想都覺得二爺是捉弄她的。
“不,二爺心情不好。”爾剛道出他中肯的見解。“二爺不捉弄人的,當二爺會故意讓人不開心,定是他心情不好,找人撒火。”
他跟在二爺身邊這麽多年了,豈會看不逶?一路上二爺絕口不提她,可回莊子必定先去探她,方才不見她在房裏,二爺的眉眼沉得教他頭皮發麻。
可她不過是犯頭疼罷了,歇個一天也就夠了,到外頭走走又有什麽不對?二爺為何要如此罰她?
名字很重要的,真的。
從此以後,她名喚來福,事情拍板定案。
有了名字,照理說要覺得開心的,可是當她端着萊菔餅進帳房時,臉臭得像是被欠了幾百兩的債。
馮珏窺着被刻意重放在案上的碟子,微擡眼就見她正瞪着自己,他将毛筆一擱,雙手環胸與她對視。“誰惹你不快?”
她抿緊了嘴不語。
“嗯?”他問着,拿起了餅輕咬了口,餅皮酥嫩,內餡爽脆多汁,是萊菔特有的鮮甜,沒有一絲生味。“這餅是你做的?”
“嗯。”
“不錯。”
“真的?”原本臭到發硬的臉,一聽到他的誇贊,随即喜笑顏開地湊到他身旁。“二爺,方才在廚房裏,大夥兒都說我做的萊菔餅是一等一的好呢。”
“你倒是奇才,懂得種也懂得做吃食。”他三兩口就吃完一塊萊菔餅,他明明肚子就不餓,可是她做的餅就是教他忍不住一口接一口,甚至拿了第二塊吃了起來。
“哼哼,我還拿了葉子做腌菜,明兒個就能嘗了。”她像是想到什麽,又問:“二爺吃辣嗎?”
“還行。”
“那麽明兒個的腌菜,二爺肯定喜歡。”她喜孜孜地道。
“明兒個我要去疏郢城。”
“要去一整天嗎?”
“去個幾天吧。”
“噢……沒關系,等二爺回來,剛好可以嘗嘗腌萊菔。”她算着時間,要他一回莊子就有腌萊菔可嘗。
“你也一起去吧。”
“我?”
“順便讓蒙禦醫再替你診一診脈。”雖說她的氣色已經好上許多,但這頭疼的問題不能落下,得确切有效地治愈才成。
說起這事,她不由得神色一黯。“二爺,讓蒙禦醫看診,所費不赀吧?”她是後來聽多兒提起才知道,後來那位大夫以前是宮中的禦醫,如今年歲到了,榮退回家的。
禦醫出診、調配的藥材……她都不敢問到底要價多少。
“你這般本事,往後賺了銀子還我不就成了?”
“嗯,我知道了。”她就努力栽種萊菔替二爺日賺鬥金。“啊,對了,二爺,東三間那幾畝田,我瞧栽植得最好,留下一畝當種吧。”
“既是栽植得最好,為何要當種?”
“現在取一些品質好的種子,日後再栽下時,品質會愈來愈好,也比較不怕病蟲害。”
“既然你這麽說,就這麽着吧。”
“我一會兒跟魁叔說去。”見她轉身就要走,他下意識二把拉住她,她不解地回頭望着他。“二爺?”
“你這段時日跟李魁走得太近了。”
她疑惑地皺起眉。“可是二爺不是要倚重我的長才?既是如此,我自然要将我所知的告訴魁叔,不是嗎?”
“就算如此,也犯不着時時碰頭,哪怕是在莊子裏,遲早也會傳出流言。”他面不改色地道。
莊子裏發生的大小事,只要不影響農活,他向來是不管也不想聽的,因為郝奇待在這兒,就是要疏通那些大小事。
“不會,魁叔待我就像小輩,沒有非分之想。”她很篤定地道。“而且莊子裏的人都很好,不會像你說的那樣。”
其實她有點想笑,笑他想得太多,她和魁叔?唉,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過她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他待她的好。
“你又知道了。”她才待在這兒多久,就将莊裏的人性情都摸透了?
“我當然知道。”頓了下,她輕聲道:“二爺知道莊子裏有個屠大娘嗎?”
馮珏瞪着她沒吭聲。豐水莊裏上上下下豈只上百,他哪可能記住每個人?
“屠大娘及笄時嫁給疏郢城裏一家小鋪子的管事,生了兩男一女,這般聽來該是不錯,可實際上,屠大娘的相公迷上了賭,甚至将屠大娘給賣進了青樓,屠大娘不依,逃了出來,在外頭流浪不敢回家,最終遇見了魁叔的大哥,兩人相戀相守,随着魁叔的大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似美好,但有一天屠大娘的相公找上門,進官府告了魁叔的大哥,魁叔的大哥因而一病不起,在屠大娘被帶回家後,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馮珏神色淡漠,不明白她說這故事的用意。
“後來,屠大娘知情後,心痛欲死,可夫家人不準她去祭拜,她一直守在夫家,直到她相公去世,孩子們都長大後,她獨自一人在魁叔的大哥墳冢附近蓋了草屋,白日就在豐水莊裏做些零活,入夜就守着墳。”
“然後?”故事有點長,他只是想知道結果。
“照理說,屠大娘被夫家帶回去後,哪怕被沉塘,都不會有人置喙,但大家需要她幹活還賭債,所以留下她的命,而她在丈大死後,守的不是丈夫的墳,于禮大大的不合,遭人唾棄都不為過,然而豐水莊的人卻接納了這樣的她。”
“所以?”
“我是要跟二爺說,豐水莊裏的人都很好,有着柔軟的心腸,不會生出什麽蠻短流長。”如果可以,她也很想告訴他,那日她在房裏摔着,哪怕他啥都沒瞧見,他都已經毀了她的清白,這事多兒是知情的,可她從沒在莊子裏聽到半句議論。
“所以你說了一個紅杏出牆的大娘的故事,就是為了讓我明白這一點?”
“不是紅杏出牆。”這是重點嗎?
“還不算是紅杏出牆?”
“她不過是所嫁非人罷了,如果是二爺,你會将你的發妻賣進青樓嗎?”初初聽聞這事,她也覺得驚世駭俗得緊,可再仔細想,這逼良為娼的行徑要是落在她身上,她也是非逃不可的。
馮珏閉了閉眼,連回答都犯懶。
瞧他不吭聲,她又道:“屠大娘唯一的錯,就錯在出閣後戀上其他男子,可這又該如何說?有些事是由心不由人,錯的時間遇到錯的人,成就的是錯誤的一輩子。”
他微眯起眼。“你和李魁倒是聊得不少。”這些私密事她說得钜細靡遺,不是李魁說的,又會是誰說的?說也就罷了,竟也讓她生起了這驚世駭俗的心思,李魁到底是在做什麽!
“二爺?”為什麽話題又繞到魁叔身上了?
“好了,下去。”馮珏不耐地趕人。
“喔。”她欠了欠身,走了幾步像是想到什麽,又猛地回頭問:“二爺,咱們明兒個幾時走?”
他後悔了,可還是回道:“辰初。”
“知道了。”
瞧她離開的身影,他不禁撫着額際。
他這是在做什麽,怎能将她帶在身邊?不該這麽做的,可誰要她像張白紙啥都不懂,天曉得他不在莊子時,她和李魁走得有多近。
真是的,他做什麽如此心浮氣躁?
一下馬車,來福一雙大眼就不住地瞅着大街兩旁的鋪子,自然也沒遺漏擺在鋪子前的攤子。
她像個鄉下姑娘初次進城,那樣樣好奇的神情,教馮珏不自覺放柔了目光。
待門房通報後,馮珏迳自走在前頭。“走吧。”
蒙禦醫已經在屋裏等候多時,他替來福診脈,頗為滿意地點點頭,問:“姑娘近來還會常犯頭疼嗎?”
來福想了下,回道:“不常疼了,只是一疼起來,比以往更厲害了。”
“是嗎?”蒙禦醫垂眼繼續診脈,半晌後道:“可這脈象已是無大礙,也許姑娘頭疼是跟記憶有關。”
“蒙禦醫的意思是,她要是再頭疼之後,說不準會恢複記憶?”馮珏在旁問道。
“這點倒是說不準,醫書上關于這病症着墨得太少,又或許該說人的腦袋最難捉摸,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姑娘恢複得相當好,要是再犯頭疼的話,記得服下藥丸,緩解便是。”蒙禦醫說完,又問道:“藥丸還剩多少?”
“還很多。”其實不多,但這藥丸肯定要花費不少,她想精省點。
馮珏瞅她一眼,便道:“麻煩蒙禦醫再備上一瓶。”
來福慢慢地垂下臉,暗惱他怎麽又多花了一筆錢,屆時她要怎麽還?
“這得要一點時間。”
“無妨,一會兒我要出城,約莫兩日後會再過來。”
“這就好辦了。”
謝過了蒙禦醫,本要搭馬車出城,卻見她一直望向街尾,馮珏問:“想去逛逛?”她笑得怯怯的。“會耽擱二爺的時間嗎?”
“不礙事。”
他話一出口,負責駕馬車的爾剛不禁瞪大眼。
到底是哪裏不礙事?要是不趕緊啓程,掌燈前進不了常縣,就得要露宿外頭,這天候會凍死人的!
二爺是不是忘了,他要不要提點二爺啊?
想歸想,瞧二爺真的帶着來福往街尾的方向走去,他只能将馬車寄在蒙禦醫這兒,默默跟上。
只是……二爺真的很怪,明明有事在身,為何要将她帶在身邊?多礙事!